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圆桌审判（3）
星网是亚兰帝国的信息传播媒介, 相当于陆逢川所在世界的互联网。
亚兰帝国科技发达到机器人都能登上法庭，信息传播得更是快到令人发指。审理流程刚刚结束，审判员还坐在法庭里, 这场案件审理已经原模原样被发布到星网上。
人们看见“首都第一法院画家杀人案第一次开庭”的标题就点进去, 准备按照惯例辱骂那帮毫无人性的废铜烂铁。
开头是熟悉的画风，一连串不带脏字不重样的辱骂言语在视频上划过，人们心里腹诽机器人的呆板的同时，为这么多年来深受严苛律法迫害的自己感到愤怒，这种没人性的东西到底为什么还要存在世上, 凌驾于他们之上？
“又是这群东西, 烦死了，谁能把审判员宰了我愿意出10万星币。”
“没用的, 审判员是杀不死的, 坏了还能维修, 除非毁掉核心程序才能彻底销毁，还不如宰了所有ai工程师永绝后患。”
“你们好大的胆子, 小心网巡去你家做客。”
“说说而已，现在星网连开玩笑都不允许了吗？”
“我现在看见法院开庭就想骂人, 机器人每次审判结果都让人生气，非我族类果然不是好东西。”
“我恨不得抠了他们的核心电源，让他们报废, 然后回收到金属加工厂做成钢板。”
“是‘它们’, 我才不承认机器人公民身份, 它们本来就只是一个服务人类的工具。”
“……”
陆逢川刚和其他五位审判员分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姑且叫做房间，对于机器人来说这其实是一间充电站, 他们可以在这里进行电量补充、休眠等一系列活动。
他熟悉着自己身体里的程序, 第一次以机器人的视角看到身体里的各个部位和数据, 这感觉分外新奇。
核心系统中有链接星网的程序，作为机器人不需要光脑，自身就是一台智能光脑，陆逢川躺在休眠床上，意识沉进程序中，眼前一花就到了一处满是蓝色光线的地方。
这里就是星网，由一条条数据组成，每一条数据上都连接着无数光脑和网络程序。他想查找关于机器人审判员的信息，好好看见自己参与的那个案件的视频已经有了许多评论，于是直接进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亚兰帝国的网民们对审判员的恶意太大了，什么拆了电源回收做成钢板都不叫事，更过分的是有人说不拆电源，直接把审判员压成钢板，让机器人体验一下粉身碎骨的感觉，会不会害怕。
不忍再看，陆逢川往下翻找评论，接下来就发现是网民们注意到了法庭上那段不长的分歧。
“你们有没有发现不对劲，进度条拖到最后几分钟，有意外收获。”
“什么？难道今天该死的审判员转性了？”
“好像真的有不对劲，我是不是听错了，我要重新看一遍。”
在视频快结尾的时候，律师提出调查一个案件新人物，然后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
圆桌审判模式的原型于百年前兴起，最初是为了让参与会议的每个成员都有机会站在平等局面发表意见，圆桌上的每个人有权利为自己的坚持辩驳，哪怕对方本来的身份有多尊贵。
不过由于现行的圆桌审判参与者是机器人，实行了二十多年并没有真正起到什么辩驳作用，平等倒是有的，一人一句，分配得当……
而今天数千万公民看到了审判席内部出现分歧，诧异之后纷纷加入讨论。
“好家伙！机器人也会吵架？”
“那是吵架吗？估计他们连吵架是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芯片故障了呀？”
“你们看最后，居然有个机器人建议把律师新提出的人物作为嫌疑人加入案件审理，活久见！”
“这个真是活久见，ai法庭圆桌审判模式运行这么多年，ai为人类最诟病的问题之一就是明明一个案件非常复杂，他们总把它拆开当做多个案件审理，很多案件到最后无论是真凶还是无辜路人都被判的很惨。”
“这么说这还是头一桩呢？见证历史了？”
“这个审判员是六号，以前也没见他有多特别啊。”
“他们是不是两个ai工程师设计的？六号的工程师和另外几个不一样吧，毕竟工程师安装的程序能影响机器人的思维。”
“机器人有个鬼的思维。”
“……”
“话说到底有没有人讨论六号为什么这样？我感觉从他的问题能看出来，他的分析逻辑和其他人很不一样。我好想看看他的程序是怎么编写的，应该和现有的机器人程序不太一样，会一点点变通，工程师好厉害。”
看到这儿，陆逢川赶紧退出去，再看下去他怕看见有人要来第一法院参观他。
帝国星网上有关ai机器人审判员的话题数不胜数，可以说是整个帝国的新闻聚焦点，“理智派”和“情感派”线上打成一片。
陆逢川意外发现网民对机器人审判员的讨论中时不时夹杂着一个代号“k”的组织，这个k取自亚兰帝国史上著名的审判官克特里斯，据说是制定法律的人，同时也是古时代著名的杀星，曾屠戮一国公民，颇有些毁誉参半。
“k”组织是帝国著名反ai联盟，以克特里斯的名义命名目的很明确，要求把ai从法庭上驱逐并永久销毁，否则他们会代表被玷污了审判权的克特里斯对ai审判员行使杀戮。
迄今为止已经陆续出现过三起机器人审判员被“k”组织销毁公示的事件传出，支持者认为他们是人类的救星，反对者则痛骂“k”为帝国蛀虫，肆意妄为。
这是机器人和人类之间积攒了二十年的矛盾。
看着星网上对于这三桩事件的记录，陆逢川沉默了。机器人不会喊痛，但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也许消失之前都不明白人类造出了他们，又为什么要销毁他们。
程序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陆逢川沉浸在星网中时，一道数据通过核心程序抵达他的系统，那是ai工程师发出的指令，要求他去他的工作室一趟。
不用问，一定是因为今天那场审理流程。
不过陆逢川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被发现，几个世界下来他对系统能量的运用越来越纯熟，亚兰帝国的科技力量还无法破解系统能量和他穿越几个世界灵魂上的天道气息。
他从星网中脱离出来，在大量数据中找到工程师所在的工作室。
工作室和法院在首都两个方向，陆逢川独自离开法院，一路上因为他那身独特的穿着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还听见有人小声向其他人求证“这是审判员吧？”
饶是陆逢川脸皮这么厚的也受不了这么肆无忌惮的目光，要怪只能怪机器人的着装单一，因为自身清洁能力从不更换，也就成了ai审判员的标志。
路上不乏面露恶意的群众，陆逢川只做不知，若无其事地来到工作室。
工程师是个有着银白色头发的男性，脸上有皱纹，精神很不错，看不出年龄，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地往后梳，眼神清明，服装整齐，像个贵族老绅士。
他叫尤金，是帝国第一ai工程师，原本是伯爵的独生子，出身上层、家境优渥，年少时对人工智能产生兴趣，放弃畅通无阻的官途投身科学。
接着他认识了当时还不是国王的亚度尼斯·哈罗德，此后一直在研究机器人审判员，直到亚度尼斯登基通过ai圆桌审判法案，全国近一半的机器人审判员出自尤金的手。
可以说尤金就是当代机器人审判员之父。
工作室除了尤金，还有一个机器人一动不动站在角落。
“六号你来了，过来。”尤金笑着叫陆逢川过去，然后让陆逢川躺进金属舱，扫描仪在他全身上下扫过，机器屏幕上显露出这具身体的所有数据。
尤金研究ai审判员几十年，扫了一眼就知道什么情况，对比了一下另外几份数据，道：“没有任何问题，除了核心程序运行的速度快了一点儿……不过每个机器人的运行效率不同，受性能影响。”
他打开金属舱示意陆逢川可以出来了，把数据导出，一边不自觉撇嘴抱怨：“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的作品能有什么问题，还非要检查……”
陆逢川猜测，可能是自己的行为在帝国一些人眼里不符合他们赋予他的程序行为，特地让尤金给他做一次全面检查，而尤金并不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以为他们对自己的作品不信任。
不信任他的作品就是不信任他，尤金本来就是一个随心所欲不在乎高层权势的人，有不满理所当然。
为了符合六号的程序行为，陆逢川保持面无表情地听着，尤金把数据保存好转身对着陆逢川面露微笑：“检查结束了，六号你的程序运行正常，外部有个螺丝有点松，我帮你重新拧好了，以后自己多注意。”
他把每一个作品都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孩子他当然要和颜悦色。
“谢谢，尤金先生。”
“不客气，应该的。”
忽然陆逢川注意到一道目光投过来，角落里那个未曾见过的机器人动了一下眼珠子，不知何时变了一下角度，从侧对着他变成正面直视，稍微歪了歪头，仿佛在打量他。
和一号他们比起来，他的表情过于生动，陆逢川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疑惑。
尤金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忽然笑着用一种骄傲的语气介绍，就像小孩子向每个过路人炫耀他的新玩具：“那是我的新作品，叫001，等检验完程序就介绍你们认识。”
“好的，尤金先生。”
从工作室离开，临走前001颇具人性化的挥手告别让陆逢川印象深刻。001和一号，完全不同的两种命名方式，他和一号这类机器人差别之处在哪里？
转身歪头打量、挥手作别的动作浮现在他大脑中，结合自身平时的言行，不难看出最大的区别是001更加灵活生动、更具人性化。
人性化……这个词突然出现，挤占了所有描述，以往普通民众对机器人审判员的最大诟病就是“没有情感不知变通，果然是个冰冷的机器”。
001却可能具备了他们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