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风起云涌
7风起云涌
任何时刻的开端,也许不完美,也许不轰烈,但就是那样刻骨铭心,因为那是我们一生一次的认真。
——本色
公主爱画,少有的安静的时候,这位小公主大都呆在凉亭里。
一来这儿通风,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二来这儿有一棵大大的花树,是韩王为了公主殿下特意从赵移植来的。单单看这一点,这位嫡公主的宠爱便可见一斑。
照理,这位小公主离韩六年之久,父女间不说疏远,也不应如此亲密。可自红莲公主回宫后,韩王便对其宠爱万分,真真是掌上明珠。
现今,这个小公主便呆在凉亭中,执着画笔,慢慢勾画着往灯笼上扑腾的两只飞蛾。公主不喜欢被打断,是以每当公主画画时,侍女都会识趣地离远些,唯恐被这位喜怒无常的小公主迁怒。
手下一顿,一滴墨错染在了飞蛾的翅翼上,瞬间晕开来。红莲皱了皱眉,放下画笔。
一只幼蛇顺着她的手臂慢慢攀上了石桌。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打断了主人作画的小蛇崽崽扭头看了看,又在画作上划了一道,这才抬起头,吐着信子,似乎是在认真地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小蛇不动了,歪了歪脑袋,抬起大半个身子,认真地盯着红莲。
红莲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伸出小小的手来,蛇崽崽立马匍匐着攀了上去,顺着那细长的胳膊,很快隐入了外衫里。
“你啊!下次再打扰我作画,再乱跑,我就煲了你炖汤喝。”话音未落,手臂上就是一紧。这让一直以来没有被忱逆过的红莲有点纳闷,自己是不是对这些蛇太宽容了?一个两个都这么横了?
“来人啊,把本公主的画作收好。”喝令了一声,石门外立马走进来了两个宫女,一言不发,小心地卷好了桌上的画作。
“公主殿下,现在回去吗?”
“嗯,回去吧……”
一路上,心思重重,虽然让小崽崽去看并非她本意,但不得不说,这只小崽的确带回来了重要的事情。逆鳞……一把几乎破碎的残剑……可以注意一下……
不知不觉,到了案件的最后一天。张良匆匆赶到九公子府时,才看见长廊的尽头,不止有韩非,还有一个少女——再次逃出宫且成功了的红莲殿下。
听过这位小公主在鬼兵突袭韩非那天逃出宫这一光荣事迹的张良心下一滞:怎么又跑出来了?!差点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韩非好不苦闷地咽了一口酒。妹妹一定是这个世上最麻烦又不舍得甩掉的奇怪生物了。见张良愣了半天没动,韩非最终还是好心引出了话头。
“子房来可有要事?”
“良见过红莲殿下。”被提问惊醒的张良第一件事是赶紧向这位公主请了个安,然后才将歉意的目光转向韩非。
韩非同情地看了回去,三人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又不是不知道当年的子房被欺负得有多惨,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相杀?哄好小公主是要紧事,没事的没事的。
可这位看起来就气呼呼地小公主显然没有因为张良的到来而有所收敛。只淡淡看了一眼张良,轻“嗯”了一声,算是招呼。
“咳咳,红莲,我与你子房哥哥有要事相商,你先到那边坐一会。”韩非故作硬气地咳了一声,指了指廊桥边的桌案。
这次红莲倒是没有多说,乖乖地就坐在桌案前开始俯身画画了。
韩非长出了一口气,举起手里的酒杯就要喝口来压压惊,原本都低下头的红莲立马瞪着眼睛看向韩非,韩非惊地丢下了酒杯。
“噗……”被这一对兄妹的互动斗得忍俊不禁的张良笑出了声。成功接收到了韩非幽怨的目光。
谁人不知,公子韩非嗜酒如命,偏偏就是有人能够让他放下这命根子,大抵世间万物的相克相生,便是如此了。
“唉,这可是我画了大价钱用一把古剑才向廉颇将军换来的杏花酿啊!清樽对月,红颜枯骨,痛心,太痛心了!”听着韩非地悲叹,张良叹了口气。
韩非先天不足,不宜饮酒,偏生他嗜酒如命,御医曾断他难有常人之寿命。现如今,倒是有了个能管住他的,可喜可贺啊。
“不知韩兄到底做了何事,惹得红莲殿下这般生气?”在好奇与同情地驱动下,张良终于提出了疑问。
“我前些日子回来时落了水,这不钱袋不见了?就用那丫头送我的项链换了点酒喝,这两日不见那项链,正跟我闹呢。”越说声音越小,生怕那一边的红莲听见了似的。
张良满头黑线,这不就是韩兄你自己作了么?
“罢了罢了”韩非认命地放下酒杯,问道:“子房何事如此匆忙?”
“几日过去了,龙泉君与安平君……”
“啊,都已经是断案的最后一天了……子房你看。”韩非从桌面上拿起一个画块,上面隐隐有涂抹的痕迹。
“你能看见什么?”韩非严肃道。
张良斜了斜身子,盯着画好半天,才挑着眉极不确定道:
“这是……两个人?”
“……”韩非面露尴尬,看着自己的“大作”,眨了眨眼睛:“难道,有这么差么?”
“……”韩兄,你心里没点数吗?
“你不觉得…这两人就像龙泉君与安平君吗?”
“……”张良又看了看画作。……对不起,不敢苟同。
余光撇在一旁安静的红莲身上,虽是兄妹,两人在画画上面的天赋却是天壤地别。
之前她送他的那一幅锦鲤图一直被他贴在房间,一起身就能看见。望着那满卷的锦鲤,每每见之,都是心情畅然。
不知她……今日又在画什么?
“子房,子房?!”等着回复的韩非一直没能得到张良的回复,不禁郁闷道,难道真有这么差?
“……良失礼了,望韩兄见谅。”张良收回余光,红着耳尖拱手道,嗯,今日有些天热。
又认真看了一眼韩非的画,憋着嫌弃安慰道:“这么一看,倒是挺像的。”
“……”谢谢,有被打击到……
两人又尴尬地停顿了一下,终于开始正式讨论起来了。一番下来,张良惊叹于韩非的攻计于心。不过几个手段,便轻松打破了安平君与龙泉君之间的平衡。两人刚刚停笔,就听见侍从来报说两人招供了。
张良与韩非对视一眼,一同起身。
“来人,送红莲公主回宫。”
“韩兄,良去跟红莲殿下说一声。”
“去吧去吧,她现在啊,肯定不会理我。”
张良淡笑着,快步走向往这边张望的红莲
“红莲殿下……”
“怎么?他嫌我碍眼,又要赶我走?”
“殿下多想了,韩兄现在是去探案,殿下娇贵之躯,地牢简陋,殿下还是呆在宫中为好。”
“罢了!本公主还不稀罕呢!你告诉他,项链的事,没完!今天放过他。”红莲双手交叉,横在胸前,起身离去。
“……”韩兄,你辛苦了“良,谨记。”
正要随着红莲一同离开的张良,不经意间瞟到了桌案上被风吹歪的画。
翩翩公子,玉冠青衫,唇角笑意浅浅,目光缱绻温柔。这是……他?
张良再次红了耳尖,趁着没人注意,将这一幅画揣入怀中,连画上另一位紫衣华服的公子都自动忽略了。
从此,张公子的房中又多了一幅自像画,就是不知是哪一位画艺精湛的大师所作了。当然,这是后话。
上了马车的红莲一连打了几个喷嚏,看着公子府的车骑与自己背道而驰,越来越远。这才放下车帘,安安稳稳坐在了马车里。
嗯,哥哥和小良子感情不错,很有问题啊~
问题出的很大!
在韩非与张良从侍卫那得知牢中情况的同时。刚刚入宫的红莲也收到了消息——安平君与龙泉君自杀了。
死相奇惨,不是自杀,而是在自杀前被“鬼兵”夺命了。
“……”红莲垂着头默默地走着,问题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燕燕。”沉思了一会,红莲开口唤道。
一直站在红莲身边的少女服了服身子,“公主有什么事要交代?”
“嗯……你去请个大夫来,就说本公主近日梦魇,夜不能寐。记住…要大张旗鼓地去请。”
燕燕眨着眼,她跟着红莲快八年了,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公主是又要开始整人了……只是不知道那大将军抗不抗的住。
也不多说,燕燕步履匆匆地便离去了。
红莲轻“哼”了一声。姬无夜……倒是比以前更狂妄了……王亲贵族他也敢下手,也不知道,这位权势滔天的大将军还能得意多久。
自从哥哥回来后,她就感受到了,这座城正在风云变幻中挣扎,孰胜孰败,都是一念之间。而韩非,就是这个权力漩涡中最中心的存在。
韩王发怒了。
两位王弟离奇死亡,本就让他心中惴惴不安。昨夜红莲公主又身体抱恙,一直梦魇,叫大夫也无济于事。
看着宝贝女儿惶惶不安的模样,韩王安比得知两位胞弟去世还要担忧。发了很大一通火。
作为距离鬼兵劫饷案最接近的几人,韩非,张良,张开地,姬无夜清早就被宣入了宫中。
可四人是等了好一会,才看见韩王安悠悠地走进来。公主红莲搀着韩王,坐在了王位的边上。
昨日红莲梦魇,韩王安一夜未能安眠,在太医院大发了一通火。今日看女儿憔悴的模样,韩王便将女儿带在了身边,如此才能心安。
虽然不是上朝那般庄严肃穆的政治论坛,但这件事也好歹牵扯了朝中政治大事。
作为公主,是不应该来此旁听的。但韩王却带来了,这位公主的宠爱……可不一般啊。
红莲依旧有些怏怏的,斜靠在王座的扶手边。韩王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忧心忡忡地问道:“众卿有何看法?”
姬无夜上前,道:
“臣以为,此事不宜再查。两位王爷被害,又闻红莲公主梦魇……这,若再查下去,臣担心,王上的安危……”韩王面色一凛,转而问向张开地:
“张爱卿认为呢?”
“臣,臣也以为应当停手,两位王亲既已招供,若再查探下去,臣恐民心不安。不若就此罢手,以顺民心。”
韩非与张良对视了一眼,也拱手启禀道:
“臣附议。”
“罢了…”韩王安松了口气,“寡人并非怕那鬼兵,只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此事,就此作罢吧。”
“父王……”红莲歪了歪头,可怜兮兮地扯了扯韩王安的衣袖。昨日一夜未眠,小公主的脸色本就有些不好看,此时如此,更是让人见之生怜。“莲儿怕……”
韩王安柔了神色,宽厚的掌心抚摸着女儿的发顶,“莲儿莫怕,父王一定让最好的大夫医好你。”
“莲儿近日在张爷爷府上看到一本书书,书上说,若亡灵不安,必须要在亡地举办一场祭祀,如果这样,亡灵就不会来找人寻仇了。”
张良皱了皱眉,这是本什么书?他怎么不知道?而且这个小公主来张府也仅仅是画画,何时看书了?
张家五代为相,祖上也的确做过大周的大祭司,如此想来,韩王安便有了几分思虑,看向了张开地。
张开地也有些纳闷。虽然祖上的确曾接触这些,但张家入仕多年,他也从来不屑鬼神之说。别说这本书了,便是这件事,他也闻所未闻。看了一眼高座的红莲公主,心下便有了几分了然。
“回王上,臣祖上的记载中,确有此事。”
“那,众卿看,应该派谁去主持这个亡灵祭祀呢?”
“臣……”姬无夜还要说话,便被红莲打断了。
“父王,书上说,祭祀之人要选正气足,诚意深的。戾气越重,越能镇住那些冤魂,大将军对您忠心耿耿,且英勇无双,莲儿认为大将军去再合适不过了。”
韩非一笑,与子房对视了一眼。
——我这妹妹,可聪明?
——红莲殿下,自是聪明的。
张良静静地笑着,倒是意外,这个小公主会帮张家。心绪一转,又想到了房中的两幅画,把头更低了一点。余光间,发现红莲也往这儿看了过来。
……这几日…老喜欢走神,看来,应该把自己关在书房几日,静静心了。
仿佛预谋好的,红莲刚刚说完,张开地就立马接了上去,完全赌上了姬无夜的嘴。
“红莲殿下所言不假,若祭祀之人诚心诚意,定能安抚亡灵,绝不作恶。”
言下之意,如果你祭祀之后还有人碰见鬼兵,那就是你祭祀之心不诚,对韩王不忠。这一来,这些在座的这些人不仅不能出事,恐怕将军府还要找人来暗中保护着呢。妙哉妙哉。
张良忍不住一笑,没想到,自家祖父胡诌起来竟也是一本正经,这次姬无夜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了。
两人一唱一和的,韩王安也终于消去了猜疑,立马下定主意:“大将军乃国之栋梁,定能解决此事。”
可怜姬无夜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力,鬼兵是自己放出去的没错,可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公主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被这些风言风语吓到了?不由多看了几眼,几天前探子的确说这位公主出入过相国府,但也仅仅是为韩非带了句话,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这本书……他虽然眼线众多,但五代为相的政治大家又岂是好惹的?不然,他也不至于与张开地周旋多年依然不能扳倒。难不成真的有这本书?也正好被这位小公主看见了?
姬无夜握了握拳,基本明白了,这位公主就是个巧合,大事还是坏在这位九公子身上,先是查出两位王亲,又与张开地这个老狐狸纠缠在一起,让自己不得不接下这个任务。
事情既已商量完了,韩王便让众人离开。公主也觉气闷,说要出去走走。韩王见女儿精神好了些,便也应允了,只吩咐宫人要好好照顾公主。
张开地似乎还有事情要与韩非商量,张良一个人走在了后头,见小公主也跟来了,便放慢了脚步。
“不知殿下身体如何?”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今日看这小姑娘的面色的确不好。
“困死啦,只想去休息。对了,我上次落在九哥那的画你看见没有?我忘了带了。”
“……未曾。”
“啊?”红莲一番可惜,多好的断袖图啊,就这么没了?“那我等下去问问哥哥好啦。”
“那日风大,怕是画作都被吹跑了,想来韩兄也不知道。”张良转了转眼睛不敢与之对视。
“……”红莲狐疑地看了看一脸正气,目不斜视的少年郎,虽然很难相信,但是……这么真诚应该没说谎吧?
事实证明,张家能够一本正经胡诌的绝对不止有张开地。
四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韩非与张开地却突然停了下来,面色凝重。听到祖父最后一句的张良又惊又急:
“要找到军饷才……”
“不错,老夫那日与九公子说的是,破了案,找到了军饷,才许九公子的司寇之职。”
韩非面色不改,似乎并没有因此生气或失望,这让张良更是羞愧,祖父怎么能出尔反尔?张良低着头,几乎不敢看一对兄妹。
她…会怎么想?
“嗯,也好,哥哥你整日没个正经,做了官也是害人的。”话是这么说,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张开地,让这位相国大人心里直发毛。
“喂喂喂,红莲,有你这么说哥哥的吗?”韩非气的抬手轻拍了一下红莲的后脑勺。
“你敢打我?!哥哥,你不疼我了!”红莲揉着头,气哼哼地往前走了。
“诶,红莲……”
见韩非急着去追公主,张开地打了声招呼告辞:“公子找回军饷之日便是老夫兑现诺言之时。”
张良面色不好地跟在了韩非后面:“韩兄…我…”
“诶,子房不必自责,相国大人所言本就不错。”
“韩兄宽恕,解了张家燃眉之急,若以后有良帮得上的地方,韩兄尽管吩咐。”
“哈哈哈,好!看来我这次是赚到了。”
张开地反悔,说韩非心中不失望那都是假的。但经过妹妹这一闹,原本的那点不愉快都消失不见了,红莲是一个小公主,虽然骄横霸道,但她总是能够给自己心灵的慰藉。更何况,得到了子房的亲口承诺,对他来说,更是一大喜事啊!
见韩非的确没有介意此事,张良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韩非是一个神奇的人,在他身边,仿佛什么烦心事都会化作清风消散而去。当然了,有这样神奇力量的,还有她……
“不知道韩兄现在要去哪?”
“……唉,自然是去哄我那个妹妹啊……”
“看来,殿下这次可是不好哄了?”
韩非苦笑一下,可不是嘛?新仇旧恨一起算,这次啊…他估计是要下血本了。看了一眼捂嘴偷笑的张良,叹了口气
“子房啊,没想到你也调侃我。”
“良不敢。”
两人说笑着往红莲殿走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从宫殿里一闪而出的残影。红日已经完全升起了。
今日艳阳高照,是一个喝酒的好天气。
韩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