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美人走光
车厢里垂着织锦窗帘,光影沉沉,沉沉光线里,一人靠背而坐,蓝色的衣襟流水般垂在膝头,执卷的手指雪白,一线日光打在他微侧的眉梢,闪亮若有金光。
太史阑停了停。
李扶舟放下书,对她展开微笑,“早。”
太史阑一怔之后便恢复如常,点点头,自坐了。
“你也去北严?”
“我是二五营派出的两位保护助教之一。”
“嗯。”
短短对话后,两人都陷入沉默,车子已经启行,辘辘的车轮声传入半封闭的空间,越发觉得安静。
车身微微摇晃,车厢不大,两个人坐几乎不留空隙,膝盖时不时便能碰着,不经意,不动声色,撞击的却不知道是彼此的坚硬,还是柔软。
太史阑忽然转身,将坐在她身边的景泰蓝抱到两人中间,位置有点不够,景泰蓝圆滚滚的屁股挤在两人身上,左半边坐着李扶舟,右半边坐着太史阑。
“我还是下去吧。”李扶舟轻轻道,“我原本不该坐在你马车上,只是,刚才以为乔女官要来送你们。”
太史阑瞟他一眼,他是害怕乔雨润再生枝节,所以提前在马车上防备着?
忽然就想起“润物细无声”这句诗,眼前的人,或也如春雨,绵柔,轻细,无声过处,万物回春。
本来有点不想理他的,终于还是开了口,“你也去北严城,乔雨润会不会跟过去?”
说完挺脖,直视,做面瘫状。
李扶舟注视着她,眼角弯弯,笑容更润泽柔和。
“国公会让她抽不开身的,我也留了点麻烦给她。”停了停,又轻声道,“乔小姐和我,其实交情泛泛,扶舟只是个普通人,不敢高攀她。”
太史阑直着脖子,目不斜视,心想他解释这个做什么,难道刚才她表现出醋意了么了么……
“不敢奢望完美,但求真实美好。”李扶舟又道,“那才是我想要的,或者也已经遇见,只是那样的真实太美好,忽然也不敢奢望。”
他语声轻轻,若丝弦悄拨,声声慢,漫流芳。
时间似流水绵长,空气似花香甜蜜。
太史阑嘴唇抿更紧了,怀里的景泰蓝忽然开始推她,叽叽咕咕埋怨,“干嘛揉我,干嘛揉我……”
太史阑唰地缩手,坐得更加僵硬。
好在李扶舟不像容楚,从来不舍得让女人难堪,轻轻一句后就不再说话,只道:“困了?睡会吧。”
太史阑赶紧闭眼,本来只是想假睡,好逃避某些令人尴尬的氛围,但毕竟一夜没睡来回奔波,很快也就睡着了。
朦胧中似乎身上一暖。她心中隐约知道,却没有睁眼,只沉沉睡去。
她膝上景泰蓝睁大眼睛,看着轻轻给太史阑盖上软毯的李扶舟,忽然问:“喂,你干嘛……”
李扶舟竖指于唇,“嘘。”
景泰蓝闭上嘴,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做贼般用气音悄悄道:“你喜欢阑阑……”
李扶舟一怔,笑了笑。
“我也喜欢阑阑。”景泰蓝像找到了知音,兴奋地往他膝上挪了挪,“想和她睡觉,想摸她……呃……你也想吗?”
李扶舟向后一仰,险些撞到坚硬的车壁。
老天必须原谅表达不清的孩童……
“您还是别说的好。”李扶舟笑容有点尴尬,“我不想告状让她揍您。”
景泰蓝缩了缩脖子,看一眼太史阑,确定她没醒,胆子又大起来,“她是我的……”
“是。”李扶舟道。
“你别抢……”景泰蓝挥舞小拳头。
李扶舟凝视着他,忽然笑笑,也用气音悄悄道:“若我想抢呢……”
他语气满是玩笑,景泰蓝不确定地看着他,似乎想动拳头,随即觉得这个想法不够理智,他家阑阑说过,不如自己的挥拳就打,比自己强的要以智服人,嗯,这只很大,要以智服人。
小子啃着自己拳头,眼珠乱转一阵,半晌犹豫地道:“……我和你换。”
“您拿什么来换呢……”李扶舟笑容温柔。
景泰蓝忽然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盯着他,不动了。
李扶舟却也向后让了让,笑容更加温和,拿过另一床毯子,给景泰蓝裹紧。
刚才的对话,真若一场和孩童的玩笑,或者,如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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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昌远郊到北严城要有三天路程,本来该在经过的小镇下榻的,谁知道车行半路,沈梅花忽然坏了肚子,频频往路边跑,车队为了等她,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结果天将黑时,还没赶到预订打尖的青山镇,落在了四面不靠的荒山野岭。
“看样子咱们要露宿一夜了。”花寻欢过来找太史阑,自从车队开始出发,所有人自觉地将太史阑看成首领,遇事都先找她商量。
寒门子弟们日常有很多苦力般的课程,露宿不算什么,自动散开去找适合休息的地方,那十名品流子弟阴沉着脸,袖着手,远远站着。
“那边有个树林,背靠山体,附近有泉,适合扎营。”很快就有学生前来回报。
李扶舟花寻欢和太史阑都点点头,众人进入林中,此处气候干燥,地面松软,经年落叶一层层覆盖地面,踩上去吱吱微响,倒是现成的柴禾。
寒门子弟们很自觉地散开去寻找食物清水,挖灶生火煮干粮,忙得不亦乐乎,史小翠愤愤瞥一眼那些舒舒服服坐下来的品流子弟,嘀咕道:“每次都这样,凭什么咱们要伺候大爷。”
“这次未必咯。”萧大强看一眼太史阑,她正带着景泰蓝拣柴,小子跌跌撞撞,拣两根丢一根,跟狗熊掰玉米似的,太史阑大声夸他能干,景泰蓝兴奋得小脸放光,把苏亚已经拣好的柴推倒,自己再拣一遍。
火堆熊熊燃起来,柴火充足,有人猎来了野鸡,有人叉到了鲜鱼,有人采来了野果野菜,树枝噼噼啪啪燃烧着,锅里的水很快沸腾,洗净的鱼放下去,十分肥美,不用油也浮起一层亮亮的油光,苏亚拔了些野茴香放进去,顿时浓郁的香气冲入鼻端。
一边架起的烤叉上,野鸡通红锃亮,嗞嗞冒油,史小翠扒开火堆旁一个泥坑,捧出黑乌乌的一个泥团,往地下一砸,顿时泥壳与鸡毛同时脱落,露出里面细白的鸡肉,香气飘散开来,夹杂一种少见的清香,史小翠道,“泥巴里混了青蓟草,这样做出来的叫化鸡更有风味。”
景泰蓝的口水已经泛滥成河。
一切齐备,太史阑招呼大家来坐,围着火堆一大圈,滟滟火光,映红年青的眉眼。
一直懒懒在一边等着的品流子弟们走过来,毫不客气拨开坐好的人,挤进去。
“手艺不错,不愧是常干粗活的。”当先一个黄衣少年赞一声,撕下一只鸡腿就啃。
寒门子弟们面有愤色,以往出外,寒门伺候品流,确实已经成为规矩,然而今晚这样的规矩,忽然便觉得不可承受。
这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唤醒了自尊和平等的意识。
只是助教在,太史阑在,众人摸不准,要不要因为这样的小事引发冲突,影响安全,目光都齐齐落在了太史阑身上。
太史阑抬手,扔出一只包袱,啪一声砸掉了那人的鸡腿。
“你们的晚餐在这里。”她淡声道。
包袱散开,滚出僵硬的饼子,冰冷的馒头,这是路上准备的干粮。
“太史阑!”品流子弟们愤然站起,“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们?”
“想不劳而获,先看自己有没有资格。”太史阑淡淡道,“我们生火捉鱼,两位助教打猎,连景泰蓝都自己拣柴,你们做了什么?”
埋头大啃的景泰蓝抬起油滋滋的小脸,脸颊上挂一条鸡肉,笑出三颗大牙,十分满足。
“我们的身份,就是资格!”
“熊小佳。”太史阑道,“给花助教看看你最近的成绩。”
熊小佳轰然一声站起身,铁塔似的身影笼罩住半个火堆,他的水蛇腰攻萧大强笑吟吟仰头看他,眼神充满骄傲。
熊小佳扭着胯大踏步过去,真难得他能把凛凛雄威和纤纤细步糅合得如此妙到毫巅,姿态之妙,人人不忍目视,只有史小翠兴致勃勃打气,“大熊,夹紧!夹紧!”
“干什么!”那黄衫少年眼神慌乱向后退,“二五营不允许私下斗殴……两位助教,你们管不管管不管……”
“来,这叫化鸡不错,尝尝。”花寻欢递个鸡翅给李扶舟。
“多谢。”李扶舟彬彬有礼。
惊呼和求助,风一般从他们耳边过去了……
“砰。”一拳闷响,夹杂一声惨呼,片刻,熊小佳走回来,眼神忸怩,“不太好,本来想挂他到树上的……”
大家默默点头——贴在灌木丛里效果其实更好……
一片安静里,太史阑的声音还是那么冷,“这回懂了?绝对武力,才是资格。”
品流子弟们互相望望,默不作声走开,没人理会那掉入灌木丛的黄衫少年。史小翠忍不住道:“你们不管他吗?”
“有刺呢……”有人咕哝道。
苏亚默不作声过去,从灌木丛里拎出了那少年,对史小翠招招手,史小翠满脸不情愿从怀里掏出针,两人帮那少年取出满头满身的刺。
品流子弟们脸色有点尴尬,黄衫少年勾着头,脸色通红,咬牙忍着没喊痛,等两个少女帮他处理完,才讷讷道谢。
苏亚还是不说话,史小翠推了他一把,嘻嘻笑道:“杨成,下次少恶心我们几句就成了。”
杨成满脸羞愧,默默捡起地上干粮,到一边去吃了,也没和他的有钱同学一起。
火堆旁又恢复了热闹,不过这次人流分得更明显,品流子弟也出现了分裂。
或许分裂的再分裂,就是融合。
太史阑吃了几口,目光一扫,忽然觉得少了一个人。随即她听见隐隐一阵哭泣,从背后传来。
她站起身,拿了半只鸡,顺着声音转过几棵树,停住脚。
独自一人树后哭泣的,是沈梅花。抱膝埋头,双肩耸动,没有发现太史阑的到来。
她先前也想和寒门子弟一起干活的,结果人人嫌恶地拒绝,背叛者总是很难被接纳。之后她又打算和品流子弟们在一起,当然,人家也驱逐了她。
一顿饭都不知道到哪去吃,肚子又饿又痛,面对的脸孔都冷漠排斥,她只能躲在阴影里哭泣。
沈梅花正哭得伤心,忽然闻见一股香气,随即,胳膊被什么热热的东西碰了碰。
她抬起头,便看见太史阑的眼睛。
星光从浓密的树梢洒下,那人脸颊线条明朗,褐色的眼眸也亮如星辰。
微冷,却不遥远,近在咫尺的光辉。
半只烤鸡在她眼前,散发着的似乎不是热力,而是一个人在最弧度寂寞时刻,遇见的全部救赎。
沈梅花张着嘴,傻傻地看着太史阑,不敢接。
太史阑的个性,太过鲜明,接触一两次便印上心版,沈梅花不认为她是心软的滥好人。
她警惕的四处望望,怕太史阑身后还带着刀啥的。
太史阑手一松,烤鸡油腻腻掉在沈梅花袖子上,她手忙脚乱接住,闻闻烤鸡,终于忍不住饥饿的诱惑,张大嘴啃了一口。
“唔……好手艺……”满嘴塞着鸡肉,她含糊不清地赞,忽然便停止了咀嚼。
她捧着鸡发呆,太史阑也不理她,半晌,沈梅花抽噎一声,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呜呜……我烤鸡也是很好吃的……”
太史阑不说话。
“呜呜……我不是故意要炫耀……我只是太高兴了……”
“呜呜……我没有要讨好品流子弟……我只是……我只是……习惯……”
“呜呜……我不是有意要说你坏话……我是……我是……”她抬起糊满眼泪鼻涕的脸,抽噎几声,“……有点嫉妒你……你不说好听话……不爱笑……可她们还是喜欢你……我嫉妒……”
太史阑在她身侧坐下来,皱皱眉,拿过那险些被眼泪污染的烤鸡,撕了半只鸡腿,再扔还给她。
沈梅花哭了一阵,心情平复了一点,看太史阑面无表情在她身边吃鸡腿,不劝慰也不说原谅,忽然便觉得,这一天的阴霾都散了。
身边的这个人,冷漠,强硬,没有任何迂回和婉转,然而她站在身边,便好像一座山倚在背后。
她撕了只鸡翅,胳膊肘捅捅太史阑,“喂,鸡翅比较好吃,骨头都烤脆了哟。”
太史阑看也不看,“你手抓过,脏。”
沈梅花笑起来。
“唉,”她撕着鸡翅上的肉,摇头叹气,“我原以为我学了指挥,大家都要尊敬我,今天我算是明白了,真正强大的是人心。”
“回头你和苏亚坐一起。”太史阑道,“抛弃自己出身的人,往往为人所不齿。跨越出身,才有尊严。”
“跨越出身,才有尊严……”沈梅花喃喃重复了一遍,露齿一笑,“太史阑,苏亚那傻女人一开始就说要跟着你,我还瞧不上,现在我才觉得,她眼光挺好。”
太史阑摇摇头,“谁也不必跟着我。”她闭上眼,开始修炼,很快进入状态,气息匀长。
沈梅花羡慕地看她一眼,也有样学样盘起腿,却一会儿晃晃身体,一会儿摸摸头发,半天没个安静。
等她好容易安静下来,太史阑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面风声平静,不远处篝火噼啪,学生们谈笑声嘈嘈切切,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心中警兆,却似一根钢丝弹在耳边,不住嗡嗡作响。
太史阑最近修炼气机,培养自己的精神敏感力,因为有基础,进度可谓一日千里,此刻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她却觉得,危机逼近。
“赵十三。”她仰起头,对空呼喊一声。
赵十三从一棵树的树梢上掠过来,太史阑道:“我觉得有点不对。”
赵十三一怔,神情立即紧张起来,闭上眼仔细感觉一阵,又伏地听了一阵,摇头道:“没有啊。”
李扶舟和花寻欢都闻声过来,也说无事,三人都是高手,感觉灵敏不会有错,沈梅花松了一口气,太史阑却道:“不可不防。”
“梅花。”她转头对沈梅花道,“给你二十人,你负责安排,保证任何人在危险靠近时不受伤害,做到吗?”
沈梅花眼睛亮了起来,却犹豫道:“……他们会不会听我的……”
太史阑拍拍手,学生们聚拢起来。
“李助教刚才说,我们难得出来,时辰还早,不如搞个演习。”她平静地道,“考考大家这段时间学习成果,锻炼反应力和应变。”
花寻欢眼睛一亮,她本来有点担忧,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史阑这样兴师动众,会给学生带来恐慌情绪,以及会影响太史阑的地位。没想到太史阑顺嘴谎编得天衣无缝,这样有危险固然可以第一时间应变,没有危险,学生们自己演习也说得过去。
李扶舟含笑看着太史阑,似乎对她顺手拿自己扯谎很满意。
学生们果然来了兴趣,纷纷问怎么演习。太史阑道:“分两组,一组攻击,一组抵抗,李助教和花助教不参战,先行离开,他们会在合适时候,扮演敌人,对你们双方展开进攻,你们要做的就是随机应变,再集合在一起抵抗他们,两位助教会酌情视你们表现评分,加入二五营年度考核分中。”
学生们大喜,跃跃欲试,太史阑道:“可自行选择参加不参加。”
“我去我去。”寒门子弟十分踊跃。品流子弟一脸犹豫,太史阑的这个提议,又有挑战性,又能加分,众人在二五营内少有竞争机会,人人都不禁心动。
犹豫了一阵,那扎了满身刺的杨成终于先开了口,“我……我可以参加么?”
太史阑点头,又道:“现在是演习,日后便可能上战场。战场上只有生死交托的兄弟,没有半路逃逸的战友。人命同重。不允许贵贱之分。贪生怕死、出卖战友、临敌畏怯,拒绝协作。扣分。”
杨成点点头,跨入寒门子弟队伍,“你们总笑我们娇生惯养。是不是汉子,今日也要你们见见。”
有他带头,陆续又有品流子弟加入。
花寻欢低声咕哝,“死女人,这么多人分数怎么算。”
“看谁顺眼给谁。”太史阑淡定走开。
花寻欢,“……”
“这是考验日常所学的机会。”太史阑道,“擅长什么,自己请缨,分工合作。”
学生们聚在一起议论,花寻欢远远看着,啧啧赞叹,“李先生,你看,寒门和品流聚在一起,为同一件事努力,二五营自成立以来,你我首见啊。”
“太史姑娘非池中物。”李扶舟微笑,“或许将来,她改变的不只是二五营。”
“我倒觉得,她若能改变你,才叫最大奇迹。”花寻欢偏头玩笑,“李先生,认识你也有几年了,我就没见你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没见你对任何女子有所不同。她会是个例外吗?”
李扶舟稍稍沉默,忽然道:“来了。”
花寻欢一怔,侧耳倾听,脸色一变。而树梢上,赵十三已经风一般掠过,口中发出低低暗号,开始安排自己那些潜伏的手下。
那边学生已经商议好,就听见太史阑快速而又清晰地道:“沈梅花,指挥!搏击七人、军阵两人、箭术五人、枪法四人、刀法五人……备战!”
接着便是沈梅花的声音,“器械三人为工兵,树林侧线三尺挖壕!后撤三步布桩!”
“搏击七人两翼守候!”
“军阵两人一攻一守,调整己队阵型!”
“箭者上树。”
“枪者三线布防!”
……
“太史阑真是神奇……”花寻欢喃喃道,“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沈梅花若遇明主。”李扶舟却道,“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花寻欢不太懂指挥,闻言看他,李扶舟道:“太史阑说的是对战,沈梅花却知道内情,所以她的布置看似分攻守,其实互相呼应,瞬间便可以转化攻势,她知道来敌未明,不宜分散打击,所以凝聚力量,尖刀阵型,却又层层布控,以防护为主……指挥一道,确实天才。”
花寻欢看着紧跟着太史阑的苏亚,道:“苏亚沉稳坚毅,是最好的防护型人才,沈梅花看似粗豪实则细致,消息灵通,指挥能手。太史阑却是天生领袖。将来她们长成,啧啧……”
“怎么忘了你自己?”李扶舟笑,眼神若有深意,“花寻欢出身五越,通诸国语言,武艺非凡,作战勇猛,一女当关之最佳勇将。”
“哈哈。”花寻欢大笑,被自己的想象乐弯了腰,“嗯嗯,你说得对,说不定咱这几个女人,都是未来主宰南齐的新贵哟,哪,从现在开始,小心点,别得罪我,你面前的,是未来叱咤风云人物,是南齐的新江山哦呵呵呵……”
她乐不可支一边揉肚子去了,李扶舟,却渐渐敛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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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指挥布阵已毕,众人各安其位,景泰蓝留在最中心的帐篷里,太史阑不担心他的安全,因为赵十三带领整整一队人就在附近,他们不会管其余人死活,只对景泰蓝负责。
学生们兴奋而紧张,屏住呼吸,苏亚没有参与对阵,只站在太史阑身边,慢慢擦她的弓,沈梅花和她们在一起,隐身在一棵位于中央的树后。
“苏亚,你该去参加演习。”太史阑皱眉。
“我说过,跟着你。”
“我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不需要。”太史阑从来不客气。
“我不管。”苏亚声音嘶哑,“我们走江湖的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你给的不是滴水。我哥哥死在乱箭下,我做梦都想学箭术,射回去。”她一字字道,“没有你,我永远学不了高深箭术。”
太史阑不再说话。
此刻风声渐烈,隐约已经可以听见马蹄声响,史小翠低声笑道:“哎呀,花助教和李助教真像那么回事儿,还骑了马来!”
“战中分神,扣分!”沈梅花冷喝。颇有杀气。
史小翠闭嘴……
月光朦胧,树林外有条弯道,是自官道延伸下来的岔路,此刻小道尽头,出现人影。
众人都一怔,原以为攻守方要先开战的,不想这么快,“助教们”就到了,既然如此,便要先合力抗敌。
众人凝神戒备,沈梅花一只手悬在半空,落下那一霎,便是齐齐攻击。
事先两位助教已经关照,看见“敌人”,不必留手,全力以赴。在学生心目中,自己这点伎俩,也不够两位助教看的,所以此刻武器用具,都是真刀真枪。
那人影先是朦胧,隐约可见是骑马而来,只是骑姿怪异,歪歪斜斜,一路狂冲着到了树林边,忽然往下一倒。
他倒下的姿势僵硬,不像飞出来,倒像栽下去。
“是花助教吧?学得真像。”众学生暗笑。
只有知道内情的沈梅花,眼神犀利不敢放松,发现这一点,举到一半的手,霍然一停。
但依旧有人因为紧张,满弦的弓失控,“唰”一声,一支箭流光飞射,越林而出。
“啊。”一声低低痛呼,那人在地上一滚,大腿上穿过一支鲜血淋漓的箭。
众人都傻住——两位助教太入戏了吧?
太史阑忽然一拍沈梅花肩膀。
沈梅花头一抬,正看见前方一大片黑影,夹杂马蹄狂卷之声。
果然有大批敌人!
此刻学生正分神,沈梅花急中生智,低喝,“这也是考校!莫中了两位助教的迷惑之计,按原计划作战!”
学生醒悟,重新打起精神,杨成学的是枪,探头看见前方大群黑烟,吐了吐舌头道:“两位助教好下功夫,找了这许多帮手!”
“太史阑。”沈梅花表情严峻,“对方人数多,来意不明,我们不能先动手。”
“你安排。”太史阑全权交付。自己上前将那受伤中箭的人扶起,那人满面灰土,神容憔悴,半昏迷中喃喃道:“救我,救我……”
“对手人多,实行诱敌深入之计,变幻阵型!”那边沈梅花发下号令。
根本没有离开,在不远处树上掠阵的两位助教,都暗暗点头。
片刻间,那一群人已经驰近眼前。
“放箭!”
箭手齐齐出箭,青色长箭呼啸而出,越林外三尺,夺地一声,钉在冲在最前面一匹马前。
箭入马前三尺,在南齐江湖道上,是警告和询问之意。
马上骑士霍然勒马,骏马长嘶人立,月色下剪影雄壮。
“有敌!”那人暴喝,“杀!”
一个“杀”字出口,太史阑就知道不好。
八成遇上了剪径强盗,山间悍匪!
“射!”她抢在沈梅花反应过来之前,大声下令。
她的声音和对方那声“杀”几乎同出一声,话音刚落,蓬一声疾响,对方出箭!
重弓重箭!
黑色的箭矢,像山那边忽然爆炸腾起的浓云,刚在山背后出现,转眼就到了头顶,所经之处,手臂粗的树枝炸断,碎枝乱叶,噼啪乱飞。
“啊——”一声痛呼,一个经验不足,紧张中探身出树的箭手,被一箭射穿臂膀,弓箭落地,瞬间被后面梯队的学生接应下去。
“天杀的!”
沈梅花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对方问都不问,便悍然杀人!
先前太史阑莫名其妙说有警,她还不以为然,此刻才心中大呼万幸,若不是早有准备,给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冲进来,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对方确实凶悍,出箭之后毫不停留,当先一人狂笑一声,“全杀了!”策马冲入。
碗口粗的马蹄翻飞,那些蒙面壮汉从马后抽出刀,狂劈乱砍,刀光雪亮,隐约有殷殷血色,四面树木横倒,荆棘乱溅,学生们还好,心里始终认定“这是一场高难度的考校”,顶多觉得入戏太深,要打起精神应对,沈梅花却是知道内情的,她毕竟从未真正面对这种杀戮场合,一时惊住,忘记指挥。
她静默的这一刻,太史阑的声音适时响起。
“射箭!”
“前三轮轮换出枪!”
“搏击手扯索!”
一连串命令下去,学生们有条不紊,一拨箭将最先那一批马诱入浅浅的壕沟附近,那些人狂奔而入,万万没想到路遇的队伍还能准备壕沟马索,当先一匹冲得最快的马踩到壕沟,一声惨嘶轰然而倒,连带后面的马接连被绊被阻,瞬间倒了十几匹。
溅起的草皮落到沈梅花脚上,她霍然惊醒,满脸通红,迅速接过了指挥权。
“赵十三!”太史阑厉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过来!”
赵十三飞快地带人出现,他也看出敌人凶悍,不阻在树林之外,闯进来倒霉的是所有人,包括景泰蓝。
“第一轮胜!”太史阑大声道,“花助教令我为大家记分,歼全敌者,上报总务赏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学生们本来面临超出想象外的凶悍冲杀,多少有点畏怯,此刻被激起血气,熊小佳“嗷”地一声,抡俩狼牙棒就蹦了出来,他的水蛇腰小攻萧大强紧跟其后,大叫,“掠阵,掠阵!”
熊小佳天生体能优势,冲出去抡着棒子一顿敲,先将那些绊马落地的人一个个敲昏,萧大强在他身后,不住指挥“左后!右转!后方有敌!”
一个黑胖子跳下马,踏着同伴的尸体快步冲来,人未到,刀光已如匹练倒挂,熊小佳悍然迎上,吐气开声,“嘿!”一声巨响,两人各自晃晃,黑胖子后退半步,熊小佳一张黑脸涨得通红。
萧大强立即蛇也似钻过来,趁对方立脚不稳,一棒敲在对方脚上。
“哇呀”一声惨叫,黑胖子跳脚而去,学生们扑哧一笑,紧张气氛立时冲淡许多,动作也越发稳定有序,箭手有条不紊,轮换三批射箭,投枪按照指挥,在对方立足未稳时机准确出手,擅长搏击和近战的学生游走战场,专挑落马的敌人下手,不仅将敌人阻挡在树林边缘,还渐渐将之包围。
对方此时也已经觉得不对,当先一名蒙面男子低低怒喝道:“怎么回事?这家伙在此地还有帮手埋伏?”
“擒贼先擒王!”另一人道,“林子中间那三个!”
他眼神紧紧锁住太史阑沈梅花和苏亚。
“弓来!”
一箭三弦,箭头淬毒,青幽幽光芒如蛇眼。
专心战局的太史阑霍然抬头——警兆又生!
在还没看到暗箭之前,她一把推倒了沈梅花。随即拉着苏亚迅速后退。
“咻!”
三箭破空,在空中诡异一折,越过人群,直扑三人。一箭从扑倒的沈梅花臀部掠过,带起一截布丝,另两箭不折不扣,直奔太史阑和苏亚面门。
“铮!”一直持弓在手的苏亚,在被太史阑狂拽后退的过程中,依旧发箭!
“啪。”她的白色箭竟后发先至,击中黑色箭的中段,如打蛇夺七寸,啪一声箭柄炸开木屑四射。
两箭在对轰中齐碎成四段,炸开的箭尾撞上射向苏亚面门那一箭,将箭头稍稍撞歪,但依旧直奔她的肩骨而去!
苏亚毫不动容——解了太史阑之危,就是胜利!
不远处高树上,花寻欢急躁地欲探身下来,“可以了!我们该出手了!”
“等等!”李扶舟一把抓住她肩头。
飞箭厉啸,太史阑忽然抬手一抓。
“破!”
黑暗中一道掌影雪白,碰在箭头边缘,箭头忽然微微一震,随即还是呼啸着,撞上苏亚的肩。
苏亚闭眼,等待疼痛来临,然而转瞬她就愕然睁开眼。
黑色的箭无声无息从她身前掉落,苏亚觉得肩膀疼痛,但并没有流血,像只是撞伤,她脚尖挑起落地的箭,一看之下眼神一凝。
箭还是那箭,不知何时,箭头竟然稍微钝了一点,以至于没能穿过她的麻布外衣。
沈梅花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太史阑大腿大哭,“你救了我的命,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被太史阑一脚踢开。
“刚才怎么回事?”花寻欢愕然问李扶舟,那一霎太快,看起来就是太史阑手掌擦了擦对方的箭,实在不明白为何苏亚中箭无伤。
李扶舟眼神深邃,轻轻摇摇头。
此时战局,学生已经占尽上风,最初的惊慌生涩经过磨合,配合越来越无间,动作越来越灵敏,对方近百人,凶悍地冲入树林,却不能再进一步,想要退出去,又已经被赵十三带领的人封锁,渐渐变成一边倒挨打的局面。很多人已经丧失行动力被俘虏。
“首战告捷!”花寻欢兴奋地一拍手,正要起身下去收拾残局,李扶舟忽然又一把拉住了她。
“你听!”
花寻欢一怔,侧耳凝听,忽然变色,随即她身子一弹,迅猛地向树林深处扑去!
她身形扑出的同时,就在林子中心的帐篷之后,忽然出现几条人影,对方还是黑巾蒙面,出现得无声无息,宛如鬼魅。
这些人很明显是趁前头大家专心对战悍匪,趁机绕道进入树林,所有人心神都在前方,竟给他们悄悄摸近。
那几条人影一出现,花寻欢李扶舟刚发现,太史阑也在同时往下一扑。
啪一声,刚刚爬起来的沈梅花被她压住,又跌了个嘴啃泥……
但是已经迟了一步,白光一闪,如飞雪乍降,一蓬暗器,齐射太史阑背心!
凤尾针、飞燕镖、金钱镖、飞蝗石、铁蒺藜……漫天飞旋,呼啸如泣,对方下手极狠,生怕一枚暗器不够置太史阑于死地,一出手就是数十种。
此时苏亚受伤反应慢,其余人都在树林前方,这最安全的后方,忽然便成了死地!
“唰。”
黑暗中掠过蓝影,瞬间穿越碧树千叶,卷起叶片如千层浪万条风,刷拉拉一阵乱响,所经之处漫天碧叶皆碎,随着那人身形腾一下卷上半空,再在他经过后,纷落如雨。
那人衣袖一挥,叶雨忽而聚拢如碧玉杵,又或如绿色蛟龙,在那人狂舞的衣袖中,贴地盘旋而来,倏忽扬起,狠狠撞上那千百暗器。
啪啪之声不绝,碧绿碎叶再碎,四面濛濛如淡绿丝雨,挡住了所有人视线,那些粉尘钻入眼中,太史阑不禁一眯眼。
一眯眼之间,恍惚惊鸿一瞥,那人天神般自淡绿丝雨之中乍现,一步穿出,伸手一抄,太史阑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飞起。
刹那间叶雨濛濛,满目淡绿,满鼻清香,那是属于植物微涩而清凉的气息,扑在脸上,像谁的唇温柔一吻,
太史阑低头一看,底下一层绿雾未散,如一团软云飞腾,抱住自己的人,飞驰中依旧侧脸静谧,看向下方的眼神专注。
认真而强大的男人,魅力独具。
绿色叶雨挡住太史阑和李扶舟的身形视线,自然也挡住了敌人的目光,那些射出暗器的人,暗器刚出就已经失去目标,随即见绿云遮眼,狂风怒卷,眼睛都被迷住,惊得连忙向后退。
刚退出一步,眼前绿雾乍分,一人从从容容自绿雾中踏出,衣袖中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心口。
那人闷哼一声,向后仰倒,手中最后一枚暗器依旧不死心地发了出去,是一枚旋转的小斧。
小斧滴溜溜转至,李扶舟手指一点,正点在斧柄,恰在此时,不习惯被抱住的太史阑挣扎着要跳下来,牵动李扶舟手臂,他点向斧眼的手指一歪,小斧飞了出去,正砸向太史阑面门。
此时距离极近,风声扑面,李扶舟忽然一把按住太史阑的头,紧紧往胸前一贴,身子一侧。
“砰。”一声闷响,随即银光一闪,小斧从李扶舟肩头撞过,将他肩头衣袍划开长长一道裂缝,随即落入远处。
太史阑被李扶舟紧紧按在胸前,这一斧几乎擦她鼻尖而过,衣袍哗啦一声在她眼前裂开,胸衣随即散开,她的脸等于正被按在李扶舟裸露的胸前。
肌肤相触,微热,细腻而有弹性,如触及一团云,依旧没什么特别浓郁的气味,只是清新,带露的青苔草叶,或者晨间空气一般的清新,干净到让人忘记一切,只想深深呼吸,或者将脸更深地埋进去。
太史阑一睁眼,就看见一抹玉色肌肤幽幽生光,视线的延伸点,隐约一点浅红,温存如樱……
她的眼睫飞快眨动几下,赶紧抬头,李扶舟此时却依旧放心不下,也没察觉已经走光,还紧紧按着她,但太史阑睫毛眨得太急,刷得他胸前微微作痒,随即又觉得胸前热烫,不同寻常,一低头,就看见太史阑微褐的眼眸,直直地将某处瞧着。
李扶舟唰地放手……
太史阑垂眼,让开,她温热的躯体弹出李扶舟的怀抱时,他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空落。
未曾相拥,或也不觉得寂寞冷,但先前那一霎,她的弹性非常的身体,在怀中鲜活如鱼的挣扎时,他的心湖似也被一尾弹起的鱼搅动,乱涟漪一丝。
两人急速要分开,偏偏越急越出事,太史阑忽然哼了一声,头一偏。
她为了方便作战,束起短发的簪子,勾在了李扶舟裂开的胸衣上。她要解,就难免要在李扶舟胸前摸来摸去,李扶舟要去解,就要低头,距离近到两人都无法接受。
两人对望一眼,不过一瞬,随即太史阑抓住发根,猛地一扯。
“嗤啦”一声——
题外话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月初点数不够不会有月票,却不知道有的亲上月订阅有累计,叠加满额就可能随时凑满一张,我还在那忧愁地计算更新,盘算着一个月还未必更满十块钱,这月票兜兜该怎么掏,以至于一直不好意思提醒你们掏兜……我真傻,真的。
奉上幡然醒悟大彻大悟醍醐灌顶豁然洞开充满爱与智慧光芒的著名桂氏偈语一首:
爱情诚可贵,月票价更高,时时勤翻兜,莫使染尘埃。
这诗写得好吗?经典吗?我被自己深深地感动了!鼓掌可以小点声,我很低调,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