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李陵的故事16
半夜的时候,花蓁醒了。
被她一直搂着睡觉的小人偶元宝又不见了。
她披上衣服,爬过在外床睡着的奶娘,悄悄跑出了屋子。
她在花园里四处寻找着,终于看见假山下蹲着一个小小人影,正拿树枝在泥地上划着什么。
小花蓁一撅小嘴,跑上前小声道:“元宝,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一点都不听话。”
她抱起小人偶,扯掉它手中的树枝,“脚都弄脏了,我怎么抱你睡觉?”
她鼓着两坨圆圆的小脸蛋,往元宝脚下看去,雨后的泥土很湿软,树枝划在上面的痕迹在夜光下异常清晰,花蓁不觉多看了两眼。
那痕迹并非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线条组成了一幅画,画面上一个女人仰着头,手里举着一个无头小婴儿的身体,正把婴儿的一条手臂咬在嘴里,地上散着几块骨头。
花蓁吓得哭了起来,脚下一滑,摔倒在泥地上,元宝被甩了出去,砸在假山上,身体被摔破,嘴巴里的牙齿摔了出来,吊在口腔里,脑袋歪在肩膀上。
花蓁哭得更厉害了,“元宝!”
她抱着元宝跑回屋子,找了块布把它裹好放在椅子上,抽泣着回到床上。
明天一定要让爹爹带她去找李偃师把元宝修好,她想。
屋里的呼吸声渐渐平息下来,外床的奶娘翻了个身,她摸了摸里床正睡得香甜的小人儿,起来喝了口水,看见床边的凳子上散着一块肮脏的花布,不过没在意。
而此时在花府最隐蔽的幽暗密室里,身躯破碎的元宝正歪在一张凳子上,眼眶里吊着的一粒眼珠子晦暗无光地瞪着前方。
妬姬起身挑了一下烛火,手伸过来在元宝头顶轻轻抚摸,用有些沙哑的语声安抚它,“摔碎了就摔碎了吧,你现在也不是小孩了……你都快十九岁了。”
元宝半吊在口腔里的牙齿一张一合,困难而又艰涩地缓慢发声:“我……要最好……最强大的……一定要……能说话……”
稚嫩的童音此刻听起来异常僵硬和怪异,烛火映照下,小人偶破碎的肢体和面部更是罩着一层邪异阴森的诡秘幽光。
妬姬拢拢身上的绛红色轻纱,摸了摸腹部,轻声笑道,“快了,既然有人能造出可以发声的人偶,你以后要开口说话不是什么难事。”
她在小人偶脸上摸了一把,“贪玩也要有个限度,现在快把这副身体送回去吧,别让他们发现……”她舔了舔唇角,“乖,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天亮了,夜雨洗过的天空一碧如洗,空气中包含着湿润和青枝花树的芳香,渐渐升高的丽阳还没有太炽烈的温度,只悄然蒸腾驱散着无所不在的雾气。
今日偃师大会休会一日,稍事整休后明日再展开决赛。
午间水汽散去,湖里的荷叶亭亭玉立,绿意清透。
李陵独自坐在湖边的石凳上,托腮注视着荷叶上的晶莹水珠,看它们在荷叶上滚来滚去。
陆醒领着两名剑宗弟子从议事堂内走出,将来访的客人送去丹青阁大门。
远远经过湖边时,他并未停留,也未曾朝这边看过一眼。
他将客人送至门口,抱拳行礼,郑重道:“幽煌果之事,还请顾兄暂且不要告知他人,只需贵派掌门知晓便好。”
他顿了顿,又道:“毕竟此处只是丹青阁一个分堂,未免势单力薄,天渊派能从旁协助最好不过。”
天渊派峰主顾丹回礼笑道:“此种邪物,原就不该出现于此,而且若是宣扬出去,落在有心之人耳里,恐更会引起血雨腥风,陆阁主放心,这事并非丹青阁一阁之事,守护碧云洲大地的安全,我们都义不容辞,只是……老城主一意孤行,恐怕有点难办,陆阁主有何打算?”
陆醒道:“对方虚实一时还难以摸清,且不知魔界来客真正意图,花府外我已派人驻守监视,暂时没有什么动静,我们可以做好准备,待我寻到合适的时机,便会发出信号,将之从花府引出,一举剿灭,并毁去这批幽煌果。”
顾丹思忖着点头,“好,我回去便转告掌门,陆阁主,告辞。”
陆醒送走他,掉头进门。
湖边柳荫下,青衣女子仍然坐在石凳上出神。
他脚步一顿,随即偏头对身后剑宗弟子道:“随我来。”
李陵转过头来,正看见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她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声,觉得坐在这里有些无趣,正起身要走,一名丹青阁女弟子上前笑道:“李姑娘,外头花二公子找您。”
李陵忙道:“请他进来,有劳姐姐了。”
不一会儿花泽领着小花蓁过来了,花蓁哭丧着脸,怀里抱着一个布包。
李陵在她头顶摸了摸,“怎么了?”
花蓁打开布包,把元宝破碎的身体捧出来,满含期待地望着她,“李偃师,你能把元宝修好吗?”
李陵惊呼一声,“哎呀,怎么摔成这样?”
花蓁嘴角朝下一扁,正想放声大哭,却见李偃师笑着朝她眨眨眼睛,“摔得好,咱们现在就来把它做得更结实一些。”
花蓁破涕而笑,李陵摸出袖中一枚细长小巧的银剪,细心地把人偶断开肢体连接的部分剪开。
花泽坐在一边,四处看了看,“陆醒呢?我来了,怎么他也不出来招呼我?”
李陵手中动作不停,只弯眸笑道,“陆阁主有事要忙吧。”
花泽不置可否,正好一名丹青阁弟子送茶过来,他大大咧咧道:“你们阁主呢?烦请他来一下。”
片刻后陆醒从议事堂出来,稍稍犹豫了一下,撩袍坐到李陵对面。
“怎么,花城主允你出来了?”他对花泽笑道。
花泽摸出怀中一个小卷轴递给他,“拿去,你要的密室地图。”
“多谢。”陆醒接过。
花泽不满地说,“我爹和我大哥要知道我这么做,准得杀了我不可。”
陆醒微微一笑,“你这是为他们好,想必你也不想看他们落得含珏大师的下场。”
“名利皆是浮云,小命最重要。”花泽唉声叹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花蓁突然问道:“李偃师,你能让元宝多讲几个故事吗?”
“可以呀,”李陵笑道,“不过要多费几天功夫。”
“这很难吗?”花蓁嘟起小嘴,“可是元宝明明会讲其他话呀。”
李陵手中动作停住,“会讲其他话?蓁儿是不是听错了?没有经过编排,元宝讲不出其他话。”
另两人也吃了一惊,六只眼睛同时盯着小花蓁。
花蓁认真地点点头,“它就是会讲,有天晚上我听见它在说:我很闷,我很难受,我要出去。”
花泽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忙将女儿扭过来,“蓁儿,你不是在做梦吧?”
花蓁喊道:“不是!元宝就是会说其他话,它还会画画。”
“画画?”李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陆醒。
他垂眸凝思,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笔,递给花蓁,“蓁儿画来看看。”
花蓁摇摇头,走到一边,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几人忙凑过去看,花蓁笔划稚嫩,但能看出大致的画面内容。
随着画面的显现,花泽后背一阵发凉,他抬起头,与陆醒对视一眼。
他擦擦额角上的汗,喃喃道:“天啊……可能是那种东西……妬姬养成了它……”
陆醒神色严肃,看着花泽,“花兄,你见闻广博,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花泽定定神,端起石桌上的茶盏灌了一大口,这才道:“我也只是听说过,毕竟只有魔界才有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在魔界被叫做狁,它从自身母体中孕育出来,极端凶戾,力量强横,但是没有形体,除了它的母体,没有任何活体可以容纳它,怪不得……怪不得……”
他只觉一阵后怕,忙把女儿从地上拉起来抱住,恳切地看着陆醒,“陆老弟,你这里……”
陆醒点点头,“我让人给你们收拾地方,再让人把嫂子接过来。”
花泽眼角微颤,沉默一会儿,才道:“瑾娘和蓁儿暂时在你这里借住,我还是得回去——我爹和大哥,也许还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陆醒默然点头,唤来弟子把花蓁领到一边玩,这才替花泽续了茶水,“花兄能详细说一说么?”
花泽已冷静下来,他喝了口茶,恢复了说书人的口若悬河。
“我曾听以前一个老前辈讲过,魔界近三百年来,出现过几次狁,每一次这种东西的出现,都搅得魔界大乱,堪称天翻地覆,令魔界君主非常头疼。”
李陵一面修补小人偶,一面聚精会神地听他讲。
“这种狁的培养极其不易,首先,它得由一定体质的母体孕育胎身,而且在孕育的过程中,母体必须受到千般折磨,万般摧残,母体所含的恐惧、憎恨、怨毒和戾气才会转嫁到胎儿身上,这个胎儿,甚至还在母体体内的时候,就拥有强大的煞气,很多母体承受不住,可能在孕育它的过程中就会死去。”
陆醒想起水井下看到的那几幅画面,点点头。
花泽叹了一声,继续道:“经历千难万险后,母体诞下婴胎,又必须在三日之内将婴胎吞食下肚——这又是一个关口,就算孕育的是个邪物,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很多女人,对着婴胎都下不了口,三日一过,再吞食婴胎也养不成狁了。”
李陵听得遍身阴寒,忍不住取下酒壶喝了一口,她对面的陆醒看了她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开。
“婴胎被吞食后,从此便会在母体内展开长期的蛰伏培养过程,它与母体共存,但又相互争夺身体的主导权,随着狁一天天的成熟,母体的意志几乎被掠夺殆尽,能坚持到狁最终养成的几乎没有,狁最终养成后,可以脱离母体,但因为没有任何活物可以容纳它,所以它最终会回到母体,杀掉母体,完全掌控母体的身体,而被狁掌握的这具身体,几乎可以达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境地。”
花泽一口气说完,将茶水咕嘟嘟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