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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为信任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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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酒杯被这巨震震得翻倒,酒液泼了他们一手,两人也顾不得收拾,霍然站起冲出屋外。

    此刻庄园门口乱成一团!

    守卫原本在门口打瞌睡,忽然便感觉到地震,再一抬头发现树静风止,并无震像,倒是地面微微颤抖,再一抬头——

    对面,一轮淡色的月亮下,一辆黑色马车疾驰而来,马车行进速度极快,以至于车帘被风掀开飘荡,可以看出里面没人。马车前坐着一个女子,执缰策马,黑衣黑发,长发和车帘同舞,月色下眉目冷厉,如同杀神!

    马车越来越近,可以看见女子微白的脸,狂驰中依然冷静的眉眼,眼光所到之处,守卫忽然觉得脸上似有刀锋划过!

    马车四面无数护卫,铁骑软甲,呼啸而来,但众人此刻看见的,只是那辆森然的马车,和那个森然的女子!

    更要命的是,马车在迅速接近,眼看就要进入门内三丈,但马车毫无停息的意思。

    难道是打算就这样生生撞过来?

    众人大惊,有外门守卫踉跄扑出,挥舞重型兵器试图阻挡,“来者何人,停住!停住!”

    马车上的人及四周的人恍若未闻,狂飙而来,守卫们眼看不好,车轮就在眼前,连忙拼尽全力向四周跃出,人刚重重摔倒在地,吃了一嘴灰,身后轰隆轰隆,马车已经飙过。

    马车上太史阑看看门距,蓦然拔刀一砍,砍断几匹马的系绳,自己往车厢内一窜。

    骏马得以解放,长嘶闯入门内。

    马车依旧惯性前行,下一刻,轰然撞上庄园大门!

    木屑木板纷飞,炸得四面都是,门窄车宽,马车车身卡在了门内,终于停住。

    庄园护卫被这声势惊得面青唇白,栽倒在尘埃半天爬不起来。

    里面的人纷纷冲出来,一眼看见卡住门的马车,都傻了眼。

    这谁这么凶悍,半夜驾车撞门?

    车门一开,太史阑从里头出来,紧了紧大氅,落在地上。

    她下来二话不说,手一挥,护卫们手持手弩跳上墙头,每人相隔三丈,一人守一段墙。偌大庄园的墙头上人影迅速游走,很快便将整个庄园都控制在他们手弩深冷的弩尖之下。

    人影一闪,阿都古丽从后院奔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大批人,她一眼看见毁坏的门,再看看一脸煞星状,竟然直接打上门来的太史阑,又惊又气,浑身发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太史阑有点遗憾地瞧瞧那马车。唉,这门太小了,马车撞不进来,要说这马车撞门可真爽,难怪康王撞公堂到后来眼神疯狂。

    有速度就有刺激。

    她那种“可惜没把你家门撞得更毁点”眼神,人人看懂了,一半人开始毛毛地向后退,一半人更加愤怒。

    阿都古丽就是更加愤怒的那一种。

    “太史阑!”她勃然道,“你这胆大包天的狂徒!竟敢驱车夜撞良民家门!我要告你惊扰伤人之罪!”

    “是吗?”太史阑点点头,“不过惊扰有了,伤人还没有。既然你要告,我就帮你把这罪名给补齐。”她一甩头,“手弩伺候!”

    墙头上护卫们手弩往下一压,众人顿时觉得仿佛被无数双杀机凛冽的眼睛给盯住。

    “你敢!你敢!”阿都古丽跳脚大骂,手一挥,身后的护卫们,竟然也推出沉重的弩车。

    他们出行,竟也带了重型杀伤武器!弩车直直对着太史阑,巨大的弩箭已经上弦。

    太史阑就好像没看见。

    “你敢动我的二五营,我就敢撞你密疆的门。”她淡淡道,“你敢用床弩对我,我就敢用神工弩灭你。”

    她一挥手,身后火虎将车门卸下。

    车内,静静摆放着一架深黑的弓弩,弩头七箭,俱已上弦。

    “神工弩!”人群里有人惊呼。

    阿都古丽僻处北疆,并不知道神工弩是什么东西,但她聘请来的护卫有的出自军中,当然知道这东西。

    阿都古丽回头,问了问那护卫这是什么东西,听完脸色变了变,随即冷笑。

    “弩也不好用,箭也不好用,还敢拿来和我斗,我这可是能连发的!”

    太史阑唇角冷冷一扯。

    “你要和我对射么?你敢么?”阿都古丽挑衅地道,“太史阑,你现在给我滚出去,我可以不追究你的惊扰之罪。至于你莫名其妙跑来说我害你二五营,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就是污蔑,明日我就上总督府,告你冲撞民居,污蔑他人之罪!”

    “我这不是来拿证据了么?”太史阑语气淡淡,眼睛一直盯着阿都古丽身后。

    她身后暗影角落,站着一个高个子男子,穿一件黑斗篷,斗篷从头罩到脚,根本看不清脸。站在那么多护卫里,也一点都不显眼。

    太史阑却盯住了他,忽然一抬下巴,道:“这位似乎面熟,要不要出来见见?”

    那男子沉默不动,阿都古丽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冷冷道:“我的护卫,你叫他出来就出来?你算什么?”

    那男子跨前一步,在阿都古丽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太史阑冷冷瞧着,也不答话。

    阿都古丽抬起头来,忽然恢复了平静,冷冷道:“太史阑,你今晚在这里困住我们就有用么?我们为什么要出去?我们不出去,也不反抗。你敢随意杀人你就杀。只要你不怕杀了人后麻烦更大。现在,我要去睡觉了,就麻烦你继续给我守大门吧。”

    说完她装模作样打个呵欠,转身就走。

    “去睡吧,在睡梦中下地狱,应该是比较幸福的死法。”太史阑忽然在她身后道。

    阿都古丽霍然转身,“你这话什么意思?”

    “最近天气很干燥,这附近没人。”太史阑抬头看看天,又望望四周,“天干物燥,火烛不慎,把庄园烧了也是有可能的。阿都古丽小姐睡得太死,竟然在梦中被活活烧死,红颜薄命,可惜可叹。”

    “你胡扯!你敢烧死我们,你自己也逃不了罪责!你要怎么解释你出现在这里!”

    “我等惊闻此地大火,”太史阑答得从容诚恳,“急忙赶来救火,一路奔驰,舍生忘死,因为太心急,马车都撞在门上撞散了,可惜还是来迟一步,没能救下诸位密疆朋友,深表遗憾,哀哉尚飨。”

    墙头上护卫在哧哧地笑,密疆的人气得两眼发直。

    可是这么一说,回去睡觉拖时间也不敢了,都知道太史阑杀神降世,她万一真的放火怎么办?

    这种风向,万一她上风放火,熏也能熏死不少人,都不用她动手。

    “太史阑!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太史阑指指她身后,“你俩的庆功酒喝完了吗?你和皇甫清江?”

    黑斗篷男子震了震,随即默不作声掀掉头罩,现出皇甫清江的脸。

    “好厉害的太史阑。”他冷笑道,“真遗憾城门那天,那箭没能射死你。”

    太史阑凝注着他的脸,眼神若有所悟。

    “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其实是你吧。”她道,“平凌营只是做了你的替罪羊。我怎么就忘了,你皇甫清江,才是和折威军关系密切的人物。只有你,才有可能那么快就通知折威军到场拦截我们。只有你,才可能捏造不实情报,取信于折威军。”

    皇甫清江默然,懊悔今日不该留在阿都古丽这里。太史阑太灵敏,反应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折威军和平凌营其实代人受过,黄莺莺其实死在你手里。”太史阑马鞭敲着掌心,唇角弧度越来越冷,“太好了,今晚在这里看见你。”

    “不要永远都是一副仲裁者的模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惹人讨厌?”皇甫清江唇角笑意冷冷,“太史阑,你厉害,你来了,你不去救二五营,干脆直捣黄龙,是要拿到我们两人的口供?主意想得很美,可惜,做不到。”

    他冷笑着,一抬手放出一支烟花,“太史阑,你真以为我毫无准备么?你真以为这附近没有民居,你神工弩堵住大门,手弩守住围墙,就可以将我等赶尽杀绝么!别忘记离这里不远,就有折威军一个分营!”

    “那就试试看。”

    “太史阑!做人不是你这么做的!”阿都古丽愤而转身,蹬蹬蹬在地上踏着重重的步子,“逼人到绝路,那就咱们一起死!”

    “欢迎!”

    “射她!射她!”皇甫清江退入人群中,大叫,“南齐律例,对于持武器闯入家门行劫者,视为有危险行为,可以随意击杀!射她无罪!”

    阿都古丽毫不犹豫,“我们的人散开,射!”

    手持床弩的护卫按下扳机,床弩一震,巨箭飞射!手臂粗的木箭,箭头纯铁打制,半空中旋转,发出呜呜之声,击向马车。

    太史阑早在皇甫清江大叫时,已经由火虎带上墙头,她立在墙头冷冷俯视,也道:“射!”

    “铿。”一声轻响。

    飞电流光。

    黑影似自混沌深处生,转瞬千年,光芒前一闪还在马车内,下一闪已经在那床弩之上!

    “啪。”

    一声炸响,五人宽,木头和铁构架的床弩,忽然整个炸开!

    那些

    只是一瞬间,神工弩七支细箭,就彻底摧毁了一座巨大的坚固的床弩!

    床弩炸开,无数人受伤,皇甫清江和阿都古丽却哈哈大笑,阿都古丽一个翻身掠出,手中一柄弯刀直指门口,大叫,“神工弩只能发射一次!大家冲啊!冲出门去!反抄他们!”

    皇甫清江紧跟在她身后,当先冲出,两人都很兴奋,都跑得很快,因为知道此时的神工弩就是废物,趁这机会赶紧冲出去,太史阑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立在墙头上的太史阑,没有动。

    她唇角一抹冷笑,黑紫色大氅在风中微微飘动,似一双巍然笼罩的巨大翅膀。

    马车里的神工弩静静地摆放,弩匣已空。

    阿都古丽和皇甫清江冲得更加放心。

    忽然神工弩后,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那脸眉目漂亮,就是神情几分流气,他对奔来的男女挤了挤眼,怪声怪气地道:“上——菜——喽——”随即手在神工弩上一按。

    “轧”一声轻响,原本装弩箭就需要装半天的神工弩,忽然弩匣向后一缩,再推出来时,赫然弩匣内,又是七支细箭!

    这个变化太快,身在半空的皇甫清江一眼看见,但还没反应过来,他脑海中瞬间只掠过一个念头——神工弩只能发射一次,这箭装上去有什么用?

    而阿都古丽根本没看见,还在埋头往前冲呢。

    皇甫清江原本冲在前面,此刻心中疑惑,稍稍退后她一步。

    神工弩背后龙朝,撇撇嘴,看两人越冲越近,单手猛然向下一压!

    “咻!”

    又是那种因为极快而显得极细极尖,连空气都像被瞬间压缩的爆破音!

    又是光芒一闪——那一闪也是感觉中的一闪,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皇甫清江听见这一声,肝胆俱裂。

    射出来了!

    真的射出来了!

    神工弩怎么能射第二次!

    极度的震惊恐慌如巨石般砸下来,皇甫清江瞬间似乎嗅见了死亡森冷的血腥气息!

    神工弩出必沾血的传言如魔咒般紧紧箍住了他的心,皇甫清江一抬头,看不见弩箭来势,只看见前方阿都古丽的背影。

    他忽然向前一扑,一把抓住阿都古丽,把她挡在自己身前。

    正在这时,墙头上周七忽然一挥手,射出一枚圆镖,镖呼啸而去,射在阿都古丽胫骨上。

    人在半空的阿都古丽已经感觉到危险,想要避开时却被身后皇甫清江抓住顶上,杀机逼近一瞬间她来不及后悔也来不及怒骂,只得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到胫骨一痛,身子一歪。

    “唰。”七道风声如一声,从她头顶、肋侧、腰肢旁同时掠过,箭风过处,头发全无,衣服全碎,肌肤俱裂!

    更有最后一支箭,自她胁下射过,哧一声引发出一声惨号,血花爆溅!

    砰一声,阿都古丽和皇甫清江双双栽倒在地。

    七支箭去势未绝,呼啸着从呆若木鸡的其余护卫头上闪过,穿过大开的二门,进入下一层院子,又是一霎之后,才响起一声巨响。

    不知道又是什么倒霉的东西,给撕碎了。

    地上,阿都古丽在哭泣,皇甫清江在呻吟。

    阿都古丽浑身衣衫都已经破裂,被无比猛烈的箭风撕碎,破碎的衣服下是深深的血痕,肿得高高的。这个刚才还金光闪闪的美人,转眼狼狈得花子都不如。

    她左臂伤口犹深,鲜血涔涔而下,不过还有比她更惨的。

    皇甫清江被压在她身下,那最后一支要命的箭,巧而又巧的穿过阿都古丽的胁下,射入了他的肩骨,将他生生钉在地上。

    墙头上周七还有点遗憾地摇摇头,觉得自己准头没把握好。

    他射出那一镖,除了不想要这两人的命,还想将这两人都钉在地上的。结果神工弩的箭实在太不凡,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一点,导致他计算有误。

    他站的角度,选择的方位都经过计算,神工弩不能射死这两人,那就拿不到证据了。但也不能毫无伤损,那就白费了神工弩的杀气和震慑。

    他觉得便宜了阿都古丽,太史阑倒觉得正好。密疆行省毕竟和朝廷关系微妙,能不决裂就不决裂。要决裂也不该是由她引起。

    “天杀的!天杀的!”终于醒过神来的阿都古丽,开始发了疯般地捶打皇甫清江,“你竟然拿我当靶子,你竟然敢拿我当靶子!”

    痛得几欲晕去的皇甫清江一边躲避她的尖尖十指,一边失神地喃喃:“怎么能射第二次!怎么能射第二次!啊……救我!快救我!”

    太史阑站在墙头漠然看着,阿都古丽雇来的护卫早已被两批箭吓得一哄而散。密疆行省的其余人远远观望,甚至不敢靠近。

    太史阑跳下墙头,紧了紧大氅向他们走去。

    阿都古丽立即顾不上再骂皇甫清江,慌乱地敛衣后缩,那神情动作,活像怕被太史阑强奸。

    皇甫清江咬牙看着她,手悄悄伸入怀内,却被墙头上的周七射来的一镖警告得赶紧缩回。

    太史阑很自如地蹲下来,大氅遮挡了其余人的视线,她不急不忙地掏出人间刺,将这两个现在动弹不得的男女刺了刺。

    两人目光渐渐呆滞,太史阑一挥手,护卫们下墙,将两人给绑了。

    太史阑又默不作声指了指密疆行省的学生们,那些人毫无斗志,惊恐地缩到墙角,被护卫们拎小鸡般拎出来,一并捆了。阿都古丽自己带来的护卫倒还算悍勇,退入后院还试图抵抗,但哪里抵得过太史阑和容楚千挑万选的手下?至于阿都古丽新聘来的护卫,早跑没影了。

    太史阑抬头看看天色,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密疆行省住得偏远,这一路奔驰花了不少时间,再回头奔向比试场,时辰很紧。

    她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拿到阿都古丽和皇甫清江,然后她做到了。

    没什么了不得的办法,不过就是胆大敢做!

    什么密疆行省的背景,什么折威军的势力,都是屁!

    她要做的事,前头就是皇太后,她也一刀斩过去!

    远处隐隐传来火把的光亮,还能听见大量的马蹄踏地声。应该是附近的折威军来了。来得很快,可惜还是没她快!

    太史阑一挥手,护卫们把堵住门口的马车挪开,一辆另外雇的等在院子外的马车会把神工弩载回去,其余人则带着俘虏,上了留在院外的马。顺着另一条路离开。

    至于折威军来了之后,面对遍地碎片一院狼藉,要怎么收拾,是他们的事了。

    太史阑头也不回带人远去,背影镂刻在渐渐亮起的天幕里。

    夜风掀起她黑紫色的大氅,大氅上迷离跳跃的星色,渐渐化为朝霞绚烂的丽光。

    ==

    天亮了。

    还不知道这一夜惊心动魄的其余队伍,都早早到了比试场,等待这最后一场的尘埃落定。

    不过众人都很轻松,因为知道结局应该已经呼之欲出。

    也有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在私底下交头接耳。

    “听说昨晚二五营出事了!”

    “真的?”

    “嗯,说是集体嫖宿,还误杀良民,现在被关在云合府衙大牢呢。”

    “哈!怎么会这样!二五营不是有男有女吗,怎么个集体嫖宿法?哦……难道你说的是合欢街?”

    “然也!”

    “哈哈果然是二五营,倒数第一就倒数第一,就算一时威风,骨子里还是那废物根子,这才赢了几次,就轻狂成这样!”

    “所以说今天有好戏嘛。”

    “难怪我说今天没看头,你硬要拉我来,原来还有这一出。哈哈,那今天太史阑岂不成了光杆司令?”

    “瞧瞧她狼狈样子也好啊。那个太史阑,永远都那副高贵冷淡样子,真想狠狠踩她一脚!”

    “今日正好踩啊,哈哈!”

    “哈哈。”

    世人仰望高处,脖子仰酸的同时,也难免羡慕妒忌恨,爬高踩低本就是市民天性,逢上这事,俱都欣欣然,欢欢然,幸灾乐祸远大于同情。

    众人扫着人群,也觉得是有些不对劲,按说二五营该到了。不过密疆行省的人,今儿也一样姗姗来迟,不会提前庆祝去了吧?

    又过了一会,容楚到了。

    他知道太史阑时辰不够,当然不会在昌明寺等她,他来的时候乘着马车,并命人从马车里取出一个食盒。

    这举动也令众人诧异——国公早饭没吃饱吗?

    容楚才不管别人眼光如何,笑吟吟自人群中过,精神焕发,心情愉悦模样。瞧得那些消息灵通人士心中嘀咕,不明白国公怎么这么高兴,他不是和太史阑关系非同寻常吗?女人的势力出了事,他不是该恼羞成怒吗?

    再过了会儿,总督连同云合府尹等人也来了,阵仗特别齐全。总督一眼看见台上坐的容楚,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他也没想通,这样的事件面前,容楚竟然真的没出手。

    难道他认为太史阑真的能办到?

    总督心里有些不安,他刚刚接到折威军的消息,昨夜城郊密疆行省的庄园曾有人示警,但折威军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院子里一片狼藉,连门都被撞毁,活像被军队扫荡过。

    这事别说折威军震惊,总督也震惊了。

    密疆行省人不少,又有钱,买了很多守卫,将整个庄园守得水泄不通。

    这是谁,大半夜的竟然杀上门,把人统统给搞没了?

    这等杀气手段,怎么看都像……太史阑。

    总督忽然打了个寒战。

    他想起折威军那个参将悄悄告诉他的话。

    “密疆行省庄园里竟然有床弩,可是,床弩竟然被射散!这天下,能射散床弩的,只有……神工弩!”

    想到这句话,总督浑身的汗毛再次竖起,久久平复不了。

    他记得这句话的可怕语气,这里面包含的信息确实可怕。

    地方大员谁不知道神工弩的珍贵,每个行省一般都不超过三台,还是非军事都督府密批不可动用的绝密杀器。神工弩任何一次出现,都是大事。

    总督此刻倒希望昨夜出手的人不是太史阑了,如果这弩为太史阑所有,那今日的事绝对不能善了。

    他看了看身侧的云合府尹,决定还是不把这个秘密信息告诉他。

    云合府尹坚持二五营涉嫌杀人,要秉公处理,这个要求堂皇光明,他也不好干涉。

    极东总督,也准备抱膀子,干看热闹了……

    云合府尹此时心中却是平静的。

    他知道二五营不会来,人还在他大牢里关着呢。昨夜他一夜没睡,等着太史阑,连怎么拒绝她救人要求的理由都想好了,就等她上门。

    结果等到快天亮睡着了,也没一个人影,大牢上头倒是有人高来高去,他加派兵丁护卫,既紧张又巴不得地等着对方劫狱,结果人家在墙头呼啸来去,就是不下墙头,倒把整个云合府衙的人累得半死。

    不来要人,不来劫狱,也好,这太史阑还算识相,就是失去了一个可以治她的把柄,有点可惜。

    云合府尹是极东行省的人,当然希望极东山阳营进入最后的大比,因为只要拿到这个资格,该支队伍的所有成员就可以加一级授职。云合府乃至整个极东也脸上有光。

    府尹已经打好了腹稿,等下密疆行省的人一到,就可以宣布二五营昨夜的罪状,取消他们的比试资格,取消之前的所有成绩,由丽京总营和极东山阳营进入天授大比。

    日头已经挺高了。

    二五营的人没来,可是密疆行省的人也还没来。

    开场锣已经敲过三遍,参加比试的双方一个没到,还是第一次。众人开始骚动,台上的云合府尹等人也开始焦躁。

    “派人去催。”云合府尹对身边属下道。

    属下赶紧答应,急忙备马,密疆行省的人住得远,一来一回怕不得一个多时辰。

    忽然有人大声道:“来了!来了!”众人回头,便看见来路烟尘滚滚,大批骑士正在接近。

    云合府尹急忙站起来,眼见着那一大卷烟尘扑近,速度极快,引起了外围看客的一波骚动,他也看不清谁是谁,看看时辰已经不早,还要回去审二五营的案子,当下站起身来,肃然道:“密疆行省诸位已经到了么?本府宣布一下,因为昨夜二五营学生在合欢街内集体嫖宿,且杀伤无辜百姓,现已经被拘押在云合府大牢,罪责未清,按例剥夺二五营参加天授大比的……”

    忽然有人的惊呼打断了他的话。

    “太史阑!”

    这一声呼喊惊得府尹顿时连要说什么都忘了,怔了怔,又冷笑一声。

    太史阑来了又怎样?难道还能当众勒着他脖子让他放人?

    不过密疆行省的人怎么还没来,反而是太史阑来了?

    “太史大人到了是么?”云合府尹咳嗽一声,缓缓道,“来得正好,本府稍后要弹劾你驭下不力,放纵学生寻欢伤人之罪……”

    “正好,我也要弹劾你勾结他人,滥用职权,陷害无辜之罪!”

    声音清晰而冷,马蹄快速而狂,哒哒哒一阵急响,数十骑狂冲而至,过门不停,当先的护卫长鞭一甩,将试图阻拦的兵丁卷到一边。

    黑色的大氅扬起,太史阑黑色的眼睛在太阳下冷光幽邃,策马直穿人群而过。众人匆忙向两边避让,仰头看见她黑紫色的衣角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而她的马后,似乎还有捆绑着的人。

    台上容楚微微倾身,仔细看了她一眼,随即笑了。

    太史阑啊……

    真的永远不让他失望。

    只是也难免有些心疼,这一夜辛苦,谁人知晓?

    她太自立,太强大,男人遇上她,如果不够强这滋味可真不好受,足够强了还是不好受。哪个男人愿意心爱的女人整天奔波打杀,和各种恶意作战?明明能保护她她却不肯要,这般干坐着提心吊胆等她的消息也是一种折磨。

    容楚撑肘叹息,心想自己一定会提前衰老。

    或者早点把她娶了,然后一年一个仔地生,让她没空再去打杀拼搏?

    嗯,好主意。

    容国公在这万众紧张的时刻,开始专心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去了……

    云合府尹愤怒地站起来。

    “太史阑!你停下!”他挥舞着手臂,“谁允许你骑马擅闯场内!”

    “啪!”

    马背上两个被捆绑的人,被太史阑一脚踢下。太史阑端坐马上,冷冷看着云合府尹。

    “这天下没有我不敢策马冲去的地方。”她道,“尤其是在卑鄙和阴谋面前。”

    云合府尹和众人的目光却已经被地上呻吟的人吸引。

    “阿都古丽小姐!”

    “皇甫清江!”

    惊呼声此起彼伏,连极东总督都惊得立起。

    太史阑如此胆大,竟然将这两个重量级人物一并擒来。难道她是因为二五营被关押,又发了疯?

    “国公!”极东总督又惊又怒,向容楚道,“密疆行省是域外大省,朝廷向来恩抚有加,阿都古丽小姐还是密宗王的外孙女,身份非同寻常。太史阑竟然敢这么对她,实在胆子太大了!您当真要纵容到底么?”

    “啊?”不知道想什么正笑吟吟的容楚转过脸来,道,“一年一个太频繁了,怕伤身体,两年一个好了……”

    极东总督:“……”

    “太史阑!”云合府尹早已按捺不住,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挑衅云合府吗!快把人放了!”

    太史阑下马,脚尖踢踢那两个俘虏。

    “把你们昨天密谋干的事说出来。”

    一听见这句,云合府尹脸色就白了。

    他原以为太史阑胆大狂妄,不顾一切挟持了阿都古丽和皇甫清江,要求交换放人。如今听这口气,她知道了?

    她不救二五营,一夜奔驰,直捣黄龙,当真拿到证据了?

    她是怎么算准阿都古丽和皇甫清江密谋的?

    是怎么把两人都堵住的?

    又是怎么擒获他们的?在这短短时辰内?

    怎么可能?

    此时众人哗然,连极东总督都惊疑不定,众人再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事情竟然能翻覆成这样,不是说二五营犯事了吗?怎么太史阑还敢带人抓来了阿都古丽和皇甫清江?听她口气,这两人是幕后黑手?

    云合府尹抽着冷气,却不认为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无论如何,阿都古丽和皇甫清江应该知道严重性,就算被擒,也无论如何不会说,太史阑又不能当众刑讯逼供。

    然而那两人一开口,他头皮就一炸。

    “都是他出的主意……”阿都古丽呜呜咽咽地说。

    “我和云合府打过招呼……”皇甫清江说了个一五一十。

    众人目瞪口呆地听着。

    这一男一女就像说故事一样,坦然地,滔滔不绝的将如何合作暗害二五营的事情说了个清楚。皇甫清江在总督府夜宴那晚,让位示好于阿都古丽,随即两人由此认识,稍有来往。皇甫清江原本不在意二五营,没想到第一战真的失利,心急之下来和阿都古丽商量。二五营平局丽京营的战果,让原本有点犹豫的阿都古丽下定决心和皇甫清江合作。当下阿都古丽出钱出人,皇甫清江出人脉打招呼,当晚设法让二五营在碧玉楼吃饭,中途有人上来挑衅要位子,其实是上来查看人数。碧玉楼的店家还是原来的,当晚的小二却全部换了,整座楼被阿都古丽包下来,包括后院的歌舞,包括后门出去的整个的合欢街的生意,都在阿都古丽的掌控之下。

    之后二五营的人被安排“洗澡”,其实是被引进去掉招牌的合欢街妓院和小倌馆的后门,一进门就各自被迷昏捆起,随即阿都古丽派出的人在附近掳了一个民女来,随便扔进了一个二五营学生的屋子里,本来是要弄出个逼奸的罪名的,谁知道那女子挣脱绳索要逃跑,被阿都古丽的人干脆勒死,顺手推在二五营学生身上。

    而皇甫清江做的,就是安排人及时联络云合府和折威军的人,早早等在合欢街外不远,一听见响动就去抓人。

    整个计划阴狠也简单,没什么太大智慧,却将时间把握得很准,而且不留死角。皇甫清江认为,能将二五营的人整倒最好,不能整倒,耽误一夜,也就达成目标。所以时机选得很晚,就为了打太史阑个措手不及。正好阿都古丽有钱,有钱就有足够人手,就能包下那里,就能风雨不透,如果不是火虎见机得快,太史阑只怕还要再迟一点才能得到消息。

    火虎跑掉,皇甫清江怕追人导致消息走漏,也没再追,算准太史阑来不及的,和云合府扯皮一夜,什么都做不了。

    谁知道这疯女人,行事凶悍,不按常规。

    两人将这计划完完整整一说,那些帮凶听着主子都交代了,为求从轻处罚,也七嘴八舌赶紧补充。

    极东总督首先就发出一声长叹。

    没说的,当众交代得这么详细清楚,细节人物没有任何疑问,谁都能知道这是真的。

    这一手太厉害了,二五营连自辩都免了。

    “真正案犯在此,请总督府主持公道。”太史阑冷冷一哂,“至于云合府和折威军,还是请退到一边,等我回去弹劾吧。”

    云合府尹脸上阵红阵白,半晌咆哮,“皇甫清江,你胡言乱语,污蔑官府!”

    “我可不敢污蔑。”皇甫清江垂头丧气地道,“那一万两黄金,还是阿都古丽托我亲手转交您的呢……”

    火虎哈哈一笑。

    云合府尹白脸又转紫,这下骂人都不敢了。

    “退下!”总督脸色铁青,“你回府等着听参!”又对属官道,“拿我手令,速速去府衙大牢,释放二五营一干人等。”

    “哦,别忘了公告他们无罪,说清始末,为他们消除不良影响。”太史阑淡淡接了一句,“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定下的罪抹不掉的痕。不是谁张嘴信口雌黄捏造事实伤人名誉便可以不负责任。谁说了给我吞回去,谁做了给我收回去,谁让我听见箭的风声,”她眼光冷冷地扫过四周,“我就让他听见,耳光的响!”

    四面噤若寒蝉。

    这一耳光,着实打得响亮,回音想必都可以响很久。

    过了一阵子,又有很多人驰近,一直坐等的太史阑站起身来,果然看见二五营的学生们的脸。

    学生们一夜关押脸色有点憔悴,不过似乎没受什么折磨,太史阑放下心来。

    马奔到近前,近到可以看见学生们一脸的激动和愧悔,离太史阑还有数丈远,学生们齐齐勒马,几乎都是滚下鞍来的。

    “大人!”他们发一声喊,瞬间哽咽。

    不是为自己受的委屈,不是为这一夜的薄待,不是为人心的恶毒和倾轧。

    而是为太史阑这一夜的奔波,为自己给她带来的麻烦。

    看见太史阑微微发白的脸,学生们揪心地想起她的病还没痊愈。这一夜这样恶劣的局势,这么短的时间,她解决这件事,将他们毫发无损地救出来,花费了多少心力?

    二五营学生们这一刻羞愧欲死,此刻若太史阑需要他们的命,一群人都会立即抹了脖子。

    他们将要跪倒尘埃,却被太史阑一声厉喝止住。

    “没有错,不必跪!”

    学生们立即站得笔直。

    太史阑从他们面前走过,一一打量,确认他们无事,才点点头。

    她一言不发,不表功,不责怪,眼神平静,也不算温暖,但关切如此明显。

    学生们瞬间泪流满面。

    台上台下,静默无声。

    忽然都感到震撼。

    为那个群体的团结、坚忍、和此刻表现出来的心意相通而震撼。

    这样的队伍,现在还不够优秀,现在还在成长,但他们已经足够坚强,假以时日,他们在天下最优秀的女子身边,不断磨练而不断强大,到那时的二五营,会是怎生模样?

    极东总督忽然眯起了眼睛。低低叹息一声。

    “将来,都是她的……”

    这般凛然的气氛里,忽然有人微笑,从容下台来。

    是容楚。

    他身后周七,捧着个巨大的食盒。食盒居然还冒着热气。

    容楚走到太史阑身前,打开食盒。

    热气扑鼻而来,可以看见锅内翻滚的色泽鲜明的食物,甚至能看见黄铜锅底的深红炭火。

    容楚竟然真的把火锅给带了来,天知道要保持这火锅的新鲜和口味,他续了多少炭,又换了多少食材,不过也幸亏这一夜好汤慢慢熬,如今这一锅火锅汤汁浓厚,香气扑鼻,老远都闻得见。

    还有一些新鲜的羊肉和蔬菜都用冰冻着,旁边还有一壶比较薄淡的清酒。

    容楚斟满两个杯子,递了一杯给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准时回来。”

    太史阑接过杯子,轻轻一敬,“谢你信我。”

    众人屏息,不敢惊扰,看旁若无人的两人,在冬日早晨的寒风中,就着热气腾腾火锅,无视一地呻吟和失败,从容凝视,微笑互敬。

    “为彼此的信任。”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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