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年行舟的故事6
一望无际的海面很平静,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波涛,岸边竖着几块巨大的礁石,轻涛拍打着沙滩,潮汐涌来又退去。
“我叫年行舟,还差几个月满十九岁,”她亦转头望着海面,徐徐道,“来自碧云洲的青宴山,两年前开始修习望舒剑法,那时我并不知道望舒剑法必须和羲和剑法合修,等到内息出了问题之后,才找到问题所在。”
她从怀中摸出一卷书册递给他,薛铮接过来一看,是以炭笔在羊皮纸上书写的《望舒剑谱》。
“你看看这剑谱就知道了,我没有骗你,”她继续道,“羲和剑谱和望舒剑谱,本是碧云洲丹青阁前身洗墨阁中一对夫妻所有,他们根据阁中收藏的上古典籍创立了这两套剑法,一刚一柔,一阳一阴,两套剑法相辅相成,方能刚柔并济,破除壁垒……后来羲和剑谱被带到了崇清洲,丹青阁多方探寻,才知道剑谱在你们明月宗。”
“我事先求见过明月宗掌门,但他不在,我又去求见了藏经阁主事,只求拓印一份剑谱,但他拒绝了,我迫不得已之下,这才做好了准备,去藏经阁把这本剑谱偷了出来,然后……遇到了你。”
想起当夜所发生的事,薛铮心头一阵唏嘘,不由轻叹一声。
他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觉前尘如梦。不过几天之前发生的事,竟像已经过了很久,似乎只有此刻空寂的孤岛,漫天的星光和澎湃的海潮,以及坐在火堆边的人,才是真实的。
只是这种真实,带着一种荒谬和错乱。
“其实我也不喜欢这种修习方式……”年行舟略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但目前没有别的办法,而我一定要练成望舒剑法。”
薛铮抬头看她,张了张口,但最终没出声。
“你放心,这种事不会太多,”她自顾自地说,“我从头到尾看过两本剑谱,按照我的修习进度来看,如果我们进展快的话,可能在一起只需要两年,剑法便能大成。”
薛铮目光闪动,半晌方问,“那么剑法大成之后,你就可以放我离开了么?”
“当然,”她笑了笑,“到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无瓜葛。”
薛铮沉默地看着火堆,偶尔拿树枝拨弄拨弄,或者往火里添几根干柴。火光映在他脸上,他表情阴郁复杂,长睫低垂着,投下一片阴影。
她看着他拨弄火堆。
拿着树枝的右手指节修长,手掌宽厚,无论握剑、拿东西,都很有力,很稳。
她的目光移到他脸上。
他双唇紧抿着,唇线分明,原本浅淡的唇色因着火光增添了一抹温暖的橙红,无论样貌、身段、体魄,在她见过的人中,的确是出类拔萃的。
这样的一个人来和她双修,她觉得自己到是不亏,只不知他是什么想法,其实……他现在若想回头是来得及的,以他在剑法上的造诣和悟性,他应该也明白。
“那就一言为定,”薛铮并未抬头,只瞧着手中的树枝,“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两年之后,我会离开。”
年行舟松了一口气,微微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不经意转过脸,正撞上她的目光。
姑娘双眼明亮,并没有躲闪,眸瞳里映着两簇小小的火焰,“薛铮?”
“嗯,”他应道,“什么事?”
“等明月宗的人来了,咱们把船夺了,你想去哪里?”她问,“想不想去碧云洲看看?”
他脸上的表情现出一丝压抑和无可奈可,沉默一会儿才道,“随便。”
她看着他,“你还是想回风回岛?”
“我想去哪里不重要,我答应过你,都听你的。”他的回答有明显的不甘。
年行舟站了起来。
她忍了忍,但是没忍住冲口而出的话。
“你总想着回去做什么?找凶手吗?事情不是很明显吗?”
“你什么意思?”薛铮见她眼里有怒意,吃了一惊,也慢慢站起来。
“薛铮,你别说你自己心里没数,你只是不想承认吧,这世上会潮生剑法的,除了你可能还有另一个人——你师父。”
薛铮的眼神变了,眼里是冰冷的厉色,像剑一样刺到她脸上,“年行舟,我再问一遍,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明白,”她也冷着脸回视他,“你师父用你的潮生剑法杀了自己,嫁祸给你,你别说你没这么想过。”
“你胡说!”薛铮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朝她怒吼,“师父怎么会这么做?他干嘛要嫁祸给我?”
“我怎么知道?这要问你自己了。”她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两人怒目而视,他激愤填膺,狠狠瞪着她,眼光似燃烧的烈火,要把她烧穿。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师父。”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怒意染红了他的脸庞和眼睛,像一只濒临发狂的野兽,下一刻就要扑过去用利爪撕扯它的猎物。
“被我说中了你才这么生气吧,”她冷笑一声,无所畏惧地火上浇油,“你冲我吼有什么用?”
“年行舟!”他吼道,“收回你方才的话,否则——”
“否则怎样?”她下巴一抬,“你要打架吗?”
“打就打。”他弯腰拿起地上的铁剑,手放在剑柄上,“拔你的剑。”
她二话不说,扭头回了树下,把自己的软剑拿起。
薛铮沉着脸,走到海边。
岸边细浪翻滚着拍上沙滩,海面微波荡漾,星光缀满天际,广阔苍穹直垂到遥远的海天交接处。
“我让你两招。”他右手虎口贴在剑柄上,四指并拢微微一旋,拔出长剑。
她注视着他拔剑的动作,“不需要。”
薛铮知道她不好对付,也未坚持,横剑当胸,直接一招乘风破浪推过来,剑气卷起风声呼啸奔涌,银光乍起间,她的身影矫若飞龙,凌空避过这波剑势,直接欺到他身畔,轻灵诡异的一招顺势而来,扫过他的肩窝,险些把他左耳削下来。
他不慌不忙,旋身轻闪,长剑一挑荡开她剑势,继而剑身一翻,反手刺向她腰间。
短兵相接后,两人陷入胶着,薛铮剑招大开大合,一时如狂风骤雨密不透风,一时又如惊涛拍岸白浪翻涌,他内力精深,招式似海潮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绝,变幻万端。
年行舟身影飘飞,游走于汹涌剑气的空隙之中,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游刃有余,剑锋变幻不定,一剑刺来便如惊鸿闪电,角度刁钻辛辣,精妙无穷。
两人酣畅淋漓地斗了不下千百来招,薛铮心中怒气渐渐消退,夜光之下只见她面色凝重,长眉紧蹙,气喘吁吁,汗湿的发都粘在了颈间,心下不由一软。
他胸中犹豫,身形便是一顿,她瞅准空档一剑而来,瞥见他突然收势,只得将手腕一旋,尽力把剑锋荡开。
她这一剑却是用的全力,强自荡开剑锋,身体便也跟着旋了半圈,剑气激荡未平,她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你干什么!”她睁大双眼,气不打一处来,软剑顺着余势一扫,薛铮本已闪身过来扶她,情急之下偏头一避,擒住她手腕往边上一带,她本就没站稳,带着他一起跌倒,两人在沙滩上滚了两圈,差点翻到涌上来的海浪里。
两人一时都没有力气动弹,他的手臂垫在她腰下,微微喘息着。
她咬着下唇,瞪着他不说话,眼里是漫天的星辰,闪烁的辉芒晃得他有点眼花。
一个浪头拍过来,两人衣衫全数湿透。
不知是海水,还是汗水,一滴滴水珠从他下颌滴下,顺着微敞的领口滑入颈间,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漂亮阳刚的肌理线条,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收放。
她转开脸,低声问道:“你……好受些了吗?”
此言一出,薛铮神色一变,放开她一言不发地走到一边的礁石旁,坐了下来。
她拾起地上的软剑,悄无声息来到礁石边,蹲在沙地上。
他仰头看着浩瀚星空,长叹一声。
“你说的对,”他道,“我的确这么想过,只是,这样的念头只要闪过,我都觉得是对师父的亵渎——”
她静静地听他说,拿剑在沙地上胡乱划着。
“五岁之前,我没有任何记忆,”他看了礁石下的她一眼,语声中是浓浓的伤感,“我只知道,是师父把我带回了明月宗,他表面冷漠,但实际上对我很好,鼓励我按照自己的想法修炼,从不会指手画脚,我在剑术上的天分,是被他激发出来的……若是没有他的点拨和引导,我不可能悟出潮生剑法。”
他低下头,神情落寞,“我想不出来,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如果要害我,为什么还要养育我长大……”
海浪拍岸,潮声将他渐渐低下去的语声吞没,他再度仰头看向天际,沉默下来。
湿润的海风一阵一阵吹来,越过远处林间,成片的枝叶沙沙作响。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一个坐在礁石上,一个蹲在石头边的沙地上,但都没起身离开。
半晌,薛铮转头看礁石下的少女,发现她在沙地上横七竖八地划了一些杂乱的数字。
“你画的什么?”他问。
“我在算,”她抬头看他,“看看我们现在的东西还能坚持多久。”
他沉默了一会儿,“抱歉,刚才我不该吼你,冲你发火。”
“没关系,”她把头转回沙地上,“被我戳到痛处了,我理解。”
他默然无语,她起身把地上的数字划乱,“过去把衣服烤一烤吧,竹筏回去是逆流,太吃力,等明月宗的人来了,我们有了船,就回风回岛。”
薛铮愕然,“你……”
她拍拍身上的沙土,干脆地说:“搞清楚你师父为什么这么做,还有……我在风回岛还有些东西,顺便拿回来。”
他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凛,“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