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第章 无言与无眠
沃雪堂里,臻儿酒醒后倍儿有精神。午后一觉睡得又沉又长,只是错过了点心。进屋更衣洗漱,小姑娘揉着肚子与孟窅撒娇。高斌虽说早早把安和堂收拾好,可靖王未归,孟窅不好大大咧咧地住进去,倒真把安和堂当自己屋里似的,显得张狂。
“安心坐着,你只管动动嘴,有什么事都吩咐她们去做。”崇仪把女儿抱起来,以免孩子太活泼碰了玉雪的肚子。出京时,还看不出什么,如今隆起的圆弧不容忽视。他一手抱起女儿,一手搀着孟窅落座。
阿满羡慕地看着姐姐被父亲抱在怀里,他扁扁嘴挪开脚往娘亲腿边贴过去。他不和姐姐抢,他和娘亲分开大半天,也想娘亲了。
“哪里就这么金贵了!”孟窅发笑,还是扶着腰慢慢坐下。“阿满饿不饿?想吃什么?”
阿满感动地仰起头,心里一点小小的失落瞬间被娘亲治愈了。
“娘吃什么,阿满就吃什么。”
孟窅揉揉他白嫩的脸,若不是肚子横亘着,弯下腰真想亲一亲。“咱们阿满真乖,”
阿满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挠挠小脑袋。
“我也乖呀!”臻儿趴在崇仪的肩头,不甘寂寞地出声。
孟窅知道她爱吃醋,连忙补一句。“都是乖孩子。娘让膳房做豆腐皮包子来,好不好?”
这是他们新近爱吃的点心,两个孩子都拍手说好。
“父亲也吃,好吃呢!”臻儿搂着崇仪的脖子,十分卖乖。几个月不见丝毫不影响孩子对父亲的孺慕之心。
崇仪心中温暖,眉目间如沐春风。这一路风尘仆仆,昨夜在暄室后堂丝毫不敢轻心,此刻终于有回家的感觉。娇妻稚儿环绕在侧,想他自诩淡泊,原来也不能免俗。
不一时,喜雨从膳房回来复命,丫鬟们搬来高脚几布膳。因是夜里,汤正孝只送来豆腐皮包子,并一甜一咸两样粥品。荣王妃爱点菜,可也不爱铺张,靖王这些年也跟着荣王妃喜欢一些精致小炒,不怎么用宫里的膳单份例。其实寻常百姓家过日子便是如此,他瞧着,靖王也喜欢这样。
孟窅不怎么饿,要了半碗薄粥汤。牛肉糜咸香的味道香花顺口,热乎乎地暖到心里。
“这是什么馅儿的?”崇仪也要了一弯牛肉糜的咸粥,撒上切碎了的香菜沫子,陪着两个孩子吃一些。
孩子们都还不会用筷子,捧着他们的小碗,用勺子挖着往嘴里送。
“鱼肉的。母亲来的时候偶然吃过一回,他们就都喜欢上了。这个月竟吃了五六回。”孟窅动手添一只在他碗里,“阿满不爱吃肉,豆腐皮的包子倒能吃一屉。我想他既然喜欢,就让小厨房换着馅儿给他做,也有肉糜的。”
香嫩豆腐衣裹着馅儿,包成小笼包大小。崇仪一口就解决一个,听着她说起自己离家期间一些细碎琐事,心情缓缓沉淀。
“你也太费心思,不必这样娇惯他。”男孩子养得太精细,长大了也没出息。
阿满闻言抬头,生出一丝危机感,紧忙把小碗捧紧些。
“这算什么呢?”孟窅也给两个孩子各添一个。
阿满嚼得两腮鼓鼓的,心道,还是娘疼他。父亲一回家就要抢他的包子。
崇仪看着儿子护食的小动作,摇头笑了笑。孩子的教养也不急于一时,才刚回了家,他也不想打破眼前的温馨。
一家四口用了宵夜,臻儿还缠着许久不见的父亲说话。
“外祖母夸我抽得好,我还教弟弟!”臻儿骄傲地仰起小脸,又求着崇仪再教她新的招数。阿满也拍着手帮腔,把姐姐抽的技艺夸上天去,连连说好。
崇仪没有不答应的。他才交了差事,父王准他在家休整五日,正好可以陪着玉雪和孩子们。又聊了一会儿,阿满最先泛起困来,挨着孟窅的身侧,眼皮直往下掉。他又不甘心地揉着眼,强打起精神,可不过强撑了一刻钟,就连笑都慢半拍。
孟窅按住他还要揉眼睛的小肉手,用绢帕擦一擦眼角,叫来乳母抱人。另一边,越聊越来精神的女儿大有秉烛夜谈通宵达旦的架势。
“你还说我,快别惯着你女儿。再不让她去睡,明儿睡到晌午也起不来。”她把腻乎的父女俩分开,亲一亲女儿红扑扑的脸蛋,祭出杀手锏。“臻儿最乖,好好去睡,明儿早上让汤爷爷给你做蟹壳酥。”
臻儿是小吃客,除了甜的,最爱的就是螃蟹。可螃蟹性寒,寻常不给她多吃。非常时刻用非常手段,孟窅秋天时让膳房炸蟹膏蟹粉,用油封起来放在冰窖里。孩子嘴馋的时候,再取出来炖豆腐扮面条,也能做点心。
崇仪没好气地看着瞬间改投阵营的女儿,她响亮地一口答应,回味起螃蟹的鲜美,便急着伸手催乳母来抱,早把父亲抛在脑后。
两个孩子一走,服侍的仆婢也跟出去,屋里便少了大半的人。崇仪握握空落落的掌心,把主意动到“不近人情”的郡主亲娘身上。他长臂一揽,托着她的腰腹,把人捞进怀里。
“本王抱女儿,那便由王妃来补偿。”他莞尔戏笑,低头凑近她,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孟窅初时一惊,佯嗔着瞪一眼,却是看着他一双星眸,眼中痴痴地缱绻。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满怀情愫尽在对视的眼中。
“你可算回来了!”孟窅启唇,才说了两个字,鼻头就发酸起来。
崇仪怎舍得她落泪,轻轻吻去她眼角咸涩的痕迹,拥抱愈发轻柔紧密起来。她怀着孩子,自己不能再身侧陪护,崇仪不免心中愧疚。在外办差时,每逢夜深人静,想起她和两个孩子也是心酸挂念的。
孟窅如今月份渐深,两人耳鬓厮磨了会儿,到底把许多旖旎心思压下去,互相依偎着呼吸着对方的气息。崇仪搂着人,心里体谅她怀胎的辛苦,涌动的燥意也悄然平复。
却说次日,崇仪因回到家里心中踏实,一夜好眠无梦。孟窅更是在他怀中安心酣睡至天明。寅时方过,崇仪一身轻松地醒来,看着身侧呼吸匀长的孟窅,笑叹她富贵好命。而自己一早或书房或朝堂,多年养成的习惯,天色将明时分便自发转醒。
他自己起身走到屏风外,比比手,不叫人扰了孟窅的好梦。
“让她多睡儿。”她只在家里养胎,昨日进宫虽然没有大事,在蒹葭殿到底守着规矩,加之来回车马劳顿,还是让她好好睡着。崇仪又问起瑞榴居的两个孩子,听说都还没起来,摇着头无奈一笑。“都是随了她们娘。”好命。
“哥儿睡得好吃得好,才长个儿。”高斌最疼阿满,把他当眼珠子一样护着。更因为孟窅把两个孩子养得极好,他才肯用心回护椒兰苑上下。否则,即便三爷偏宠,他也不愿插手后苑的恩怨。女人的事才麻烦!
孟窅还没起来,崇仪便叫把早膳送到正院。
“去请钱先生。若是先生还未吃早饭,请来与孤一同用。”此去西北一路的见闻,有些事要与钱益交代一番。另有,昨日桓康王给的吏部待补缺额名单,也需拟个章程。人员调动这样的事,往年都是宁王参与。这是提携属员亲随的光明正大的机会,从来是宁王与梁王相持不下的时候。今年桓康王却将名单交给自己,崇仪不禁联想到范家在外低调寻医问药的事来。宁王的身体可能比表现出来的问题更严峻,梁王一向紧盯聿德殿的举动,还有素日钻营的恭王也不会放过一丝机会。
四月槐荫含翠,望城却笼着一股沉甸甸的薄凉。兴许过几日又要变天了。
这厢,高斌跟着崇仪回到前头正院,他口中麻烦的后苑恩怨又悄然卷土重来。李王妃遭靖王冷落,心中气苦,一整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生。她躺在床上直瞪瞪地看着前方,眼底光影纷乱,许多心事汇聚翻涌。她气靖王在门上撇下自己,任由自己在下人跟前丢人。心中最恨的是诸般不顺的根源——孟窅。可她也怕,靖王如此冷漠,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会不会事后还有更可怕的惩罚。如是想着,心中又生出一丝悔恨,何苦逞一时痛快,在靖王心里越发掉身价。她思来想去,心里乱糟糟的,终是归咎于孟窅的狐媚。如若不是孟窅横插一杠,她与靖王本也是相敬如宾。也是因为孟窅,淑妃如今对自己也大不如前了……
她想起自己待孟窅诸多优厚,对方也不思感恩。秦镜从前劝她不该放下王妃的威仪,让不知好歹的人蹬鼻子上脸。眼下想来,孟窅不就是欺她软弱得寸进尺。
天际将将泛青,李岑安蹭地从床上坐起来,先把自己震得一晕。她挨过脑中的昏眩,提起嗓音叫来林嬷嬷。
林嬷嬷靠上来扶着她,一看她眼底浮起的青黑,心疼不已。“您何苦为不相干的小贱人折磨自己,这样整宿整宿地睡不好,精气神跟不上,不正是亲者痛仇者快。”
李岑安缓过劲来,深吸一口气,撑着挺起脊梁来。
“嬷嬷说的对,我定不能让她得意了去!从前是我自误,往后咱们王府该有的规矩还是该立起来。”
说着,她传人来梳洗上妆,一壁吩咐秦镜去延请太医。她自知这幅病歪歪的样子,既不讨靖王的欢喜,也难慑服于人。反而因为病体拖累,无端叫靖王撤去许多权柄,失了主母应有的架势,怎不叫人轻慢自己?!退一万步,即便她斗不过孟窅,只要她活着一日,便一日占着靖王府的头衔。她孟窅只能是嬖宠狐媚的出身,一辈子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更别想夺了正妻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