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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六十九节山泽居篇丨书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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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书墨幼时,曾在崇文书院念书,拜阳夫子为师。

    与他一同拜入阳夫子门下的,还有一名学生,叫做秦之涣。

    秦之涣天资聪颖,三岁识字,四岁吟诗,七岁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念书时更是耳闻则育,过目不忘,在邺城当地颇有“神童”之称。

    秦书墨与秦之涣同门数载,平日里同吃同住,同修同学,也算有着深厚的同窗之谊。

    长大之后,二人一同参加科举。秦之涣抱负不凡,中举后不愿屈居举人之位,屡次参考。直到前年,才终于不负所望入了殿试,并在保和殿上舌战群儒,以“良政治国之策”赢得皇帝青睐,成功夺得状元。而秦书墨天赋愚钝,即便再勤修苦学,也均以落榜收尾,只得以秀才之名留在邺城,以教书为生。

    秦书墨此番进京,便是将希望寄托于这位昔日同窗。

    他想法单纯,只觉得之涣得圣上赏识,大有可为,又兼有忧国忧民之心,为了家乡百姓,他定会相助。却没想到,这人和事,都不只是这一腔报国利民的热血能左右的……

    今日,秦书墨刚一转醒,便迫不及待地带着砚儿来到了秦之涣的府邸。

    起初,秦之涣还因老友重逢而欣喜,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在听了秦书墨告知来访目的后,却当场便沉了脸。

    秦之涣将厅内的下人遣退,把门窗也尽数掩起,然后坐回秦书墨身侧,一脸严肃地问道:“大梁每年上京告御状者,数不胜数,但真的能将状纸递到皇上面前的,却寥寥无几。你可知为何?”

    秦书墨猜测到:“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引荐?”

    秦之涣微微摇头:“这只是一个原因。其实,大多数人连金陵的城门都进不了,因为…他们早就在来京的路上丢了性命。”

    “这……”秦书墨眉头一皱。

    “书墨。”秦之涣长叹了一口气:“我大梁虽广开言事之路,但民又岂能轻易的与权相争?官场如网,环环相扣,奥援有灵。你明面上要斗的不过是这一方县令,但背地里却可能会危及其他权贵的利益。这些人,又岂会让你顺利地面圣?他们一旦收到风声,便会让你如其他告御状的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路上。”

    秦书墨有些不明所以:“我知其中风险,但我已经来到金陵了,只要你能帮我引荐皇上——”

    秦之涣苦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书墨,这官场没你想得这么简单,身在其中者,本就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

    “你这是——不愿帮我?”秦书墨领会了他的意思,直言问到。

    “不是不愿,是实在无能为力。”秦之涣无奈地解释:“如今夺嫡在即,形势胶着,一件小事便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我也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六品修撰,人微言轻,在局势不明之下若贸然行事,很可能会摊上祸事……”

    “那邺城的百姓呢?你就不管了?”秦书墨的脸色有些发白。

    秦之涣有些狼狈地躲开他灼灼的目光:“我也不想……但你知道我才刚入宫不久,正是需要拉拢人心之时,又怎能随意得罪人?要不你先回去,等我找到机会,再想办法向皇上进言……”

    “秦之涣!”秦书墨突然起身,怒不可遏地瞪向秦之涣。

    他伤口初愈,又气火攻心,身体此时已是摇摇欲坠。砚儿见状想要上前搀扶,却也被推开。

    秦书墨依靠在台桌旁,强撑着继续说道:“今日相见,我实在是大失所望。但我失望的,并不是你不愿意帮我,而是你不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秦之涣!初入崇文书院时,是谁,与我共拜夫子,高诵春秋大义?是谁,在保和殿上大谈良政,立誓为生民立命?又是谁,在为官前允诺,自己能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读书之人,本就该胸有丘壑,肩担道义,以天下为己任!我体谅你为了保全自身不愿相助,但你若为了前程,甘与世俗同污,与贪官为伍,那可真枉费了夫子的教诲,也愧对于这个状元之名!”

    秦之涣听到这些话,顿时羞怒无比。他愤然地站起身,高声辩驳道:“你根本不懂!世事哪有这么容易?!你以为我这个状元郎当得很风光吗?是,我是说过那些话,也想过要为民办事,但事实呢?即便我费尽心思坐上了这个位置,成了邺城里人人称羡的状元郎,但在宫里,我却什么也不是!我不过就是翰林院里一个个小小的宫中修撰,每日不是草拟典礼、史籍,就是听学士差遣,无权无势,无所依靠,若是见到那些权贵重臣,便只能低着头当孙子,更妄提与之相抗衡了!而我日后若想跻身内阁,掌握实权,就必须得与他人攀交。这朝堂之上,党同伐异,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我也只能选择屈从!圣贤之言我从不敢忘,但有些事,不是仅凭你我二人之力便可实现的……民与官争,从来如此。既是无谓的努力,你又何必执着呢?”

    “……”

    秦书墨没有接话,而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便拉着砚儿转身离开了。

    秦之涣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挽留的话在口中徘徊,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秦书墨陷入回忆,不觉已湿了眼眶。

    秦之涣不仅是他的同窗,更是他心中最敬佩之人。同行十载,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秦之涣的能力和发心。但他却不曾想过,即便是这样一颗明珠,入了宫也会蒙尘,甚至变成他们曾经最为鄙弃的模样……

    待秦书墨再回过神来时,夜暮已至,屋内漆黑一片。

    他挣扎着起身,想要点亮烛台,却见有人推门而入。

    来者是宁行云,只见他将手中的烛台放在桌上,然后将一个包裹递过。

    秦书墨正疑惑着,便听宁行云说道:“听说你们的行李都落在了马车上,所以我们刚才去买了些东西,你且将就用一用。”

    “多谢公子……”

    秦书墨感激地接过,然后将包裹打开,见里面除了几件衣物外,竟还有一些崭新的典籍。

    “这……”秦书墨看着那几本书,微微一愣。

    “砚儿说你平日里书不离手,所以路过书摊时便挑了几本。”宁行云随口解释道。

    “公子有心了。”秦书墨翻开了其中一本,用指尖在那结体遒劲的正楷上轻轻拂过,似带着说不清的眷恋。接着,他却又叹了口长气,将其重重地阖上了。

    宁行云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解:“怎么了?可是这些书不和你意?”

    “不,书很好。”秦书墨朝他歉意一笑,心事重重地说道:“只是……我心中有些迷茫罢了。”

    宁行云提起桌上的茶壶,替他斟了一杯:“你若有不解之处,不妨与我说说。”

    秦书墨迟疑了片刻,突然问了一句:“宁公子觉得,读书——是为了什么?”

    “明事理,辨是非。”宁行云毫不犹豫地答道。

    秦书墨点点头:“是啊……读书之人,应读春秋大义,习养浩然正气,以求所行光明磊落。但是,这真的有用吗?”

    “这是何意?”

    秦书墨继续道:“从小夫子便教导我们,读书之人,应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古往今来的读书人也都是如此,渴望借科举步入仕途。即便其中不少人是为了权位名利,但大多数人也都有治国救民的初心和抱负。可是,当他们真正步入官场又能如何呢?门阀士族,永远是我等难以逾越的高山,平民之力甚微,又何谈救国救民。反倒是这利欲人心,轻易便将能人吞噬,让初心尽失。既然如此,那我们苦读圣贤之书,走仕途之路,又有何意义呢?”

    宁行云微微一笑,将他方才阖上的那本书又翻开放至他的眼前。

    秦书墨看着他的举动,面露疑惑。

    “你方才不是问我读书的意义吗?”宁行云道:“读书,是为了明理,更是为了让人保持纯净。有些书,你可能看了便转眼即忘,但蕴藏在这其中的箴理,却在不断地帮你挑拭心中的污浊。它和其它无数圣贤之言堆积在一起,便铸就了你现在的信念和你现在的坚持。你若觉得迷惘,不妨再翻翻看这些书籍,这些字句或许不能为你完全解惑,但却会帮你找到本心。修身,治国,平天下,这本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只有心如磐石,方能笃行致远,兼济天下。”

    秦书墨盯着那些字,一时有些入神。

    宁行云又继续道:“你说的没错,读书人即便入朝为官,却也难施抱负。因为这世事本有其秩序存在,所有的割裂和颠覆都必然伴随着阵痛。历代的名人贤士,忠臣良将,哪个不是搏尽全力,甚至以鲜血铺路,才为黎民谋得福祉?真正的道义不应只在书中,更要在天地中回响。我等之力纵然微小,但正是因为这些涓涓细流,方能汇聚成江河,推动世道的发展。而只要让这天下能有一点不同,便已是无愧于自己,无愧于苍生!”

    秦书墨在口中喃喃:“无愧于自己,无愧于苍生……”

    他思掇了许久,眼中的浑浊终于如拨云见日般,慢慢消散……

    “你听懂了吗?”

    门外,正在偷听的叶流水对身旁的砚儿问道。

    砚儿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又迷茫地摇了摇头。

    叶流水仰起头,满脸的骄傲:“也是,你个小屁孩,听得懂就怪了!我师兄这人吧,平日里虽然唠叨,但说起大道理来还是挺厉害的~”

    砚儿不服气地回道:“我爹爹,也,也厉害。”

    “他有什么厉害的?顽固的读书人一个。”叶流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然后眼珠子一转,打趣到:“我知道了!你爹爹就厉害在把你这么个小狼崽子捡回家了!”

    “你!你才四!”砚儿气急败坏,挥舞着小拳头便要打他。

    叶流水来回游走,一一躲过她的攻击:“哟,你打得着吗?”

    屋内二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相视一笑。

    “还真是小狼崽子。”秦书墨顺口说道。

    宁行云顿时一愣:“你知道她”

    “咳咳她救我那日,我看到了”秦书墨有些窘迫。

    宁行云了然地点点头,目光柔软。

    砚儿能被他收养,倒还真是幸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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