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象
这天的石畔镇天黑的出奇快。
大概在下午四点的样子，天已经灰了一大片，平日街上还有些人走动，今天这个时候，都已钻进了麻将馆烤火侃大山了。
苏明山在面包车边来回踱步，四处张望，等了许久，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点了根烟，快步到对面的小卖部，见到屋子里的人仍围着桌子悠闲打“跑胡子”，急吼吼喊：“还有没有人走啊？不走发车了！”
零散有两个人动了动，一人眼睛不离牌桌：“看完这盘，看完这盘，麻将馆还有人呢，你先去叫他们。”
苏明山嚷嚷：“等人齐了我可就走了，到时候没位子上去我就不管了。”
小卖部的卷帘门高高拉起，南方的湿寒天气里他冷地打哆嗦。他刚要出门，恰好老婆给他送来一个暖水袋，见他看别人打牌，气的一巴掌打了过去：“还不发车？今晚不想回来了是吧？”
苏明山侧着身子想躲开，辩解道：“人都没齐呢。”
“人没齐你不会催催？”
他有点烦了：“这不在催嘛。我去麻将馆喊一圈。”边往外走边捧着暖水袋嘀咕：“回来估计要下雪了。”
“路上别急，慢慢开车，大过年的要平安回来。”老婆到底还是心疼他，拍着他的背安慰。
苏明山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做饭去，那俩小崽子这会儿估计饿了。我再催催他们。”
老婆说：“你就到这等着，我去麻将馆喊他们。”
苏明山便上了车，焦急地按喇叭。眼看这天越来越黑了，忍不住探出脑袋，冲着小卖部里坐的一群人嚷嚷：“要去月湾的赶紧上车，再晚点路就不好走了！”
这么一嚷，那俩还在围观的恋恋不舍地起身，进了车里。
坐在后座嘀咕起来：“今天天黑的可真快。”
“我刷手机，说是今天能看到一个什么彗星，还会下流星雨呢。”
“流星雨跟天黑有关系？”
“我哪知道，我就这么一说，都是天上的东西，兴许有关系呢。”
此时，远处跑来两个人，边跑边往兜里塞钱。都是些跑来镇上打牌的人，客车早就过了发车时间了，拉散客的私家车都顾忌天色不再出车，余下的人都赶着苏明山的最后一趟车回去过年呢。
苏明山瞧他们那副样子，又看看自己的新车，得意的笑了。
他和村里的这些人可不一样。村子里一大把混吃等死，过年了还在外鬼混的男人，但苏明山可是实实在在靠着自己撑起了一个家。
早年开家里的旧摩托送客，多辛苦多远都送，慢慢攒了些钱，换了一辆二手面包车。直到上个月，终于如自己所愿，买了这辆自己看中好久的车子。
这车是他卖了旧的再凑钱买的，样式独特新颖，只开了几次。他不时看看车子，想着自己靠着一辆面包车风里来雨里去，撑起一个家庭，心里便油然而生一股自豪。对这新车子更是喜爱异常，洗车都要格外小心。
苏明山招呼他们上了车，东西能抱身上的就抱身上，人挤人挨着坐，空间极其逼仄。面包车经过改良调整了后备箱的空间，足足有四排座位，但位子还是几乎坐满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空位。半路还有人上车呢。
有人把包搁在了最后一个空位上，苏明山瞧见，不满地嚷嚷起来：“谁的包？赶紧拿走。”
那人也不甘心：“没人坐还不能放东西了？”
“谁说没人坐了，待会儿小慧还得上来呢。”
那人一听气势弱了下去，说：“先放着，小慧上来我再自己抱。”
旁边的妇女叹了口气：“小慧也是可怜。”
有人插嘴问：“过两天就过年了，小慧去哪儿呢？”
车里没人应。静了一会儿，苏明山说：“她阿姨家。”
车子里传来几声叹气，再没人说话。
天冷，窗户都关紧了，一车人的呼吸喷在车窗上，升起一层薄雾。
山路沿着青山弯弯绕绕，路面还有之前的积雪，路滑容易出事，苏明山开的特别慢。
过了一个大转弯，他缓缓停下车子，按下车窗，对着马路边上背着背包提着篮子的姑娘喊：“苏慧，快上车了。”
姑娘穿的厚厚的，其实不胖，但包的像个胖馒头。她本来低头望着地面，眼神放空，听到这喊声仿佛才灵魂归位，嘴角勾起点了点头。
她明明是笑着的，但一接触她的眼睛，总觉得平静到令人心悸。
面包车里只能坐下人了。
苏慧走到驾驶位边，说：“明山叔，我把篮子放马路边上，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回家好吗？”
苏明山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天气怪冷的，你赶紧上来别冻感冒了。”
篮子里是祭拜用的肉和酒，纸钱已经在坟头烧完了。她把肉用袋子装好拿出来，将篮子放在了马路边上。
她远远望了被雾气笼罩的青山一眼，然后转过身，迅速上了车。
人都坐好后，面包车驶向了严寒冷清的山林里。
苏明山专心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苏慧通红的脸，估摸着是冻的。也是，今天零下三度，在外面待一会儿就冷的够呛了，更别说她又要烧纸又要等车了。
苏明山将暖水袋传给了后面的人，说：“苏慧，拿暖水袋暖一暖，你婶婶刚充好电的，别嫌弃。”
苏慧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不用了明山叔，你自己用就好，我现在好多了，不冷了。”
苏明山坚定道：“你一个姑娘家不能受冻，和我们这些糙汉子当然比不了，拿着。”
拗不过，苏慧便接住了。
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天色近乎完全黑了，马路上没有路灯，雾气浓重的几乎看不清路，全靠着车子的前灯照明。
有人感叹：“还得是你经验丰富我才敢坐，换了别人我就自己走路回去了。”
苏明山颇有些骄傲：“这条路一年不知道要开多少回，闭着眼都知道怎么开的。”
另一人调笑道：“来来来，你给我表演个闭眼开。”
车厢内哄堂大笑起来，气氛活络，原本沉寂的氛围轻松起来。
一群人笑着聊天，从过年吃什么聊到儿女婚事，各种各样的话题层出不穷。
只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贴着窗，那双清冷的眼睛望着窗外，整张脸木然的像幅画。
苏明山看了觉得可怜，主动挑起话题问：“你们寒假放多少天啊，苏慧？”
苏慧说：“差不多一个半月。”
“那大概三月份上学了。”
“嗯，三月五号。”
“那够久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疫情，听说好多大学生都因为疫情在家里上网课呢。”
“是很多。”
拐了个弯，苏明山接着问：“你要在你阿姨家过完十五，还是就到初几？”
苏慧想了想，说：“看情况。”
“要是从你阿姨家回来了，可以来叔叔家吃饭，知道吗？都是一个村的，别客气。”
苏慧轻轻笑了笑：“好。”
苏明山看着她客气的样子，知道她说是这样说，但肯定是不会来的。
小姑娘本来就内向，父母去世以后，每次从学校回来都窝在家里，看不到人影。想起自己也有两个孩子，苏明山只觉得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没事儿，人生起起落落，毕业了就好了。毕业了找个靠谱的男人在一起，人生就定下来了。”定下来，就不会像个没根的浮萍。
苏慧：“您说的对。”
她接了个电话，是阿姨打过来的。
阿姨说话声音大，性子急冲冲的，但很热心肠。
问她到了哪里？
苏慧低声说：“在山水埗了。”
阿姨又说：“我菜都准备好了，就剩一只鸭还在炒，你过来刚好做完。今天先随便吃点，明天我们好好吃。”
苏慧眼眶微热，说：“好。”
阿姨家条件不好，自己还是村里的低保户。但每次只要苏慧去她家，她都会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
在到达月湾之前，陆续有人下了车。真正去月湾的也就两三个人，大多数是在中途下。
然而就在离月湾还有差不多五里地时，前方停了几辆车，边上还有几个穿着交警服的人在指挥。
苏明山下车查看了一圈，发现是出了车祸。一辆白色小车被追尾打滑从马路摔了出去，幸好那段马路的边上是水田，坡度不高，人员伤的不严重，只是两辆车子就这事吵了起来。
要他看来这事儿也好解决，无非是追尾的车子赔医药费，和和气气离开就行。
然而追尾车咬定是白色小车故意突然刹车，才导致自己撞上去，坚决不肯出钱。
说来说去，就是觉得大过年的破财是个不好的兆头，都不愿出钱。
双方僵持不下，农村的马路没有摄像头，白色小车的行车记录仪被撞坏了，追尾车又没有。
扯皮了好一会儿，交警没办法，只能让他们两伙人自己先吵着，先把车子弄上来才是正事儿。
苏明山看完热闹坐回车上，肚子开始咕咕叫。唉，这下不知道回去要几点了。
他犯了困，打了个很大的哈欠。然后点开抖音，调小音量开始刷视频。
视频里虎头虎脑的小孩惹得他哈哈大笑，他看了好几遍，又点了赞转发给老婆朋友看，这才心满意足地滑去下一条。
下一条是个新闻。说是有一颗叫做叶利苏的彗星会在今晚亮度达到肉眼可见最大，并且象限仪座流星雨会伴随一起落下，部分地区可享受双重美景。
苏明山不感兴趣，继续滑到下一条视频。
看的正乐呵呵的，就听到周围响起了惊呼声，一抬眼，一群人望着天空啧啧赞叹。他也望去，只见夜空里一颗浅绿色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经在天上亮起，缓缓划过夜空。而后，一颗流星、两颗流星、无数颗流星点缀了天际，人们逐渐被这场流星雨吸引。
苏明山傻了眼，回过神来，猴急地下车，大声感叹了句：“这辈子没见过流星雨，今天就碰上了！还是双蛋黄！”
他下了车跟着细看，原本还安静的人群已经炸开了锅，都谈论起彗星和流星雨这两种罕见，却又意外凑在一起的奇象。
越说越起劲，都不觉得冷了。苏明山敞开了羽绒服的拉链，兴致高昂地说起自己刚刚还刷到关于天文学的抖音，热情地卖弄着肚子里的半桶水来。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他回头一看，正是个下坡路，黑暗中后头的车子没关手刹，与自己的新家伙亲密接触了。他骂骂咧咧地快步跑过去，看到车后门凹进去一大块，气的就要找肇事者理论。刚走两步，忽然想起车子载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里面只有最后排苏慧一个人。
想至此，他惊出一身冷汗。
别把人撞出什么毛病吧？
他忙跑过去，推开车门，里头只有一堆包裹，空无一人。
苏明山瞬间瘫软，全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