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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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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愕达木已记恨,蒙天纵不想之后被借机报复,便赶紧动身拜访愕克善,将这小尼姑的案子的来龙去脉和他的猜测都说出来。

    愕克善一身常服,衣摆处被露水沾湿,像是刚从外头回来。

    “你说发誓不还俗的尼姑可以被赎还?”

    比经略使是赵白鱼更令其在意的事情果然是与佛有关。

    蒙天纵吞了吞口水,更为小心地回应:“确有前例可循,按理是没问题的。但是,但是梁武帝出家本就荒唐、还有那前朝皇妃出家再赎回却是桩风流韵事,腌臜苟且,有辱神佛,若是蕃族诸首领不认,亦是能巧辩回来,责令尼姑和其情郎分开,再行处罚。”

    愕克善拊掌大笑:“欸,确实是好事一桩,何必为难有情人?追根溯源,中原佛教是咱们蕃族佛教的祖宗,那他们能把出家的人赎回来,我们自然也能。哈,哈哈哈……有意思,我怎么不知道梁武帝四次出家四次赎回的典故?怎么就没想起来前朝皇妃的事儿?那几桩英雄美人的风流韵事应该大颂特颂才对!”

    蒙天纵懵了。

    这反应不对啊。

    西北人尽皆知这愕克善最崇佛尊佛,连他侄女出家当尼姑还特意修座尼姑庵给她,怎么反而称颂赎回尼姑的事来了?

    算了,总归没发火、不追究,没闹出人命就是好事一桩。

    “但是朝廷派了经略使,还是出了名的青天过来泾原路,除了怀疑天都寨一役便没别的原因,会不会是当时那场战役里的猫腻泄露出去,被有心人告密?”

    说起天都寨一役,蒙天纵便尤其后悔当初的决定。

    天都寨战报传来,蒙天纵不是没有调兵支援,只是指挥错误。

    他当时想着天都寨快被攻陷,不如到宁安寨埋伏,结果听信拓跋明珠的投降和谈请求。

    因大夏时常小规模侵犯边境,最终都是借和谈要走一些好处,本质是打秋风的行为。

    如果不太过分,朝廷会予以同意,顺便借机买进大夏良种马匹。

    蒙天纵以为这次还是来打秋风,便同意和谈,但当时留下来守宁安寨的将领是有血性的,不仅拒绝,还浴血奋战,而直到大夏兵马攻破宁安寨直下泾州,他才知道对方有备而来,不是小打小闹。

    之后倒是主战,但愕克善以城内兵马不足、大夏兵马经天都和宁安两战正是马疲人倦的时候,加上大夏国内动荡,很快会发来和谈降书的理由,劝服蒙天纵封城不打。

    虽说没伤及泾州府,也归还天都、宁安二寨,到底死了一万将士,还谎报战情,蒙天纵实难心安,更是惶恐赵白鱼的到来。

    “赵白鱼?是三年前刀斩两江三百官那个?”见蒙天纵点头,愕克善笑笑挥手:“他能当清官,能当良臣名相,可不一定是个好的将领。官场那套放到西北来,行不通,能断案谳狱的,不能指挥兵马打仗。他就是查到天都寨的猫腻,大景皇帝又能拿我怎么样,西北蕃族十万兵马可不好镇压。”

    蒙天纵:“元帅别忘了,赵白鱼还是临安郡王妃。”

    西北土皇帝或许不怕元狩帝,但一定畏惧霍惊堂。

    愕克善闻言,嚣张的气焰果然收敛了些,他琢磨着问:“你说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确定是崔家小将?”

    蒙天纵:“下官看过他的盖印,十分确定是崔小将军!”

    愕克善:“霍惊堂没陪同他的郡王妃来西北?”

    蒙天纵:“霍惊堂功高盖主,元狩帝不是不忌惮,西北无战事时,哪能轻易放他过来?依下官愚见,应该是崔家军和鄜延军都得了霍惊堂的密令,派了崔小将军前来保护赵白鱼。”他吞咽口水,难掩恐惧:“西北五路兵马,他们占了两路,临安郡王手里还有一支神鬼莫测的兵,他们都护着赵白鱼。就算赵白鱼不懂打战带兵,他也能轻松收拾西北。”

    见愕克善还是不以为意的样子,蒙天纵咬牙实话实说:“元帅,难道没人觊觎您蕃族之首的位置?”

    愕克善到底反应迅速,很快明白蒙天纵话里的意思。

    朝廷随时能放弃他,改扶他人上位,不说远的,底下就有愕丹、愕达木等诸多子嗣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在蕃族里可没什么父慈子孝的规矩,强者为王,多的是老狮王被新狮王谋害的例子。

    “我明白了。”愕克善心里筹谋着,抬眼冲他说:“多谢蒙大人提醒。你放心,狮王还是那头身强体健、经验丰富的狮王,没人能动摇他的王位。”

    听来似乎有法子应对。

    蒙天纵便放心稍许∶“如此才好。“

    蒙天纵一走,他到来的消息就被传到愕达木耳朵里,愕达木冷冷地评价:“果然是条好狗。”

    他又问:“他们还说什么”

    愕达木安插在愕克善身边的棋子如实回答,听到经略使赵白鱼时,愕达木表情复杂,喜怒掺半。

    喜于对方的到来能借天都寨扳倒愕丹,更甚有可能扶他人上位,顶替不听话的愕克善。

    怒的是赵白鱼身份斐然,没法报复,而且眼下得罪对方,被选为扶持对象的可能性锐减。

    愕达木又问:“阿父对那小尼姑被赎回的事有什么看法?”

    得到愕克善开怀大笑的答案,愕达木又惊又恨,惊讶于父亲为何是这反常的态度,恨的是他怀疑父亲此举还是针对他、是看不惯他。

    哪有当父亲的这么跟儿子作对

    愕克善对愕丹的态度肉眼可见地亲昵,花了大力气栽培,为他营造铁壁将军的名声,连天都寨那么大的事都能替愕丹隐瞒下来,转而欺骗朝廷,别以为他不知道若当日开城迎战,愕丹骄傲自大、弃城而逃的行为就会大白于天下,就算勉强保住性命,前途也毁了。

    “为了一个愕丹,父亲竟然置西北十万蕃族和家臣眷属的性命于不顾,他就不怕朝廷知道真相怀疑蕃族的忠诚吗?”

    早已不期待父爱的愕达木仍感到心寒。

    家臣献计:“不若投靠赵白鱼,让他收拾愕丹和愕元帅?”

    愕达木:“我已经得罪赵白鱼,现在再去投靠要么被拒绝,要么被反过来利用,到最后这蕃族之首的位置依旧不是我来当。早就听闻赵白鱼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他看不上我。”

    他偶尔对自己倒是有清晰的认知。

    家臣:“您可以假装被利用,实则是把赵白鱼当枪使啊。西北八氏族虽然其中三支支持您,但是余下氏族各有心思,还有些氏族比如最强悍的者龙族,完全听令于愕元帅,如果者龙蕃兵和愕家军、愕氏蕃兵一起支持愕丹,其他氏族内心不一定支持,但是一定不会支持您,您胜算不多。相反,这赵白鱼来西北却是天助于您,他在前头出力,您到时及时捡漏不就成了?”

    愕达木若有所思:“有几分道理。那我明天就去接触赵白鱼?”

    “不,”家臣说:“先观望,再等等,等个好时机出现。”

    天都寨还回来后,愕丹还是任此地守将,不过他不愿意过去,还留在泾州愕府。

    愕府里当然也有他安排的眼线,因此早些时候于泾州衙门公堂里闹出的事,以及之后蒙天纵到愕府和愕克善的反应都被他知道。

    愕丹:“经略使?闻名遐迩的赵青天?我记得他还是临安郡王妃……霍惊堂!”他脸色灰败,说实话还是更害怕西北人屠霍惊堂。“天都寨的事是不是被发现了?他是来查我的?来抓的我?”

    他的家臣赶紧说:“将军您先冷静一下,如果有证据早就派兵拿下您,何必再派个经略使过来?我看这赵白鱼手里是没证据的,而且他就在泾州,咱们的地盘,随便被什么流寇杀了还不是常有的事?”

    愕丹瞪眼:“他身边有崔氏子弟保护,足以证明临安郡王对他的重视,要是出了事,被流寇所杀的理由能不能说服天下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霍惊堂一定会把我脑袋砍下来!”

    家臣:“……”他真的不明白愕丹为什么那么怕临安郡王。

    下一秒愕丹就告诉他答案:“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幸看过临安郡王上阵杀敌,就他坑杀大夏兵马有了人屠之称那回,我就在后面的蕃兵队伍里,隔得远远的看着,一声令下,尽数坑杀,说是活阎王也不为过。”

    那以后,身穿玄色铠甲、背对日光,看不清脸只记得一团乌黑的临安郡王就成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来源。

    家臣:“动不得,杀不得,难道坐等朝廷问罪?”

    愕丹一脸理所当然:“我当上蕃族大首领就好了。”

    家臣:“……”认真的吗?

    愕丹也知道他太摆烂,但不是没理由:“你要知道天都寨一役没有援兵,阿父还收留弃城而逃的我,替我瞒报战情,我要是出事,阿父也逃不了。不管是为我这丝血脉、看在我死去的阿娘的份上,还是保住他自己,他都会想办法阻止赵白鱼查下去。”

    倒不是没道理。

    “所以嘛,再说愕达木已经得罪赵白鱼,他说不定会出什么烂招,看他怎么做,我们见机行事就成。”

    愕丹坦荡地抓起酒坛兀自喝了一大半,忽然想到一件事:“阿父昨天还是去庵堂见天珠阿姐了?”

    家臣颔首。

    “不知道庵堂和佛祖菩萨有什么好的,阿姐都敲了二十年的木鱼还没腻。”

    家臣信佛,怎么回应都不是,干脆闭嘴,留愕丹独自感叹个不停。

    赵白鱼和霍惊堂回客栈的第二日就收到若善和索桑吉夫妇二人来道谢的喜饼,聊了会儿才送走两人,之后几天都在城里四处转悠,主要还是去集市那儿。

    集市是最能体现当地风土人情的地方,常见交易是羊、马、骆驼等牲畜用于交换南方常见的茶叶、米粮和丝绸,语言驳杂不一,很少听到说官话的,赵白鱼能听懂一些,而霍惊堂能听懂全部,毕竟人生有一半的时间耗在了西北。

    市集人头攒动,蒸馍等食物的热气不断上涌,此时已入冬,天气转寒,听客栈老板说再过个十来天就会下雪。

    赵白鱼喝了碗奶香浓郁的牛乳茶,不同于京都府口味多样、外观精致的牛乳制品,这儿的牛乳茶口感更细腻浓郁,甜味和咸味皆有,味道都不错,所以他要了两碗。

    每碗喝一半尝个味就给了霍惊堂。

    霍惊堂一边收拾他推过来的牛乳茶一边说:“前后左右各有三波人跟踪我们。”

    “哦。”赵白鱼面不改色,闻言没甚兴趣:“四天时间过去了,没人过来。所谓兵贵神速,他们一点都不懂这个道理,我很失望。”

    霍惊堂懒得搭话,没人过来但是一直派人监视跟踪,而赵白鱼兀自吃吃喝喝逗弄他们,对方越迷糊,他越开怀,分明乐在其中。

    这时有个双辫子的姑娘端一碗咸牛乳茶坐在他们对面说道:“旁边没位置了,两位先生可否容我拼桌?”

    都坐下来了还问?

    赵白鱼笑了,觉得她挺有意思的,于是点头。

    姑娘喝完牛乳茶,从药篓里挑出一株蔫蔫的野生兰花送给他们:“看你们两个生得俊,这兰花送你们了,不值钱。”

    赵白鱼下意识推拒,姑娘直接扔下铜板和野生兰花就走了,眨眼没入人群,他只好无奈地拿过野生兰花看了看,然后放到桌角旁边。

    又过一会儿,有人路过,撞翻野生兰花,快赵白鱼一步赶紧捡起来一边检查兰花是否受损,一边连连道歉。

    “没事,放着就行。”

    目送路人离开,赵白鱼若无其事地说:“前几日听若善姑娘说泾州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尼姑庵,叫什么大悲庵?离这儿不愿,去看看?”

    霍惊堂向来是没意见的,“嗯。”

    赵白鱼:“不让耗子跟着。”

    霍惊堂:“好。”

    于是在老板搬着五层蒸笼遮挡住二人身形并走过后,便消失在跟踪监视他们的人眼里。

    那群人先后跑过来,怎么找也找不到人。

    其中一波人询问刚才假装路人去撞翻野兰花的,是否真没发现问题,得到斩钉截铁的回答,确实没有问题。

    出了集市,走人迹罕至的小路,赵白鱼摊开手掌露出刚才姑娘送兰花过来时,顺手塞进他掌心里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三个字:大悲庵。

    大悲庵颇有名气,若善姑娘的确提到过,说是泾州最大的尼姑庵,由愕克善出资建造送给他的侄女,而他的侄女便是那位传闻与之有染并珠胎暗结生下愕丹的继姐所育。

    来到大悲庵门口,虽处于闹市,却颇为寂静,大隐隐于市,像是名山古刹。

    赵白鱼二人进入大悲庵,拦住一个小尼姑说他们想求见愕克善的侄女。

    小尼姑眼睛一转,恍然大悟:“你们就是师傅说的有缘人!”

    赵白鱼:“你们师傅提过我们?”

    小尼姑在前头带路:“当然。我师傅很聪明的,精通大夏语、蕃族语、官话和本地各种语言,她还会解释很多完全看不懂的经文……到了!”她停在一个院子门口,指着里头没关的房门说:“师傅住那儿,你们进去找她就行。”

    言罢就跑走了。

    院子里种了些绿幽幽的竹林,檀香味异常浓郁,十分清静,屋里头正对房门是一张香案、一个蒲团,左边是两张椅子、一个土炕,墙上刻着一个禅字,炕上盘腿坐着一个身穿海青服的尼姑,肤色偏白,五官俏丽柔和,便是朴素的着装和不小的岁数也没能遮掩她天生丽质。

    “愕克善的侄女?”

    尼姑点头:“贫尼俗家名字,者龙天珠。”

    “者龙氏族?”霍惊堂抬眼打量者龙天珠,“你是前任者龙氏族首领的女儿?”

    尼姑:“料不到还有人记得我父亲。”顿了顿,她望过来,双手合十道:“贫尼见过临安郡王,见过赵大人,请二位上座。”

    赵白鱼坐下之前先说道:“我猜了很多人,唯独没料到会是你先来见我。”

    “因为外人不知道我还活着。”者龙天珠:“赵大人,听闻您为官清正,民有冤则为其申冤,贫尼出身西北世族,开国时期便已归顺大景,也是大景子民。我有冤,大人可愿为我申?”

    赵白鱼:“且说。”

    者龙天珠:“我祖母是大景人,生得柔美清丽,祖父是老愕元帅手里的兵,战死前托他照顾妻子。老愕元帅对我祖母一见钟情便将其纳为妾室,视我娘为亲生,也叫其他子女好好照顾我娘。我娘和祖母生得像,长得漂亮,性格柔顺善良,出于不忍心便处处照顾童年时期处境不好的愕克善,成年后作为联姻的愕氏女子,嫁给原州者龙氏首领。”

    她掐着虎口继续说:“娘先生下我,之后陆续生下两个弟弟。阿父很爱娘,因此冷落其他妻子,并拒绝再联姻……蕃族基本是靠联姻才紧密联系起来,在这西北挣得一席之地,所以首领联姻不可避免。阿父拒绝联姻,独宠阿娘,自然埋下灾祸。”

    “我十岁时,愕克善来访,他和阿娘感情很好,阿父和阿娘就特意为他举行家宴,怎料他伙同者龙氏族其他人在家宴上,敲碎喝醉后的阿父和者龙族老将们的脑袋,迅速掌控者龙族兵马,封锁此事,对外说是暴毙而亡,我不知道有几个人相信,反正尘埃落定,没人会回头看落败者。这就是蕃族,强者为王。”

    者龙天珠死死皱眉:“愕克善杀我阿父,根本是为了获得者龙族这一实力强大氏族的支持!但他强暴我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摆出一副为爱着魔沉迷的痴情样子,在娘难产而亡后,整日醉酒,不思进取,迷惑住所有人包括老愕元帅——”

    “八年!痛失我阿娘,他足足演了八年废物!才能在其他人争得死去活来时突然发难,不费一兵一卒便抢到蕃族大首领的位子。”

    者龙天珠忽然笑了。

    “可你们知道吗?做尽恶事的愕克善原来也会亏心,原来他噩梦里都是我娘死的模样。知道我娘怎么死的吗?”者龙天珠露出凶狠得像狼一样的目光,与其柔婉的外表有些不符。“我娘自己拿刀剖开肚子,掏出愕丹,任由鲜血流一地,任肠子脏器留在外面,因为她要吓住愕克善!她要用那副模样诅咒愕克善下地狱!”

    “没有我娘,愕克善早就死了。”

    “可是愕克善恩将仇报,害死了这辈子唯一对他好过的恩人。他那样恶毒的心肠,原来还是一副人的心肠,我以为是恶鬼生就的呢。”

    者龙天珠看向赵白鱼:“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娘很蠢,诅咒要是能杀人,天底下的人早死光了。”

    赵白鱼倒是温和地回望:“你娘是为了救你吧。”

    者龙天珠神色一僵,随即松缓紧绷的肩膀,苦笑道:“您确实有玲珑心窍。我已记事,阿父被杀时,我躲在角落里目睹全程,愕克善后来知道此事便想杀我。虽然被我娘阻止,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机会杀我。我娘死状如恶鬼,凄厉地诅咒愕克善,冲击他的心神,足够撕毁她从前温婉美丽的形象。而彼时,我逐渐长成娘的模样,越来越像愕克善心目中的‘姐姐’,所以他把他对阿娘的妄念、执着全部转嫁到我身上来。”

    “他一边痴迷着逐渐长大的我,一边畏惧越来越像阿娘的我,看着我,他就会想起阿娘死前的恶鬼相和诅咒。随着他杀的人、做的亏心事越来越多,他便越恐惧,为了寻求解脱开始信佛……这就是一个循环,越依赖佛法便越相信六道轮回、善恶有报,便越畏惧阿娘的诅咒。到后来,他莫名其妙地相信我是阿娘的转生,只要娶了我、给我正妻之位,就能还当初杀我爹的债,也能化解阿娘的诅咒,我为了自保选择落发为尼。”

    者龙天珠拍了拍座下的土炕:“当年这儿不是庵堂,是安置阿娘的别院,我阿娘就死在这个位置、这张榻上,愕克善因此忍了二十年,转而疼爱纵容愕丹。他以为阿娘难产,宁剖腹也要愕丹活是爱这个孩子,殊不知阿娘只有厌恶……即便如此,愕克善的心魔不减反增,还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碍于我对佛发誓绝不还俗而踌躇,到底不敢辱佛,而现在他有了破局的正当理由。”

    赵白鱼脸色肃然:“是赎还?”

    者龙天珠点头:“赵大人不必担心,我并非责怪您,而是想和你们联手推翻多年来霸占西北蕃族大首领之位的愕氏,帮你们扶持朝廷挑中的新首领。”

    霍惊堂开口:“你倒是看得清局势。”

    者龙天珠:“感谢菩萨冥冥中为我指出一条明路。”

    她双手合十,眼里有藏不住的兴奋和野心。

    “愕克善可以有两个正妻,他会给我一个正妻的位子,而我会要求他认回愕丹。他现在的妻子和愕达木都会以为愕克善娶我的目的是为了顺理成章推愕丹上位,与他们利益息息相关的三个氏族绝对不会同意。”

    霍惊堂:“他们会在大婚之日发动兵变,但你和他们能想到的,愕克善也能想到。”顿了顿,他了然道:“所以你希望我们调兵帮你?”

    者龙天珠:“成为渔翁不好吗?”

    霍惊堂双手交叉,歪歪斜斜地靠着椅子,和旁边腰背挺直的赵白鱼形成鲜明对比:“是渔翁还是垫脚石有待商榷……你打算怎么安排愕丹?”

    “不用我安排,愕丹失去安抚心魔的作用,愕克善自会处理他。”者龙天珠讥笑:“天都寨还是得有人站出来承担不是?”

    赵白鱼:“你筹谋了多少年?”

    者龙天珠沉默片刻,叹息一声:“如果你指的是筹谋愕克善的死,从我目睹阿父惨死就开始了。如果你指的是这个局……有人告诉我,要学悬崖上的鹰抓捕猎物时的耐心,耐心等待,等待一个能让愕克善一击毙命的时机,等他心里的愧疚、恐惧达到巅峰,把西北蕃族都拖进和大景朝廷对立的局面,我就能利用蕃族对大景朝廷的恐惧反杀他。”

    赵白鱼流露出几分慎重,“那人是谁?”

    者龙天珠:“我没见过他,但他给我钱、给我人,也只给了我三封信。”

    赵白鱼:“除了愕克善的命,你还要什么?”

    者龙天珠偏头看他,轻声询问:“您觉得我要什么?”

    赵白鱼:“者龙族首领的位子。”

    者龙天珠定定地看他,好半晌后笑了,“您没有小瞧女人的野心。”

    赵白鱼:“霍惊堂说西北女人如千年不死死后不朽的胡杨,我深有同感。”

    者龙天珠望着眼前这对有情人,笑容加深,忽地低头,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洇湿海青袍子。

    “谢谢。”

    者龙天珠的感性只流露片刻便立即收起来,同他们说道:“愕克善坐上蕃族大首领的位子后,和大夏关系暧昧不清,曾经和大夏国师有些往来,不过三年前突然减少派往凉州的探子,倒是天都寨一役,大夏兵临城下,是愕克善私底下先派使者去求和,不知说了什么,拓跋明珠才光明正大放出来使和谈,两人做了些交易,连五十万两白银也是交易的一部分。交易结束,拓跋明珠立刻班师回朝,也不计较愕克善对外放出的谣言……”

    她凑前,“我怀疑,愕克善给了拓跋明珠能从王位争夺中胜出的底牌。”忽地一笑,者龙天珠低头整理衣袖说道:“这是我的猜测,信不信随你们,就当是我和你们合作的诚意。”

    赵白鱼和霍惊堂对视一眼便询问:“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者龙天珠猛地抓住茶几,难掩狂喜:“下个月中旬!足够时间让你们调来鄜延军!”似乎意识到太激动,稍稍收敛情绪:“一言为定?”

    赵白鱼:“千金不移。”

    走出大悲庵。

    赵白鱼问:“她的话能信几分?”

    霍惊堂:“提及父母惨死,情绪激动不似作伪。但愕克善这样一个枭雄什么惨烈死状没见过?纵然有愧,也不该心魔横生,至无可救药的地步。”

    赵白鱼:“我也疑心此处,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愕克善长年累月吸入某种致幻药物,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如果这时再有人在他旁边絮语,反复引导他回想心里最愧疚的场面,久而久之,不就成他心魔?”

    霍惊堂:“以前打过南疆,依稀记得有类似药物。”

    赵白鱼了然笑道:“她应该是把药物磨成粉混合进燃烧的檀香里,愕克善每月固定时间会来看她,但他不敢进屋,只在院子里坐着,屋里点着异常的香,院子里点大量的檀香,浓郁的味道遮掩里头的香,加上做贼心虚,愕克善心魔越来越深却不会怀疑者龙天珠。”

    他感叹道:“这姑娘真是心智了得。”

    霍惊堂眼睛下撇,乜着赵白鱼,很想说他比者龙天珠还小十来岁,倒是省省做人长辈的口吻。

    “其实原先便有些不理解为何愕克善觉得强娶尼姑等同于辱佛,”

    不是赵白鱼小瞧女人,而是在信佛的人眼里,和尚尼姑不过是修行之人,给予几分尊敬是看在佛的面子上,但要说辱他们便等于辱佛……不是抬举,而是实实在在的辱佛。

    “现在明白了,原是人心鬼祟丛生。”

    赵白鱼揣着手,迎着稀薄的日光,若有所思:“不过最让我在意的是给了者龙天珠人、钱和信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帮者龙天珠,愕克善和拓跋明珠的交易是什么,我总觉得二者之间或许有关联,还很重要。”

    霍惊堂沉吟片刻:“大夏子凭母贵,而拓跋明珠的生母地位低下,最惨还不受国师桑良玉待见,在夺嫡关键时刻被逐出国都……也是为了保命,如果不跑边疆来很可能被桑良玉随便找个借口杀了。拓跋明珠几乎不可能登基,醉心夺位的王子、朝臣互相攻击时,不知道怎么就把矛头对准拓跋明珠,攻讦他穷兵黩武,本意是打压其气焰,笃定他不敢回国都,没成想拓跋明珠顺坡下驴立即班师回朝——”

    “是因为愕克善给了拓跋明珠关于桑良玉的要命把柄?”赵白鱼琢磨着,“三年前看见高遗山,我就知道他不甘心输给桑良玉,大夏和他有同样处境,又有机会助他功成名就之人,唯有拓跋明珠。”

    霍惊堂明悟:“所以当时你多次提及昌平私通敌国……哦,我也不经意的在高遗山跟前说漏嘴,不管私通昌平的目的是好是坏、是真是假,总之是私通大景长公主就行了,随便做点文章,足够抄家灭族。这私通人选自然是落在本就是大景人的桑良玉头上,才不算浪费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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