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年行舟的故事25
“我们今日,便为戳穿他们的谎言而来,你们人人都是修炼剑术的天才,”年行舟扫视一眼混乱的人群,一字一顿道:“你们本可以生活得更好——”
她话音方落,两名祭司已开始发难。
“所有渠山氏的族民和影护听着,”大祭司威严的声音沉沉而起,响彻山谷,“如果你们还认自己是渠山氏人,还想追随神域的先祖,那便随我一道,诛灭这些居心叵测的外来者,否则你们背叛了你们的先祖,便会落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受尽业火焚烧之苦!”
此言一出,一些正走到入口的人又停下了脚步,数名影护听候命令已久,惯性使然,大喝一声,持剑便往战堂弟子扑来。
尹玉看了眼身边两个年轻人,沉声道:“话已至此,我们已尽力,如今唯有一战!”
两人神色肃穆,略一点头,尹玉飞身纵下巨石,杀入战团。
“所有战堂弟子听令!迎敌痛击,至死方休!”
“是!”十几名战堂弟子齐声呼应,气势如虹,手中长剑横扫如电,迎向悍然杀来的敌人。
一时间天昏地暗,砂石飞扬,星芒闪动,无数剑光暴起,又绞缠到一处,波起澜涌间,黑石峰摇摇欲坠,竟是经过多次震荡,已然快要全数崩塌。
“你快去把里面的人带出来,”年行舟转头对薛铮道,“还有你师父在半山腰尸架上的遗骸,快去拿过来,这里交给我们。”
“好!”薛铮也未迟疑,立刻跃下巨石。
不远处拔剑而来的大祭司一眼瞧见,身形一展,几个急纵间,已飞身赶来堵住薛铮去路。
“今日便先杀了你这个叛逃者!”他面色阴狠,凶狞的目光中含着疯狂之色,黑色祭袍已脱去,露出一身灰色短衫,手中持一把沉厚长剑,三尺青锋清亮如镜,映出他扭曲狰狞的面容。
一把软剑横过来,年行舟上前两步,在薛铮身畔低声道:“我来对付他,你快去。”
薛铮略一迟疑,已被她使劲一推,他也知事态紧急,当下也不再犹豫,迅速转身往峰底而去。
大祭司狞笑一声,轻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就凭你?自不量力!”
年行舟面容平静,将凌乱的头发略微拢了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知道你有内伤,此时挑战你未免胜之不武,不过对付你这种人,用不着什么公平。”
她语声寒凛,手中软剑缓缓一划,一泓银光倾泄如水,熠熠生波,“我今日,便要为所有你下令杀害的人,为我爹娘,为渔村中的所有村民——讨回公道!”
大祭司怒极反笑,“好!有本事便来!我即便有内伤,要杀你,也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那你可以试试。”年行舟一笑,不再多言,倏然发招,长剑挽出一个剑花,皎皎银光中蕴含无数凶厉杀机,如漫天箭雨疾射而去。
“来得好!”大祭司仰天狂笑,曲指在青锋剑上轻轻一弹,一道青色剑气轰然爆开,威势猛绝,将银箭一一震开。
年行舟咬唇,一个翻身跃身纵开,随即旋身再是一剑而来,这一剑似怒涛穿空,千钧之力横扫而出,竟是一招沧海横流。
趁对手横剑格挡之际,她猛然攻出数招,招招辛辣刁钻,诡谲万端,乃是她长期修习的宴山剑法。
大祭司摸不透她的剑招路数,竟一时被她压制住,两人陷入胶着,缠斗之际,霍霍剑光恢弘磅礴,燃起万丈光芒。
约莫两注香后,薛铮与人群中的端珞遥相呼应,已将黑石峰底的族民全数带出,将其安置在较为安全的祭台下广场中。
受了极大冲击的人们此刻惊魂初定,他们沉默着站在广场,像一尊尊木偶似地瞧着黑石峰下惊心动魄的场面,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之剑。
然而不知道该去帮哪一方。
长久以来的信仰已先一步在黑石峰倒塌前崩塌破裂,无比崇敬和信任的人,被事实证明一直在欺骗着所有的族民。
他们茫然、困惑、甚至有隐隐的恐惧,不知什么才是自己应该相信和依靠的,更不知道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长期对祭司们惟命是从、俯首帖耳的习惯,以及心底深处还残存着的一些敬畏,让他们无法对这些当权者发出攻击。
不过只要他们袖手旁观,保持中立,便能为这些闯入者赢得更多胜利的希望和机会。
当然,其中也有极个别早已渴望自由的人暗暗激动,在心内祈祷着,等待改天换地这一刻的到来。
薛铮和母亲攀上黑石峰山脊,来到那座尸架之前。
端珞眼中盈满泪水,低声道:“烧了吧。只有烧成灰烬,他们才能彻底摆脱。”
薛铮唇角微微颤抖,纵身一跃,将尸架顶端那具最新放置的尸体抱了下来,平放在地上。
艳丽的尸花已在尸体的胸腹之中开出半绽的花朵,阴暗的藤蔓牵绕着,伸展着,遍及尸身的每一寸地方,而在腐烂血肉里的尸骨中,正有看不见的尸虫在噬咬着那被禁锢的灵魂。
杨桓的面容在藤蔓的拉扯中还隐约可见,薛铮双腿一软,跪倒在尸骸面前。
“这尸花……”端珞咦了一声,仔细端详起了杨桓尸骸上开出的两朵尸花。这两朵尸花许是新开的缘故,颜色比其他尸骸上的尸花颜色稍浅一些,在花瓣的边缘,还有浅浅的一线银色,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薛铮想起年行舟的话,忙问:“这尸花怎么了?”
端珞细细看了一阵,哽咽道:“哥哥他……他在自己身上,种了一种叫千绝草的植物,这种植物可以生长在坏去的皮肉下,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种下它的身体平常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一旦有别的东西要来抢占它们的地盘,它们便会释放出毒素来驱赶……所以在哥哥尸体上开出的尸花,有了一点变异。”
在这一个瞬间,薛铮明白了师父所有的举动和苦心。
当年的端晨和妹妹端珞,都曾跟着作为族内巫医的母亲,了解过很多草药及奇异植物的特性,或许在端晨逃出九难谷后的很多年里,他一直在思索,在猜测,在探寻。
十四年前他和明坤在九难谷外的观察使他肯定了他的想法,认为祭司们在黑石峰底隐藏的秘密,一定会与他们数十年不变的面貌和超乎寻常的内力有关。
也许他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他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破坏他们的机会。
他在养育薛铮的许多年里,引导自己的弟子领悟出潮生剑法,与他探讨每一个剑式,创造出可以引发共振、以细微力量就能牵动摧枯拉朽之巨力的沧海横流一式,同时,也在自己的身上,种下千绝草。
在发觉渠山氏人倾巢而出,已蛰伏到白慕山上,伺机捉拿他这个叛逃者时,他也许因措手不及而有一瞬间的慌乱,甚至来不及把所有一切告诉他的弟子,但他多年的准备和计划不容被打乱,因此他当机立断,从容赴死。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祭司们用以吞噬他人精血的池水,需要借助这种尸花的神秘力量,因而在他尸体上开出的这种变异了的尸花被放置进水池后,污染了池水,令祭司们在浸泡过后,内功受到损伤。
也在成功的天平上,为己方加重了沉沉的砝码。
大滴的眼泪自薛铮眼里涌出,又一颗颗滴下,他抹去泪水,将师父的遗骸抱起,珍重地轻轻放在尸架顶端。
端珞待薛铮含泪拜了三拜,方才摸出火折,慢慢点燃了尸架。
火苗从尸架底部慢慢烧了上来,不多时便烧成熊熊烈火,狂风袭了过来,火势更加猛烈,底部开始有尸体烧成的灰烬飘散,一点点,一粒粒,随风而去,很快消失于半空之中,融入万物,成为天地中一介浮尘。
薛铮扭头,往峰下看了一眼。
底下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尽管内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但两位祭司的战斗力依然是极其强大的,与大祭司缠斗多时的年行舟已显出败势,在对手咄咄逼人的剑锋和妖诡的掌力下苦苦支撑。
迎战三祭司的尹玉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几息之间,就有好几次险些被对方剑锋扫中,好在她担任战堂战使多年,对敌经验极其丰富,每一次的躲闪和出招都极其精准,绝不会浪费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
而与影护和个别渠山氏族民激战的十余名战堂弟子中,已经开始有人不支倒下。
“你去吧,我守在这里,等他化成灰,我就下去。”端珞道。
薛铮最后看了一眼尸架,烈火已烧到了杨桓的尸骸上,诡艳的尸花和藤蔓迅速在火焰中扭曲枯萎,杨桓的面容在刹那间清晰起来。
薛铮没有再回头,以飞快的速度持剑朝峰底掠去。
他大致估量了一下形势,直接扑进尹玉那方的团团剑影中,烈焰灼灼的剑锋一挡,接下三祭司的一招攻势。
尹玉压力顿感一松,疾刺两剑后,将身纵开,“这里暂时交给你了。”
她看了看正与大祭司交手的年行舟,略略放下心来,腾空一跃,长剑随势朝一名影护当空劈下,将那影护剑风笼罩下的一名战堂弟子救下。
这边与年行舟交手的大祭司久战不下,心里暗暗吃惊。
他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勉力而为,但每当他自认为已将她逼入绝境,可以一招将她拿下时,这姑娘总能在绝无可能之中抓住那稍纵一逝的机会,化险为夷。
他本已摸透了她的三种剑系,斗到后来,他发觉这姑娘的剑招竟似已经毫无章法,不再为招式所缚,然而她软剑的每一次挥出,都恰到好处,妙到毫巅,纵然主动攻击的次数减少了,但一次比一次精准,一次比一次杀意毕现,一旦出招,都令他不得不收起倨傲之心,全力应对。
你来我往中,年行舟汗如雨下,手足酸软,内力透支,然而,高度亢奋的精神弥补了体力和功力的不足,她的颓势竟渐渐扭转。
在与大祭司的巅峰对决中,她不断突破自身极限,无形中领悟出了些微自身剑法的雏形,这令她振奋不已,斗志愈加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