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极轻的触碰
“你……不是孙家人吗?”楚沅有点摸不着头脑, 明明那天晚上她亲耳听到那孙家的老太婆说他是她的小孙子。
“是啊,”
孙夜融朝她微微一笑,“但, 这并不妨碍我想让他们死。”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那晚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孙夜融长舒了一口气, 仿佛他从未如此享受这翠玉岛上湿冷的空气,“我送你一份礼物吧。”
灯火映衬他秀气的面容,却多添了些难以言喻的诡秘之感,“穿过这山洞, 你就能看到那棵轩辕柏了。”
他将一张图纸, 三柄匕首都交到她手里,“这是石洞内的机关图, 还有这三柄匕首是开启石门的钥匙, 必须要三人同时旋入, 才能打开。”
楚沅忽然被他塞了一大堆东西,她一霎呆住,片刻后又皱起眉, “不是……你干嘛?你把你们家的底都交给我了?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比较傻?”
孙夜融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脸颊的酒涡显现,令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畜无害, 清爽干净的少年,“如果是你, 你会把一个地下埋满尸骨, 连树木都要靠血气入泥才能生长的地方, 当做是家吗?”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 “这么恶心的地方, 也就只有他们那些习惯了拆人骨喝人血的家伙才能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话罢,他便将手里的灯笼也塞给了楚沅,“信我还是不信都由你,你如果真要进洞,就拿着这灯笼,免得摸黑。”
也许是察觉到了些什么,他忽而抬首,越过沈谪星一干人等,再度去看那火光更盛处,他轻叹一声,“原本我还想和你说会儿话的,但是好像来不及了。”
他转身一跃便飞上了那边的山崖之上,在那些摇曳不定的火光里,楚沅看见他朝她招了招手,“下次见。”
孙夜融的身影消失得迅速,如一颗远坠的流星般,谁也没有看清他到底落去了什么方向。
“他……有异能?”楚沅抱着怀里的那堆东西,满眼惊诧。
孙夜融才刚刚消失,魏昭灵便已轻踏树梢,飞身落于众人的眼前。
“王。”沈谪星恭敬地行了一礼。
楚沅回过神,转身时看见魏昭灵身上沾着不少血迹,他肩胛骨处更是一片血肉模糊,破碎的衣料都与血痂粘连起来,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更加苍白许多,前额满是汗珠。
而他手中,正捏着一串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银质雀鸟项链,在她手里那盏灯笼的照射之下,那雀鸟的眼睛闪烁着暗沉的光,银质翎羽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
“你没事吧?”楚沅走到他的面前去。
魏昭灵摇头,目光停在她手里的图纸和匕首上,“哪儿来的?”
楚沅把孙夜融的事跟他说了,又把那堆东西捧到他眼前,“我看他对孙家好像有很深的仇怨,但也难保他不是在诓骗我,你说我们能相信他吗?”
魏昭灵随手拿起她捧在手中的一柄匕首,两指稍稍用力,便听“噌”的一声,刀鞘与薄刃分离半寸。
他目光沉沉,扯了扯唇,“看来他原本就打算借刀杀人。”
将匕首递给沈谪星,魏昭灵轻抬下颌,“试试。”
沈谪星垂首称是,将楚沅手里的另外两柄匕首拿来交给身后另两名近卫,便朝那石门走去。
三柄匕首的薄刃嵌入石门上的机关锁,他们同时用力转动刀柄,不消片刻,便见石锁“咔哒”一声响,被里头的机关撑开,分离成了两半,朝着不同的两个方向迅速转动。
地面开始震颤,那石门缓缓上移,朝他们展露出漆黑幽深的洞口。
“我扶着你走吧。”楚沅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说着便扶住他的腰身,她的脑袋从他的衣袖下穿过,让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可她的脑袋在他大氅里拱来拱去也没找到出口,“魏昭灵,你外面这件挡着我脸了,你快弄一下。”
魏昭灵被她抱住腰的时候身体就已经有些僵硬,听见她的话,他低垂眼眸,伸手掀开大氅的边角,让她的脑袋从里头钻出来。
他鬓边的一缕浅发轻轻地荡啊荡,轻蹭过她的鼻尖,楚沅皱了皱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扶着他往洞口去。
“沈谪星,将引路蜂放进去。”魏昭灵自然不可能轻易就相信那个孙夜融的说辞,于是才至洞口,他便对身旁的沈谪星道。
沈谪星低首应声,随即便将那枚引路蜂再度放了出去。
与此同时,魏昭灵两指捏住那张图纸,比对着引路蜂飞进洞中触发的每一个机关的位置。
在引路蜂被洞中机关粉碎成齑粉的时候,魏昭灵轻佻眉峰,“倒还是真的。”
魏昭灵每走一步,便将洞中被触发的机关毁坏一处,楚沅则将灯笼交给了沈谪星,她腾出一只手来,用见雪里飞出的银丝毁掉石壁上蜿蜒亮起的符纹。
穿过逼仄的石洞,前方有了湿冷的水雾拂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越发的近了,他们头上再无石壁遮掩,楚沅这时才发现,这山峰竟如一弯半月般,他们穿过石洞,便立在了这弯月峰的凹面。
那淅沥水声便是从山巅坠下来的流水瀑布。
那棵从千年前便屹立再次的轩辕柏就长在这里,它粗壮的树干被浑圆的水渠包围,水渠里却并非是水,而是浓度极高的血液。
它的树根盘踞浸泡在这血水之下,青黑的叶缀满树梢,形成了大片的浓荫。
魏昭灵才一靠近,那轩辕柏便有了动静,血池里也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一颗又一颗的泡泡,楚沅看到他的脸色更加不好,她就伸手在衣兜里掏出来一只火柴盒,拿出来对着盒面一划,手中聚起淡色的流光同那擦出火焰的火柴一起抛入血池。
犹如淋了汽油一般,那火柴微弱的火光一触碰血池表面,便轰地燃起了好大一团火焰,不消片刻,那火焰便从树根一直往上缠绕住一整棵轩辕柏。
火舌吞噬着它的树干,腥臭的味道不断蔓延开来,弄得人几欲作呕。
地面开始无端震颤,沙石不断从上面落下来,魏昭灵反应极为迅速,他回头看向沈谪星,“走。”
话音才落,楚沅便被他抱紧了腰身,她只来得及看清他暗红的衣袖忽然遮住她的脑袋,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一刹,她满目殷红,鼻间尽是他身上幽冷的香味。
急促的水流打在她脑袋上,却并未沾湿她的头发和衣衫,她垂下眼睛时,便已见脚下是浓雾遮掩的万丈深渊。
他带着她越过瀑布水帘,飞身到了对面的山崖上。
魏昭灵应该是已经力竭,他和楚沅双双摔在地上,在楚沅掀开他的衣袖时,他克制不住地吐了血。
冷白的下颌染了些殷红的血色,看起来更有些触目惊心。
“魏昭灵!”楚沅才扶他坐起身来,便被他握住手腕,抽出她袖间的见雪,他按下了其中另一枚花瓣,于是比那银丝稍粗的的东西飞出去,深深地嵌进了对面的石壁里,而沈谪星等人也趁此机会,握住剑柄和剑鞘尾端,从那边滑过来。
即便他们拥有和常人不同的体质,但异能却也并非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他们虽有轻功,还做不到横跨两座距离并不相近的山崖。
对面的山巅压下去,将他们来时穿过的山洞,还有那燃烧的轩辕柏都埋没其中,巨大的烟尘四散,又被无处宣泄的流水冲尽,不断有山石落入深渊底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所幸沈谪星他们每个人都平安到达了对面,无一伤亡。
“王,您没事吧?”沈谪星一见魏昭灵,便匆匆忙忙走过来。
魏昭灵轻轻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先止不住地咳嗽了好一阵,咳得他喉间再度涌来腥甜,又吐了一口血。
孙家的轩辕柏养了上千年,因为藏的好,保护得也很小心,又时常用新鲜的人血供养着,所以它给魏昭灵的禁锢不可谓不深,犹如附骨之疽一般,那姓孙的老太婆每催动一次巫术便会令他痛苦难当,而靠近这棵轩辕柏,便会有一种它的树根枝叶都在贴着他的骨头蜷缩移动一般,烧毁它的同时,他的每一寸血脉都像被灌进熔岩般灼烧得他难以忍受。
这便好像在生生地拔除钉在他身体血肉里的一根极深的钉子,每挪出一寸,便要承受一番痛苦。
“魏昭灵你怎么样?”楚沅急得不行,伸手想碰他,却又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口,“你哪儿疼啊?”
可魏昭灵听着她的声音却越发渺远,好似她离他从来都如此遥远,他的思绪也变得很慢,半睁着眼睛看她。
她的眉眼也慢慢地变得好模糊。
直到他慢慢地合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来不及深想。
彼时天光大亮,沈谪星看魏昭灵昏睡过去,便立即带着人去寻了个山洞,将里面简单地处理了一番,铺了些干草,又生了火堆,然后才将魏昭灵安置在洞中。
沈谪星他们身上一直有带伤药的习惯,楚沅要了些瓶瓶罐罐过来,但她才解开他玄色大氅的衣带,便发现他的伤口已经和边缘的衣料粘连得很厉害,才结了血痂的伤口要清理,就免不了再一次撕扯。
“沈谪星,你带酒了吗?”楚沅看着就觉得疼,她一时有点下不了手,片刻后,她回头看向那个一直守在旁边的蓝衣青年。
沈谪星点了点头,将随身携带的一只银质酒壶递给她,随后便走出洞外去,吩咐人找些食物回来。
楚沅打开酒壶的盖子,小心地捏住魏昭灵的下巴,灌了他一些酒,然后又用布条沾了从酒壶里倒出来的酒液,轻轻地擦了擦他伤口的边缘。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揭开最外层的大氅,又去解了他的腰带,再将他暗红的外袍慢慢地解开,紧接着是黑色的长衫,再到最里面那件白色的里衣。
她已经满头大汗,鼻尖都有了细微的汗珠。
她一层一层地将与血痂粘连在一起的衣料剥离开来,即便动作再小心,也还是不免牵动伤口,再度引得鲜血从伤口里流淌出来。
他的伤口比她想象中还要深,两侧的伤口都是被那巫术所幻化出的幽蓝锁链从肩胛骨彻底洞穿,单单这么看着,就令楚沅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眼睫颤了颤,忙打开一只瓷瓶,将里面的药粉一点点地倒在他的伤口上,而此刻他脖颈间的青筋微鼓,下颌也无意识地绷紧,他或许正在承受极大的痛楚。
楚沅一边替他涂药,一边鼓起脸颊,极轻地吹了吹。
凉风忽然而至,却令魏昭灵腰腹微收,她的目光不由从他白皙的胸膛往下,慢慢地移到他的腹部。
他的腰身劲瘦,薄薄的肌肉线条十分漂亮,腹肌的轮廓流畅明晰,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的人鱼线没入胯骨被裤腰遮掩。
楚沅鼓着脸颊一口气没出来,反倒把自己给呛住了。
魏昭灵才睁开眼睛,便正见这个姑娘正俯身在他身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近在咫尺,她的脑袋离他的胸膛十分接近。
“楚沅。”
魏昭灵垂眼看她,开口说话时声音带着几分咳嗽过度的沙哑。
此刻的他衣衫半解,脸色苍白如纸,双颊却无端添了些可疑的薄红,而他的发髻也早已披散下来,几缕乌浓的发落在肩头,更衬得他肌肤冷白,他没有多少力气,只能躺在干草堆上,平添一种脆弱的破碎美感。
“我只是在给你上药。”楚沅反应过来,她忙把目光收回来,有点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却蹭了自己一鼻子的药粉,弄得她打了个喷嚏。
她佯装镇定,“真的,我就是上药而已,上药总得脱衣服吧?我看你好像有点疼,就给你吹了吹。”
说着,她又故作真诚地问他,“你还疼吗?要不再吹吹?”
她又憋了口气,鼓起脸颊。
在她要再次靠近他的时候,却见他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唇口微张,原本鼓鼓的脸颊就好像被轻易戳破的泡泡,而魏昭灵开口,嗓音仍有些虚浮无力,“你……”
他神思混沌,心头温澜潮生,才开口又忘了自己此刻该同她说些什么。
但他看见她的眼睛,忽然之间,他喉结动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指节的力道又松了些许。
忽然之间,他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
他的指腹反而蹭去了她鼻尖上的药粉,是很轻很轻的触碰。
洞外有风穿行而来,带起一些细微的轻响,落在他的耳畔,便像是令人难以忽视的一声又一声的心跳。
而彼时,远在榕城皇宫的勉政殿内,
那一盏经年不停的走马灯在厚重的窗帘遮掩下,散发出昏黄光芒的同时,折射出里里外外几面人影。
忽的,
其中一面暗下来,再照不见那一个人的影子。
坐在书案后的郑玄离不经意地抬眸一看,那张柔和清俊的面容上慵懒的笑意在片刻之间收敛殆尽。
“顾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