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想逃离白杨镇
午饭之后，韩荣也没有来找裴希子，而是招了几个熟人，来家里打麻将。
裴宇在一旁吃着冰棍，看着手机。
裴希子在门口徘徊了很久，终是在七嘴八舌的嬉笑声中踏进家门。
“死丫头，你死哪去了，才回来，说你几句就跑出去，你有本事死在外面不要回来啊。”韩荣摸着麻将，嘴里还在恶狠狠地说着，希子心很沉。韩荣说着还不忘跟几个打麻将的阿姨说，“现在这些小孩，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真要好好治治这毛病。”
裴希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向几个阿姨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问好，平静的穿过那方麻将桌。小小的麻将桌，却仿佛走了很久。
“韩荣，你怎么这样说你闺女啊，小孩子犯错不是很正常啊。”一个隔的较远的阿姨说。
“是啊是啊。我看希子挺听话的。”
其他几个也附和。
“唉！听话什么，就属她不听话，干什么也干不好。动不动还打她弟弟，一天到晚气死人，不管她不管她，出牌，东风——”韩荣摸着麻将，出了一张。
“希子还打弟弟啊。”
“是啊，你是不知道，一点不知道心疼她小弟，看见头疼。锅里有剩饭，赶快死去吃去。”
说着不忘吩咐希子。
裴希子淡然的点点头，不敢看着那群人，仿佛丢了脸。十四五岁的年纪，在外人面前是这样的形象，总有些让人抬不起头来，裴希子鼻子酸了酸。
裴宇见希子上了楼，没吃饭。
“妈妈，妈妈，二姐没有去吃饭，上楼去了。”
“随她，饿死她算了，省点粮食。”
希子听着一句一句，心仿佛被钝器伤了一般，就觉得很疼。
裴宇跟着希子上楼，看见裴希子，就稚声稚气，说：“裴希子，妈妈不喜欢你，你还回来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
希子冷声瞪他。
“你欺负我我告诉妈妈！”
“你赶紧去告诉吧，走开！！”
裴宇的话，还是深深伤了希子的心。她走进房里，“嘭——”的关上门，躲在被窝里，悄悄流着泪。
只听裴宇边跑下楼边喊：“妈妈，二姐不让我进她房间。”
……
希子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蜷坐着，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头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双臂中，想的都是：快点长大，快点长大，要赶快长大，然后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家。
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她，可是，她却知道，妈妈确实不喜欢她。
裴希子是九六年，那个计划生育最严格的时代，作为何家的第二个女儿，不被期待的降生了。
因为是女儿，所以不被期待，也不受待见。就连名字也是希望有个儿子。
很多时候，裴希子不懂，为什么每个家庭都要一个儿子。
因为计划生育管控严，裴希子的妈妈韩荣为了生个儿子，东躲西藏，经历很多才怀了二胎。
生下来的那一刻，裴希子的妈妈哭了，不是感动，而是，又不是儿子的绝望。
韩荣夫妇二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心仿佛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刚出生的裴希子，连一口母乳都不曾喝过，就被爸爸裴广群抱离家，送到了远在百里的外婆家寄养。
这些关于裴希子的经历碎片，都是后来父母和其他长辈们七言八语拼凑起来的。
从此，裴希子见到父母的次数就是一只手都数的绰绰有余。
裴希子七岁是，裴家终于迎来了一个男孩，举家欢腾，连小小的希子都知道，她有个弟弟，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奶奶，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弟弟。”
七岁的小希子歪着头问喜气洋洋的外婆。
“快了，快了，马上乖乖就可以见到弟弟了。”外婆慈爱的摸了摸小希子的头，笑容满面。
小希子满心喜悦，她要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姐姐弟弟，是让人多么高兴的事啊。
那一天，小希子心里都是甜蜜蜜的，充满着期待。
可是这事儿过了很久，小希子一直没有等到爸爸妈妈接她回家的消息，虽然外公外婆对裴希子很好，可是，小希子对家的期待好像胜过了一切。
裴希子很多次都隐隐约约听到说，她的爸爸妈妈生活拮据，负担不了那么多小孩，而且弟弟还小，姐姐裴宜比希子大三岁，三个小孩，实在负担不起。
小希子不知道为什么会懂得大人们说的意思，她不问，便也知道，她目前回不了家了。
“乖乖，等到弟弟大一些，爸爸妈妈就来接你回家了。”外公抱着小希子，布满胡渣的脸蹭了蹭小希子的脸，逗得裴希子笑嘻嘻的。
小裴希子有失落，但是目前呆在外公外婆身边的日子，总是幸福快乐的。
期盼着，期盼着，到失落，失落，再到淡忘，淡忘……
终于，裴希子小学要毕业了，外公外婆呆的小镇没有初中，如果上初中，要去很远的地方寄宿，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负担不起，并且也不放心裴希子一个人去远处上学。
万般不舍，打了电话给裴希子的父母，让他们来接裴希子回家念初中。
终于，裴希子等到了回家的日子，这一年，她十二岁。
家里生活好了些，拆迁到镇上，盖了二层小洋楼，说起这些，裴希子心里还是有些暗戳戳的骄傲的。
在外公外婆家，见父母的日子寥寥无几，初见来接裴希子的父亲，裴希子还有些怯生生的。
裴广群看着自己怯生生的女儿，面露微笑，摸着裴希子的头说，“希子，我是爸爸。”
裴希子当然知道，很好没有见过几次的爸爸，裴希子对着裴广群笑了，笑的明媚。
面对与外公外婆的离别，外公外婆悄悄抹泪，裴希子哭的梨花带雨。
虽然相隔百里，但是在那个连电动车，手机都没有的年代，走个一百多里，还要过三条大河，转三次车，一头一尾还要自行车接送。
就这样，在悲伤的离别中，裴希子回到了她期待已久的家。
刚回家，裴希子满心欢喜，有姐姐裴宜，有弟弟裴宇，有爸爸裴广群，有妈妈韩荣，她终于有了最亲的家人。
可是刚回家，家人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情，没有人觉得她回家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
爸爸外地工作，妈妈在家里带孩子，初到家里，弟弟裴宇就问韩荣，“她是谁啊？”
“小宇，是姐姐。”韩荣向裴宇介绍。
希子羞涩地笑着，想过去抱抱弟弟，却只见他哭闹着：
“不要不要，我不要姐姐，我有姐姐——”
还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好好好，别哭了乖乖，有姐姐，有姐姐——”韩荣哄着弟弟裴宇，安抚他的情绪。
那一刻希子觉得心里有些淡淡的疏离感。
裴宇哭着哭着，冲到大姐裴宜的怀里，“姐姐，我不要她，你才是我姐姐。”
姐姐裴宜不爱说话，但特别疼爱自己的弟弟，对希子没什么感情。
“好了好了，小宇别哭了——”
十二岁的裴希子，呆呆地站在有疏离感的家里，心里却像是有什么竹签般的利刺在戳着自己的，那一刻，只想逃离，逃回外婆家。
她看着姐姐身上新潮的衣服，弟弟利索的洋装，虽不是有钱人家，但是却比她看上去要体面很多，裴希子土土的，甚至有些灰溜溜的，让她有些怯涩。
乌溜溜的大眼睛，白皙的小脸，瘦小的样子，姐弟三人，都是生的好看，而希子最是精致，也许是外公外婆散养着，多了些灵动。
希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其实，有一年暑假，姐姐弟弟也有去过外婆家生活了一段时间，从小到大就那一次一家人在一起，弟弟不记得了，姐姐裴宜记得，但是毕竟没有一起长大，总归是有些疏离的。
希子记得，那时候在外婆家，姐姐和弟弟如往常一样跟爸妈睡一张床，希子还是跟外公外婆睡一张床，那时候，她多么希望和爸妈在一起，和姐姐弟弟在一起，可是，当她跟妈妈说想和他们一起睡时，妈妈只是淡淡的说：“希子，床太小了，我们和姐姐弟弟睡一张床本来就挤，你还是跟你外公外婆睡。”
一直到他们开学回家，她都没有和他们过。
而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回家，裴希子很羡慕，可是却不懂，为什么他们不可以把她一起带回家。
而如今，裴宇是不希望家里多一个姐姐的，这让裴广群和韩荣都很无奈，只能细心哄着裴宇。
在家里一年多，裴希子好像都没有融入到她的家里。
妈妈教育她做饭，洗衣服，拖地……
因为姐姐要中考，弟弟才七岁，所以，家里很多事都落到了裴希子的身上。
刚回家的几个月还很平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韩荣就对她很不耐烦，总是嫌弃她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
姐姐裴宜不爱说话，但是却也是正常得到爸妈的关心和呵护，弟弟裴宇更是因为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儿，集万干宠爱。
这个家，只有希子，格格不入。
裴宜，裴宇的名字，看着就是姐弟，只有裴希子的名字，怎么看都像个外人。
“你这孩子，既然回来家，你就要学会好好尊重姐姐，爱护弟弟，不要还学着在外婆家那一套霸王样子。还有啊，每天不要像客人一样，眼里就看不见事情吗，衣服要洗，地要拖……不要天天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妈妈总是这样用她的话语教育着裴希子。
裴希子在外婆家，虽然日子过的苦了些，但是总归是深受疼爱的，性格开朗。
可到了家里，确实，无形中成了家中不被待见的客人一样，姐姐弟弟抱团玩，也很少搭理她。如今她变得小心翼翼，敏感又脆弱。
裴希子想融入这个家，她总是刻意去讨好姐姐弟弟，甚至讨好妈妈。爸爸常年不在家。
“妈妈，你看，我今天的衣服洗的干净吗？”
裴希子满脸期待，有时候，她要洗一家子的衣服，内衣内裤无一例外，而她知道这是妈妈在教育她，想让她变得更好。
“嗯，洗干不干净自己看不到啊。”
“妈妈，我今天拖地了，你看看干不干净。”
“嗯，拖地就应该不要我说主动拖，我说过多少遍了，再把角落拖的干净一点。”
“妈妈，你脚指甲长了，我帮你剪一下把，我经常给外公剪指甲。”
“好。”
“妈妈，我剪的好吗？”
“不错。”
……
裴希子想让妈妈会心的夸她一下，但这样夸奖的话她一次都没有得到过。
对于姐姐裴宜，希子也想跟她套近乎。
“姐姐，我给你编小辫子吧，特别好看。”
“不要，不喜欢。”
“姐姐，你在看什么呀，真好看。”见姐姐在看明星的明信片。
“嗯，你别碰。”
“姐姐，她叫什么呀，好漂亮。”希子指着明星片上的人问。
“哎呀，你又都不懂，不要问了，很烦。”
……
对于弟弟何宇，她也努力想让他接纳她。
“弟弟，今天老师奖励我一个糖，给你吃好不好？可甜了。”
裴希子掏出口袋里藏的棒棒糖。
“咦，我不喜欢这个味道，我才不要。”
说着便跑开了，临走时，还向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希子拿着棒棒糖的手轻轻颤了颤，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
希子做了很多很多努力，但是她总是觉得，在这个家里，她始终融入不进去，每个人好像都接受不了她，只是因为没有从小长大的情谊，已经上初二，十四岁的希子，这些疏离感她感受得到。
时间久了，希子再没有做过努力，只是像个隐形人一样，行走在这个家里。
可越是这样，希子的心里就好像越加坠入了一个又一个深渊，她变的有些自卑，有些敏感还有些叛逆。她越是觉得自卑怯懦，就越是把头扬的很高。
妈妈偏爱姐姐弟弟，她假装看不到，为了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和骄傲，假装不在乎，可心底却好像从未释怀过，夜深人静时偷偷抹眼泪。
在苏淮面前，裴希子很多时候也是骄傲的，可是，偏偏苏淮又是他的邻居，总是看到她的不堪与脆弱。
其实在他面前，她内心深处，总有一些自卑自怯的。可是，她不愿意他同情她，不愿意任何人同情她。
但是很多时候希子的脆弱不想被他看到，却总是被他看到。唯一让她释怀的理由是：苏淮总有一天会离开白羊镇的，他会带着她所有的不美好离开的，然后他们不再相见，这个世上就没人知道她脆弱的一面了。
希子想快点长大，快点离开这个家，快点离开这个镇，她每天都在盼望着……
可是时间对于希子来说，总是很慢很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