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三第章 寿面与脸面
李岑安历经一番挣扎,晚膳时分还是派人往西侧殿送去一碗长寿面。太子可以冷落自己,她却不能忽略太子生辰,再给太子提供话柄。
“今日是太子寿辰,娘娘命奴婢敬呈一碗素面,聊表心意。娘娘原该亲自进献,只是偶感风寒,不敢以病体冒犯太子。”秦镜还在外头,李岑安身边能上得了台面的只有一个林嬷嬷。
东侧殿里得李王妃青眼的人不多,柳欢作为有限的人数之一,有幸被李王妃委以重任。虽说她早已无心靠拢李王妃,可有机会走近西侧殿,却是求之不得的。
她托着紫檀木托盘,跟在林嬷嬷身后走进门后,始终谨慎地低着头。可她的眼珠一刻不闲地四处扫视,越打量越是心生羡慕。
屋里伺候的人并不多,但却十分热闹。三位小主子团团围住太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太子丝毫未显不耐烦的意思,任由康宁郡主像只猴子似的攀在自己背上。
屋里烧着银霜炭,温度合宜如春,没有一丝烟熏火燎的气味。九月还不到领炭的时节,想也知道西侧殿是得了太子的额外关照。李王妃也畏寒,可东侧殿只能用热水充个汤婆子,或是用熨斗烘一下被窝。
徐图服侍太子褪下鹿皮靴子,把太子的一双脚捧起来靠在熏笼上。柳欢仿佛能感受从脚指头强势攀升的热度飞快驱散凝结的寒气。
“快下来!”荣王妃环着圆滚滚的肚子,伸长手拍了一下正试图把自己挂在太子脖子上的康宁郡主。“越大越不像样。你阿爹才刚换的衣服,就被你扯皱了。”
“我给阿爹捶肩呢!”捶是真的捶了,只不过才捶了两下,看见二弟拉着阿爹说话,她就霸道地和平安争夺父亲的注意力。臻儿吐吐舌头,磨磨蹭蹭地放开手,转眼又从崇仪的胳膊弯下钻过去,占据了崇仪的怀抱。
孟窅还要开口,被崇仪捏了捏手。
“孩子还小,在家里别拘束他们。”崇仪揉揉女儿的发心,又把小儿子提起来,也放倒榻上。
平安被人吊着脖子,却开心地咯咯一笑。他觉得十分新鲜,崇仪松开手的时候,他还傻傻地抱住父亲的手,意犹未尽地想要再玩一次。
“都是你惯得!”孟窅轻哼,拉着乖巧的长子与自己一边坐。见崇仪低头对臻儿笑一笑,仍是没有搭理林嬷嬷的意思。孟窅只得替他开口,让齐姜接过李王妃的寿面。“这是王妃的一片心意,上膳的时候一起送上来。”
林嬷嬷用力吸气,维持住平和的表情。她原以为,太子会意思意思吃一口,哪怕走个过场呢?!孟窅看似替她解围,可一个侧室替家主出面本身就是对元配的侮辱。
柳欢没空替李王妃委屈。把寿面递出去的时候,她使劲埋下头去。作为东侧殿的人站在这里,她觉得太丢人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子压根不会吃李王妃送的寿面。不说眼下的天气,面汤冷得多快。吃面条必是现成的最可口,时间一久面就坨了。这碗面从膳房端过来肯定是刚刚好,太子这会儿还在陪康宁郡主玩耍,等到晚膳摆开,面条吸饱了汤汁岂不成了一碗面疙瘩,还有什么口感。摆上桌都嫌不堪入目吧!
按理说太子即便不饿,也该给李王妃面子。哪怕打开食盒看一眼,夸一句有心。可太子不仅不接受李王妃的心意,还任由荣王妃处置,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林嬷嬷被一口气顶得肺疼,不晓得怎么回话。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屋里是孟窅在做主,只要她向孟窅卖可怜,说不得太子就会吃上一口。可她不甘心向孟窅服软,凭什么在孟窅作践了李王妃的寿礼后,她还要双手碰上东侧殿脸面任由她践踏。
阿满察觉到空气里的不和谐,孩子灵敏的五感和天生的细心让他很快捕捉到林嬷嬷略显沉重的呼吸。他不喜欢老嬷嬷看向母亲的眼神。
“李母妃吃过寿面了吗?她的病好一些了吗?”
崇仪看向突然开口的长子,又看看孟窅,随后选择静观。他继续低头继续指导臻儿和平安的绳戏。孩子学了好几天,特意在生日这天表演给他看。
林嬷嬷见大公子表露出关心,捡起唇角的弧度,徐徐福一福身。
“大公子有心。本该一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吃寿面,只是不巧……奴婢出门前,娘娘也说过,今年虽然凡事从简,但等太子吃过寿面,娘娘的晚膳也是吃面的。好叫大公子放心,娘娘不过是着了凉,养上三五日便能大安。”
后半句,她抬起下巴带着警告的意味向孟窅睨去。有些人趁娘娘病弱,霸着太子,妄图染指王后的宝座。可惜老天不容她的野心,偏偏让娘娘占据大义。只要娘娘活着一天,姓孟的就别想成为中宫之主。
孟窅借着身后的凭几,挺一挺腰缓和不适感。
“父亲吃过寿面了吗?”阿满转过头问,“父亲先吃一口,李王妃就能吃上饭了。她身体不好,不吃饭,病就好不了了。”
被点名的崇仪挑眉,审视长子无辜的表情。
“吃过呀,我知道,阿爹早就吃过了!”臻儿没心没肺地抢答。“是阿娘亲手做的寿面!等我过生日,也要吃阿娘亲手煮的寿面,要放蟹粉的!”
今年她还没吃过肥美的大螃蟹呢!阿娘为了补偿她,让汤爷爷做了一道赛螃蟹。赛螃蟹也很好吃,可吃过赛螃蟹后,她就更想念真螃蟹的鲜美了。蒸螃蟹、蟹酿橙、蟹粉汤包……等过生日的时候,她都要吃一遍。
平安也想要,可他在心底默默算起自己的生日,难过地发现日子还很遥远。要等穿过厚厚的袄子,再等天气热起来,吃过粽子之后才能过生日。可真愁人!
不等崇仪再做表态,阿满一脸认真地打发林嬷嬷。“既然父亲已经吃过寿面,嬷嬷这就回去伺候李母妃用膳吧。别饿着李母妃!”
柳欢并拢脚尖,仿佛想把身体团起来,缩小自己的存在。她想着,等会儿回到东侧殿,她就守在殿外不进门去。李王妃若是知道自己的心意被荣王妃母子轮番糟践,肯定气个半死。
要她说,明显是林嬷嬷不会办事。有时候退一步方能显出品格,又能保全自身的颜面。若是林嬷嬷刚才送过面立时告退,既不会被太子冷落,也不会被一个孩子奚落。她偏要自以为是地多嘴为李王妃表功,白白惹了一身腥。
而且这位林嬷嬷脑子不好,回去后必定又要在李王妃的面前搬弄是非,再惹得李王妃心烦。她是李王妃最亲的人,肯定不会吃挂落,可万一李王妃迁怒自己呢?
寿面的插曲很快过去。正如柳欢所料,那碗面最终也没有被端上桌。她们才走,高斌直接做主把寿面赏下去,连赏给了谁也不知道。
小太监用茶房的炉子热了面,唏哩呼噜倒进肚子。等食物的热量驱散了体内的寒气,他舒坦地嘘一口气。然后一边回味,他一边啧啧腹诽。莫怪太子不喜欢去东侧殿,就在吃食这一项上,李王妃就不如荣王妃。眼下处在孝期不假,可连面汤总能想想办法吧。李王妃端一碗清汤寡水给太子,太子爱吃才有鬼呢!
李岑安若知道吃到那碗寿面的小太监,边吃还边埋怨她死板,那才真要气的吐血。
不过,林嬷嬷咬牙切齿地向李岑安描述孟窅何其嚣张时,李岑安心里想的其实是另一桩事情。自从花萝死后,她早就知晓孟窅与她的隔阂。她关注的始终是太子的态度。
李岑安反复推敲,最终还是觉得,太子格外冷漠的原因除了偏宠孟窅,恐怕还因为钱先生。她想起当时自己一时心急,质疑钱先生的忠心,而今太子授钱先生太子太傅之衔。莫非太子不满她怠慢了钱益。璋哥儿会不会也是在为钱益出气?
李岑安懊恼不已,又觉得身边可用之人还是太少。这时候如果秦镜在,她也好有个商量的对象。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尽快让秦镜和梦溪进宫。可她该怎么做呢?
夜幕静悄悄地笼罩大地,李岑安反复思量,独自在帐子里辗转难眠。
同一片夜空下,西侧殿的寝殿里,孟窅抵抗无效,凭她好言相劝还是赌气威逼,还是被他得逞。她气得眼角泛红,恨恨地在他腰间拧一把。最气的还是自己耳根子太软!
崇仪一瞬间绷紧背脊,闷声笑了一会儿,一手哄孩子似的拍拍她。他拨开汤婆子,用体温熨帖着怀中的娇软,在被窝里轻车驾熟地把腿儿挤过去。
孟窅抵不住困意,掩嘴打个哈欠,没好气的咕哝:“你这人……真是……”
崇仪饶有兴致地把耳朵凑过去。“真是什么?”
“你就是吃定我好欺负,就是不讲理!”孟窅偏过脸,闭上眼睛。“臻儿就是随了你的脾气,又任性又独,一点也不肯吃亏。”
崇仪一笑置之,觉得女儿的脾气刚刚好。他追着她耳根的暖香,低声诱惑。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不是吃定你,是我认定了你。你不也喜欢我‘欺负’你?只欺负你一个?”
孟窅的心一颤,暗骂自己没用。她哼一声,咬紧牙关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