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记得来，如依

    炎热夏季，如依睡在铁床上铺辗转反侧。……太热了。北市的夏季总有两月像热锅上的蒸笼。所有宿舍都没有空调。一台蓝色的小电扇在如依的床头慢悠悠转动，全是热风。她的背部汗湿了，头发汗湿了。她年轻、精力充沛，炎热会在下楼时转身即忘。她最倾佩雪晴，无论夜多黏稠高温，一台小风扇就能让她安睡到天亮。

    熬到天亮，如依会急切地往维娜跑。维娜的中央空调散发着冰凉如水的清风。夏季上班是享受，空调风可以安抚户外热风引发的的烦躁与疲惫。很多个下班时间，如依和同事逛街回来时总要在公司宽敞的大厅久坐谈笑，直至很晚才回二十层的宿舍。

    有几次因为太热，她半夜醒来后去了网吧。网吧有空调，有柔软的沙发靠背椅，如依就坐在靠背椅上听歌、装扮虚拟的个人空间与主页。熬到天蒙蒙亮时，她就走出网吧去空旷的步行街转悠。步行街有长长的石凳、有花坛，街道两边是仿欧式的大理石建筑物。最底层的门店是各种专卖店。处在这繁华中，也许只是如依觉得繁华。毕竟，智能手机还在挖掘中。这样，很多事会发展得缓慢。比如看清一个人要等见面才知晓，才能扯掉那层神秘的、模糊的面纱。要跋涉千里。

    如依那部便宜的滑盖手机，是发两次工资后的结果。手机像素很低，她不怎么用来拍照。只是接打电话，发短信。

    那些晨光初起的时刻、徘徊在街头街尾的时刻，如依有时独自一人，有时和迎夏及雪琴。淡淡的、莫名的忧愁，总在如依身体里如影随形。也许她在思念彬野吧。

    这天，街角转悠后，如依返宿舍洗漱。准备上班了。这天和平常的每个日子类似，没有很快乐，也没有不快乐。即使接到予默的电话，也没能在她心里激起一点波澜。手机在下班前一刻响起，陌生的号码，略熟悉的声音。

    他说他是予默。予默邀请如依去他厂里玩，说离她并不远。如依问他的详细地址，问他来北市多久了，最后答应予默有时间会去他的工作地。挂电话毕，她甚感意外。自缀学踏上东顺的列车，如依便与所有同学失了联络。再想想，如依觉得予默有她的电话也正常。既然相亲的男人们能给她打电话，予默当然也能。

    予默说，记得来，如依。

    如依看了予默发的详细地址，嗯，挺近。坐公交车就能到。如依空闲时间数不胜数。她会去予默那里，或许不会去。如果那个念头会在某个合适时机冒泡。否则，忘了就忘了。毕竟，予默此时和其他甲乙丙丁的同学在如依心里占据的位置一样。

    这月第三个休息日转眼到了。如依推开旧玻璃窗眺望远处由钢筋水泥组成的炙热城市时，突然想到予默的邀请。她给予默信息。她问予默是否忙，说今天休假想过来看看，予默说随时欢迎。他说他的工作时间可以调整。如依说很快会到。

    如依对着镜子漫不经心收拾自己。长久不在太阳底下爆晒，她的脸便显得白里透红。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背部。她穿紫色棉布裙脚套白色中跟凉鞋，她沿着旧旧的走廊、旧旧的电梯缓步下楼。她没有见予默的激动心情，虽然是许久不见。如果是见彬野，就不一样了吧。

    见予默，她是出于好奇、出于无聊才想去看看。

    沿夜市街左拐三百米来到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依在此等公交车。前面说过，右手边是步行街。北市的公车像飞机在滑行，如依每每看见那些司机沉稳的脸极感佩服又偷偷提行人捏一把汗。她觉得北市的司机像丛林的豹子——大胆敏捷。

    蓝色外壳的五十二路车很快驶来，如依上车。公车左拐右拐，从一条街转到另一条街，密集或稀疏的高楼林立其间。千篇一律的街道与商店令如依不知东南西北。很快，一条格外宽阔的马路展现在如依面前，前方不远的公交站是予默发给如依地址的最后几个字。

    如依一眼就看见站在站台边的予默，那里没有第二个人。高瘦的予默、穿白t牛子裤的予默，在耀眼的烈日下如此显眼。他朝下车的如依挥手，灿烂的微笑散发着年少的美好。如依觉得予默变化不大，仅仅是比读书时代长高了一节。

    马路尘土飞扬，阳光灼热。真正见到久违的同学时，如依还是很快乐的。异地相见，更添几分美感。两人并肩慢走，青涩的笑像五月未成熟的苹果，在他们脸上一圈圈荡漾开来。

    予默拐进高楼边一个巷子，他说工作地就在前方。巷子尽头，是一栋厂房样的高楼，周围也是同样的高楼。予默推开大铁门，如依跟随。十几台压膜机整齐地摆在空旷的厂房里，一些工人在机器前面捣腾，如依随意喵了两眼就退出了。予默告诉如依，说在这里做学徒。说着带如依去厂子尽头的宿舍。

    小学五年同学，如依和予默。所以，他们是互相信任和熟悉的。如依儿时黑瘦且话少，而予默五官端正学习优异。五年级时，懵懂已经不是他们全部的状态。好看的女生总爱和予默嬉笑打闹，而如依是默默无闻的。现在的予默更阳光帅气，但如依看不见。

    予默说要煮饭给如依吃，如依吃惊不少，她问，“予默，你还会煮饭？”予默笑笑，说，“不会煮，如依。但我可以学啊！”“那我倒要尝尝你煮的饭菜啦！”如依的眼睛里并列着期待与怀疑。

    宿舍是一间间隔开的，每间放两个上下铺，空间挺大。宿舍有简单厨具。予默说一些工人觉得厂里伙食不好，就偶尔自己煮饭。如依在予默宿舍看见了矮小的半青，她挺惊讶。半青对如依的到来没有只言片语，予默小声对如依解释说，“半青在其他地方都不能好好工作，他妈妈就委托我带段时间试试。他好像生病了，偶尔自言自语，偶尔又是正常状态，我打算过几天带他回去……”如依听予默这样说，心里不是滋味。“予默，那你多观察他的状态，不好就尽快带他回去啊！”如依担忧的说。

    两人看见半青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不再打扰他。予默说半青来之前就是这样。正因为如此，半青的妈妈才要予默带半青换个环境。如依对半青的状态好奇，予默说可能在哪里受了刺激，说后期若继续这样，他父母可能会带他去医院。如依心情有点暗淡了，为他和予默共同的同学。半青家就在学校附近，和予默家关系亲密。

    予默笨手笨脚的切菜、煎鱼。如依看予默那模样就觉得好笑，予默说，“如依，你莫笑，我这是第一次给女生做饭呢！”“是吗？予默，那我很荣幸啊！”如依竟有点沾沾自喜，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这过程里，两人絮絮叨叨说些下学后的经历，半青偶尔也说两句。如依和予默很自然地接半青的话，并不把半青和他们区分开来。

    半青一脸兴奋，他说厂里有女孩暗恋他什么的，予默说那你追啊半青，半青说她们在追我……如依就笑。予默悄悄告诉如依，说厂里面没有女孩子。半青熟悉的脸和温驯的性情如同儿时，这使如依更加同情他。她要予默好好照顾他。

    青菜、红烧鲫鱼、排骨汤，终于摆上小木桌。三人围坐。如依戳开鱼肚，发现鱼籽半生不熟。“予默，这是你的手艺啊！”如依斜着眼睛望着予默坏笑。“原谅我，如依……下次来保证把菜煮熟。”予默一脸尽力后的无辜。

    “下次什么时候呢？”她故意调侃。

    “只要你愿意来，我就有时间。”

    说说话喝喝茶，黄昏将至。如依向予默辞别。

    “我送你，如依。天快黑了我不放心。”

    “也好。谢谢你，予默。”

    两人坐上最后一班五十二路车。车上满座，她和予默坐在靠窗位置，说些细碎的话。火烧云铺满了半边天，照得如依的脸通红，连眼睛都有云彩的影子。予默不时望望如依，如依只当没看见。

    很快到了步行街附近。下车。

    “去网吧玩会？”予默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如依。“好。”如依勉强答应。大半天的接触后，予默还是甲乙丙丁。如依心里是单眼皮的彬野在若隐若现。彬野酷酷的笑、坏坏的眼神，以及鹰钩鼻都令如依觉得熟悉亲切。

    网吧火爆。人们玩游戏、电脑上听歌、与朋友聊天。如依开启两台电脑，予默坐在她旁边。如依听歌，予默玩游戏。不多会，予默脱下发热的鞋，瞬间，脚臭味直冲如依的鼻子。

    予默这一举动，在如依心里掀起厌恶感。忍耐片刻，她起身同予默告别。她借口说很疲惫，想休息了。予默坐在电脑边，默默看如依头也不回的身影。

    夜色辉煌，人潮拥挤。热干面、拌面、烤串……所有气味在热风里回荡。如依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宿舍时，手机响。

    “如依，我可以追求你吗？”

    如依措手不及，她没想过予默会说这样的话。予默在她心里就是普通朋友。她是要拒绝予默的。彬野在她心里，还没有人能代替。尽管如依对彬野的喜欢算不上深刻，但是没有更深刻的人出现之前，他就是重要的。

    “予默，谢谢你今天为我做饭，我们做朋友吧！”她为自己的残忍略感自责，但转身就忘。

    予默不再回复。他坐在网吧的电脑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游戏画面在电脑上跳跃。烟头燃尽时，他起身走出网吧。

    他消失在拥挤的夜市街。步行街。

    就这样，他们偶然相遇、轻易告别。如依的手机里不再有予默的信息。她应该告诉予默，拒绝他只因心里有另一男孩在。那么明晰的拒绝，只因模糊幻影。然而，这明晰也是能轻易破碎的。一如青春的短暂和易变。

    如依照旧上班下班，照旧在电脑前开单。日子波澜不惊。

    这段时间，如依爱上去书店，下班就往书店跑。她喜欢翻翻哲理性的书，虽不明其深意。书上那些道理似乎都很对，但如依读过就忘了。

    不知怎的，有次翻开安的书就喜欢上了。她坐在书店的旋转楼梯上，一页一页读安的文字。那些文字美而孤寂、忧伤颓废。走出书店的如依，背靠天桥栏杆双眼望向湛蓝天空。书里执着撕裂的恋人在她脑子里回荡。原来，恋爱那么美。也那么残酷。

    天桥下，车水马龙。……无端的忧郁在胸腔里蔓延。

    不久，如依网络遇见彬野。两人在消息框絮絮叨叨，讲彼此的近况，再就讲他们儿时共同伙伴的近况。话题始终与男女间的喜欢没有关键，如依突然就想表白。其实，也不是突然。彬野起起伏伏在她心头很久了。是的，她想让彬野知道她的心意。这样，她也就清楚彬野的心意了。此时，彬野正要下线，如依没有挽留。她要了彬野的电话。

    回宿舍时，如依用短信和彬野聊天，手机仅剩最后一格电量。这时，她终于鼓起勇气，她发长长的信息给彬野，大意是“我怎样怎样的喜欢你……”情深意切。若是对着彬野本人，如依大概说不出只言片语。她那点自尊要求她含蓄。

    如依暗恋彬野很久很久。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对他表白。也是最后一次。信息发送完毕，手机关机。如依哭了。他没等到彬野的回信，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

    是，没有回音就是答复。她终于懂了。

    如依对彬野不再心存幻想。很奇怪，虽然彬野像一个伤口，却不曾击倒如依。没有回应的爱，即使绵长却无法沉重。彬野给予如依的那么多好感，毕竟是过去很久的东西。它们会被被取代的。一切都可以被取代。

    如依同她年纪相仿的同事一样，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这使她有足够力气自愈。说到底，是她一个人的游戏。没有大风的吹拂，又怎能掀起内心的滔天巨浪。

    但是，如依不会停止对情感的追逐。恋爱是多美好的事，而她这个年龄正适合。她继续渴望着她的白马王子。她内心深处的缺失好像只有情感能够弥补。所以，她无意识的、反反复复地寻找、张望。

    这期间，迎夏找了男朋友。大大咧咧的迎夏，心里搁不住事，她把和男朋友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告诉如依和雪晴。说和男朋友接吻啊，牵手啊……一大堆。如依和雪晴听了，挺不好意思。迎夏自己也脸红心跳的。

    迎夏的男朋友在附近公司做摄影师，迎夏带如依和雪晴去见他男朋友。摄影师体格健壮、样子随和、话语较少，他的眼神时时围绕着哈哈笑的迎夏。如依甚是羡慕。没心没肺的迎夏竟然找了这么优秀的男朋友，这着实令如依羡慕。

    摄影师男友给迎夏买大堆吃的、喝的，迎夏全部拿出同舍友分享。如依就没见过这样大方的女子。她觉得迎夏佩得上那男人，那男人宠她应该的。

    迎夏那么顺利就找到心意相合的男朋友，如依不甚感叹。迎夏平时就喜欢吃啊玩，情感好像与她没半点关系。就是这样可笑，不需要的人这样快就得到了礼物。需要的人总是在寻寻觅觅。

    如依无着落的心继续等待着。寻找着。

    如依在书店读的那点书，没照亮她的懵懂莽撞。那些情情爱爱啊，那些撕裂执着在她看来，颇有意思。她乐此不彼的陶醉其间。

    彬野还是会不时浮现她脑海，只是，她不那么难过了。是的，她不傻。她不会再为没结果的事投入全部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