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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夕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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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妃忆女成疾,染上癫症,趁自家宫仆夜晚熟睡杀了她们。此事一出,东庭人人自危,担心锦妃伤人。

    宫里人对锦妃的恶意日益加深,投诉再多,皇上都置之不理。

    深感继续坐视不管,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皇后出面给了下台阶,向皇上提议收拾出西庭最大的鼓吉宫,将锦妃挪去那边,并重新安排十个得力的宫仆照料侍奉她。皇上这才首肯,但明确说了锦妃的位分名号维持不变。

    一切都要和原来一样……可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朱月宫从此封起,锦妃的身影也彻底淡出人们视线。

    昔日宠妃失势、施氏贬至西庭、天子由爱转厌等讥笑频出,明里暗里地嘲弄锦妃迁宫一事。

    不管如何贬低,烛安知道,皇帝对锦妃是不一样的。

    他偶尔会出现在惟园,远远陪锦妃散步。

    也曾在锦妃生辰时,托老嫂嫂送长寿面。

    还有一次,待锦妃入睡后抚了抚她发丝。

    烛安不知道帝王是否真的无情,但锦妃在他心里是有重量的。

    她能感觉到。

    成了锦妃侍女的第三年,烛安换班后发现仆舍一团乱,浪狗跑进来乱咬、乱翻东西。她赶紧确认自己保管得最严密的面纱还在不在,锦妃却在这时端着一个木盒进来。

    “娘娘,这里太乱了。你先出去,等下仆才继续给你讲故事。”烛安忙着整理东西,瞥了锦妃一眼又埋头找面纱。

    锦妃走过来,好像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把盒子随手放在床沿,从一堆杂物中抽出一条面纱。

    “诶,这面纱……”

    烛安被“面纱”二字吸引,欣喜地看到锦妃找到了雅儿的信物。“娘娘!你找到了!”

    “当然啦!”锦妃笑得骄傲。“不把这条面纱带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那小家伙交代。”

    很久没听到“小家伙”这词,烛安旁敲侧击,打算第一千零一次尝试问锦妃知不知道雅儿一家最后去了哪里。

    锦妃罕见地狂摇头,一脸苦恼。“她妹妹身体还有余温,可是一动不动了,大夫都束手无策。我担心小家伙伤心,活不下去,给她带回面纱,让她留个念想。”

    “什么?娘娘,你说什么?”烛安第一次听到与三年前截然不同的说法。

    “你看看这个。”锦妃转移话题,拿起木盒。

    “娘娘,先别玩。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给仆听。”烛安好言好语地哄锦妃。“谁一动不动?你还记得我妹妹吗?”

    “这里面有很厉害的东西哦。”锦妃左顾右盼,比出噤声的手势。

    “娘娘,你告诉我,我妹妹到底怎么了?你说过她还活着的!”

    “你看你看!美不美?”

    烛安根本没心思去看,猛地推开木盒,跪在锦妃腿边焦急地询问:“娘娘,你告诉我,雅儿究竟是生是死?”

    “雅儿?”锦妃的双眼像被刺痛般一闭,复又睁开,惊恐地捂住烛安的嘴。“优鸶,小点声,不可以让小家伙知道雅儿醒不来了,不然她会很伤心的!”

    “我要小家伙相信我的话,要她有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只能给她带这条面纱做纪念。”

    “来,优鸶你看,这个东西是不是很漂亮啊?”

    她松开烛安的嘴,捡起木盒和里面的东西,徒留烛安在原处回不过神。

    “娘娘当年背对着我坐,是因为不敢看我,不敢告诉我真相吗?”烛安回忆起当天的细节,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锦妃用袖子擦了擦木盒,又呼了几口气,好像它脏了一样。

    “雅儿死了……雅儿已经死了……这条面纱……”烛安泪光闪烁,握住面纱,看向还在擦拭东西的锦妃。“娘娘,你为何要给我这种希望?”

    锦妃依言抬起头,无视烛安的问题,伸手将木盒举到她面前,展示里面的玉玺。“好看吗?”

    彼时,炑宸的声音从东苑走廊响起:“开饭了!”

    四面八方传来兴奋的声音。“吃饭了,吃饭了!”

    烟宁在北苑喊道:“娘娘、烛安,过来吃饭了!”

    “这是我的。”锦妃笑说,又比了一次噤声。“不许告诉别人哦。”

    随即,她“啪”地一声关上盒子,拉起烛安的手,高兴地附和:“吃饭了!”

    后来不知多少个日夜,烛安都会坐在锦妃的床边,凝视她熟睡的模样。

    她感动于锦妃的用心良苦,也很痛心雅儿的早逝。她觉得是以前的自己作恶多端,替离仁干那些脏活才会有这个报应。

    在那一刻,烛安终是明白了皇帝的心。

    恨一个人也好,爱一个人也罢,她们都别无选择了。

    鼓吉宫的朋友已是生活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这些人已经成为她想要在未来留有一席之地的人。

    “娘娘,那条面纱确实曾经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烛安低声诉说:“只是从现在开始,我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

    就要从一个人变成十个人,从一条布变成十把火了。

    你是第十把火。

    雅儿,是你怕媎媎孤单,所以找那么多人陪我吗?

    那你呢?

    被林惊世关上的鼓吉宫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噬血酸鸦在高处呜咽悲鸣,惹得温知礼稍微分神,差点与林惊世撞个正着。

    烛安走进北苑正殿,绕到后面的居室,推开锦妃的房门。

    其实,偷了正天玉玺的锦妃并无将它藏得多么隐蔽。

    甚至皇上来鼓吉宫的唯一一次还踩过它。

    烛安走到床尾,移动草鞋,撬开地板,木盒旋即出现。

    “里面就是……”温知礼下意识趋前。

    烛安不卖关子,直接揭开。

    玉色纯净,光泽透润,是一国之玺!

    “既然甄序琅想要,何不成人之美?”烛安望了一眼玉玺,低身时瞅见地板里还有一本书,遂将其捡起来。

    她自然地将木盒交给温知礼,温知礼一顿,郑重接过。

    烛安翻阅那本书,发现是锦妃的日记。

    日记最后停留在承邦四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只有一行字:不疯魔,不成活。

    往前翻,多是一些短句。

    “四个月了。”

    “怪就怪为娘信错人,选错郎。”

    “古有狸猫换太子,今有御医替棋子。”

    翻到七月,日记逐渐变长。

    眼睛无意瞄到“雅”字,烛安定睛一看。

    七月十日有四五段,其中一句是:遇到一个来自白州的小家伙,答应帮她找妹妹雅儿。

    七月十二日:五姨回信找到人了。然迟了一步,雅儿已无气,大夫也无能为力,雅儿双亲悲痛欲绝。我不忍心对那小家伙那么残忍,做了一件错事,撒了一个谎。雅儿,你泉下有知,要保佑你的媎媎。

    看到这里,烛安的心微微发疼。即便早已知道雅儿死了,她还是无法从这场悲剧中痊愈。

    雅儿曾对她说过,以后赚了钱要带媎媎烤大鱼、炖大肉,要媎媎哭也自在、笑也自在。那样活泼懂事的雅儿,永远死在了白州不见天光的破庙里。

    要烛安如何痊愈?

    七月十四日:再次收到五姨回信。秦母不信女儿过世,称抱住雅儿时尚可听到心跳,在场众人只当她失常。秦母神志清醒地辩驳,据理力争。五姨动容,请大夫再诊一次。

    这句刚好是一页的结尾,烛安心潮澎湃,颤抖着手指翻去下一页。

    大夫开了一剂振神汤,雅儿母亲喂其喝药。雅儿登时七窍出气,恢复呼吸,还喃了几句。此行总算不负小家伙所托,五姨按照嘱托在郇州亚都城安排了侍卫和住处,待雅儿行动方便就搬过去。不知到时告诉小家伙雅儿死而复生,她会不会吓坏呢?

    儿呀儿,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奇迹。说不定哪天长潭庙的神仙也会听腻我的祈祷,圆我的梦呢?皇儿,我等不及相见的那天了。等不及捏捏你的脸蛋,抱抱你的身体。等不及告诉我的奇迹,母亲好爱你。

    那是七月十四日的日记。

    接下来的一页就直接跳到八月初一了。

    烛安没再读下去。日记掉落在地,她跪倒在床边,哭得肝胆俱裂。

    “烛安姑娘!”不清楚烛安往事的温知礼紧张地放下木盒,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这一辈子,想为雅儿出宫时,雅儿“死”了。她背负着巨大的痛苦,因为雅儿的死而自责内疚。

    可是今天,不,原来……

    雅儿姓秦,有真心爱她的母父,一直在郇州的亚都城或某个地方活着。

    雅儿很幸福。

    没了媎媎之后的雅儿是如此幸福。

    可惜亦可幸,如今想为鼓吉宫留在这里时,雅儿活了,她也在井里做好了出不去的觉悟,无需纠结。

    烛安渐渐止停哭声,为这最迟来却最圆满的结局。

    至少雅儿是幸福的,这就够了。

    真的。

    这就够了。

    烛安一边抽着鼻子将日记本放回木板夹层,一边自言自语:“娘娘,小家伙知道了,没有吓坏。很开心,谢谢你。这一生都很开心。”

    她盖上木板,拿起木盒。

    心无旁骛,再无牵挂。

    或许要用上十年八载才有人发现到日记,又或许不用。

    或许鼓吉宫会被炸毁、被水淹、被深埋,又或许不会。

    或许终有一天雅儿能亲自读到这些篇章,又或许不能。

    未来是怎样呢?

    娘娘,真期待啊。

    我很快就到。

    雕刻精致的木盒里,烛安的眼泪滴落,在玉玺上凝成莹光。

    “不行!”林惊世忽地将桌上茶壶掷过来,烛安和温知礼堪堪避过。

    木盒未关紧,印玺从里掉出。

    林惊世推开温知礼,一把抢过玉玺。

    他很快锁上房门。“对不起,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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