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阴阳交界处（11）
“怎么说话的？”越爸爸厉声：“你现在养身体我们做父母的不跟你计较, 你还来劲儿了？别忘了谁把你养这么大的？”
“我没忘，我只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陆逢川想起越衡这些年遭受的冷眼和漠视，不由问道：“小时候你们对越衡也是好过的, 后来越博远出生，你们开始不满意越衡的一切……我很想知道, 越衡是你们亲生的孩子吗？”
“越衡……”老师担心地望着他的学生, 他觉得这孩子言语中在刻意割裂开自己和“越衡”, 就好像处于第三方的视角在好奇。这样是不正常的，原生家庭对他的负面影响很深。
“你怎么跟博远比？你小时候还有几分聪明，越长大越平庸, 没有一点突出的表现, 一点比不上弟弟, 我们当然要在你弟弟身上花更多的精力培养, 不然成天陪你浪费时间没有一点成效吗？就因为这个？”
陆逢川露出一丝冷笑，有点嘲讽。
越衡, 看看吧，看看你的父母, 他们对待孩子的衡量标准就是平凡与优异，只有聪明的孩子才值得培养, 你怯懦普通，这就是被抛弃的理由。
多可笑。
老师同样不敢相信, 再平凡普通的孩子也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不是物品能用一项准则来衡量价值。
“越先生！”他们的观念完全是错误的，老师想要反驳。但越家父母已经被陆逢川毫不掩饰的嘲讽惹恼了：“越衡！你还有没有把我们当成父母？”
陆逢川淡淡地：“既然这样, 我以后不回那个家了, 等我成年会把这些年的抚养费打给你们, 你们也不用看到我, 不是两全其美吗？”
对于陆逢川的话，两人愣了一会儿，没当真，不过有些恼怒。越爸爸一甩手：“走，走得远远的，我看你饿死在外面别回来找我们。”
越妈妈失望地看着陆逢川：“以前还觉得你就是胆小怕事了点儿，现在还会威胁父母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现在才高二……算了，你好好想想吧，什么时候想好了回来找你爸道歉，你成年之前的开销我们做父母的还会承担……”
“不用了，没这个必要。”
真正的越衡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死在漆黑阴暗的小树林里，连魂魄都没有了，这个结果有越衡自己的缘故，也不能少程野、越家父母、当年那位老师的一份因果。
越妈妈自以为的“好意”被毫不留情地无视，顿时不高兴地说：“随你。”就扭身出去了。
“越衡同学，你这样太冲动了，你还没成年，以后的路怎么办？这样，你把这件事交给老师，老师想想办法劝你父母……”
老师有点回不过神，越家父母当他不存在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他几次插嘴都被无视，老师性格不强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陆逢川：“老师，不用了，我早就想离开了。在那个家继续待下去，结果只能是我疯或者我死。”
越衡的心理已经被压抑得狠了，动过不止一次自杀的念头，每每这个时候他就希望时间过的再快一点，高考之后他就彻底离开这个家，远离他的过去。
老师看着他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觉得这是自己第一次在这个学生身上看到这么放松的神色，心里忍不住动摇。
……
程元德程野父子被审讯，一开始程父还想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保全儿子，不过在警察列出证据后终于经受不住把所有事都吐露出来。
这桩绑架案以谋杀未遂立案展开调查，程野承认数日前以为自己“杀死”越衡的事，他校园暴力的行为也水落石出。
程野的校园暴力史往前追溯可以一直找到初中，被他欺凌的学生不在少数，升入高中后收敛了一些，但由于越衡性格好欺负，家人也不管他，他们就放开了手脚，常常把自己平时的不满发泄在他身上。
这是一起恶性校园霸凌造成的悲剧，受害者不止“越衡”，还有无数和他一样遭受黑暗的学生。这件事引起了社会对校园欺凌的关注，多番调查之下发现很多学校都存在明面上看不到的霸凌，导致心理负担、身体状况受损、退学等问题的学生数目让人触目惊心。
当事人程野虽然未成年，但已满十七岁，达到量刑标准，以故意伤害罪和杀人未遂起诉，判六年有期徒刑，另外追究他校园霸凌责任。
程元德作为父亲没有尽到正面教导作用，在得知儿子犯罪后参与灭口，利用封建迷信杀人未遂，被判十二年有期徒刑。
另外，参与第一次活埋“越衡”的学生都被找到，根据情节轻重和他们的过往的行为或多或少给予刑罚。
然而这不是结束，程野在审讯中坚称“越衡”已经死了，他见到了鬼魂，无论警察和律师怎么说都不信。
法院怀疑他想借由精神疾病逃脱法律制裁，请来数位专攻这个方向的精神科专家诊治，确认程野有些神经衰弱，可能是年纪太小经受不住巨大的精神刺激导致神志混乱，对周围的事物产生不正常的认知。
由于精神状况不佳，程野被送往疗养院医治，派人定期检查，等到他恢复神志再服刑。
他住进疗养院当天就给里面的工作人员和病人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夜半三更的病房里突然传出惊恐的尖叫，医护人员赶过去发现对方躺在地上痛苦地求饶，明明没有任何人在场，程野却像被人踩住手掌按住四肢动弹不得。
医护人员经过诊治得出一个结论：他在认知中把自己当成了“越衡”，周围的所有人都是无理由欺凌他的人，他们会嬉笑着按住他的四肢不让他挣扎，然后用脚把他的头往地上踩，直到脸在地上摩擦得青紫血红；还会一人一脚像踢球一样踢打他的全身……这都是程野过去对别人的所作所为。
明白缘由后，疗养院医护人员依然遵守工作本分治疗他，态度却变得更冷淡了，私下里十分不耻程野的行径，还会唾弃一句：“既可怜又可恨，谁让他当初校园暴力别人？这就是报应。”
程野这种状况发作的时间不规律，偶尔半夜痛哭尖叫吵醒其他病人他就要受到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了。
同在一栋楼的病人能有什么顾忌？但凡程野发出奇怪的声音他们就一拥而上，给这个烦人的家伙一顿教训。后来被护士发现制止，他们也学聪明了，护士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的，趁着她们还没赶过来速战速决。
程野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意识迷糊时就和中邪了一样看见周围无数张熟悉的脸嬉笑着走过来欺辱自己，其中就有“程野”。这些被打的经历他很熟悉，不过现在换了个位置，自己有时是“越衡”，有时是初中被他砸破脑袋的小女生，有时候又会是其他人……时间长了，等到清醒的时候他也不禁对自己是谁有了迟疑。
更深露重，程野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他眼下已经一片青黑，困倦席卷而来，强撑着不睡过去。
他害怕睡觉，因为一旦睡着意识迷糊的时候他就忘了自己是谁，沉浸在被“程野”等人校园暴力的过程中，那种感觉不好受。
可人的身体是经不起长期熬夜的，无论他怎么强撑，疲惫还是打败了意识，他掐着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松开，瞳孔努力睁大，眼皮却缓缓闭合。
“锵锵…砰……”铲子翻动泥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精神紧绷的程野顿时清醒过来。
头顶是被树冠半遮半掩的星空，他仰躺在泥土地上，身子僵硬得动不了，旁边翻动泥土的声音停下来，几个身影走到他身旁，熟悉的脸映入视野。
还是“程野”以及他的一帮跟班，个个带着酒气，程野惊恐地发现，这是他们醉酒打伤越衡并把他埋在小树林那晚的情形。
他分明是记不清的，此时身处幻觉，一切又是无比熟悉。
“程野”和一头杂毛的男生一前一后把他抬起来扔进泥土坑，转身大手一挥：“快点，埋完赶紧走。”
程野看着他们慌乱的动作，腿上一沉，泥土被扑到他身体上，突然对眼前的“程野”产生了无比憎恶。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不——”他想呼救，告诉他们自己没死，然而心中喊的再急促再惊恐，嗓子里什么都发不出来，身体依然一动都不能动。
泥土从头顶扬撒而下，一点一点掩盖了他的身体，黑暗和窒息感慢慢包围了程野。
他的脑子里再也容不下别的想法，一味地重复着“救我——” “我不想死……”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欲吐欲咽，过了不知多久，在他以为自己要在黑暗中窒息而死的时候，一股新鲜的氧气出现，泥土被掀开，刺眼的白光涌入。
“4728号，半夜怎么不睡觉？”
护士站在床边，警惕地望着他，4728号病人是法院移交的罪犯，虽然年纪小却有过杀人倾向，忍不住离他稍微远了点。
床上的人僵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该怎么呼吸。过了一会儿缓缓转头望向护士，一双眼睛呆滞无神。
“救……救命……走开——啊啊啊啊救救我——”
他嘴唇动了动，嗫嚅地吐出两个字，继而疯狂地挥动双手，看着护士就像洪水猛兽。
护士脸色一变，连忙跑出去找人，身后的4728号病人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瑟缩着身体，嘴里喃喃自语。
“不要打我……求求你们，不要再打我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