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钟氏锁灵环
那夜刘瑜从钟家带出来一个被打晕的女人。
楚沅那时就认出她就是在钟家主院二楼的长廊上和钟家家主钟裕德起争执的那个女人。
她叫钟雪曦, 据刘瑜所说,她是钟裕德的二女儿,韩振的妻子。
几乎是在听到“钟雪曦”这个名字的时候, 楚沅就反射性地想起那个住在简家小洋楼上的那个女人——钟雪岚。
她们不光是有相似的名字, 且胸前都别有一枚白玉蜂鸟胸针。
难道她们有什么联系吗?可明明,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蜂鸟胸针独特,应该是钟家的家徽,可是为什么钟家的家徽, 又会出现在龙鳞山的水木阵里?
楚沅已经为此而烦恼了一整天,这会儿下午放学走在路上, 她又不自禁地思索起这件事。
“楚沅, 我父亲想见你一面。”她正垂着头去踢脚边的石子,却忽然听到了一道清润的声音。
楚沅一抬头, 正对上简灵隽的脸。
少年俊秀清逸的面庞带着温和的笑意,站在一片淡金色的阳光里,好像他的发梢都染上了浅浅的金色。
“你不要怕,我父亲知道平韵不是你杀的, 他不会为难你, 只是想见你一面。”或是见她没什么反应, 简灵隽又耐心地说了一句, 他的语气很柔和,人也很有礼貌。
楚沅看着他, 心里又觉得怪异,简家的老头要见她做什么?
她原本懒得搭理他,转身想走, 可脚步一顿, 她蓦地想起住在小洋楼上的钟雪岚。
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在不断倒退, 楚沅坐在车里,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奶奶,我们班主任弄了一帮一学习小组,所以我现在要去简灵隽同学家帮助他学习,老师说他成绩太差了,让我帮他一把,”
楚沅冲着电话那端“嗯”了几声,又说,“晚饭我回来吃啊,最多两个小时我就回来了。”
简灵隽听着她打电话的内容,也当然听见她说他名字的时候咬字刻意很重,他面上露出笑容,却静默地等着她挂了电话才说,“这次月考,我好像是年级第一。”
“哦。”楚沅不咸不淡地应一声,又点开摄像头拍了一张她和简灵隽的合照,再上传到云端。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说过,我父亲不会伤害你,我们简家又不是什么奇怪的组织,不吃人的。”简灵隽当然知道她又是打电话,又是拍照片传云端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也不用紧张,我只是安全意识太好。”
楚沅偏头看他,很敷衍的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因为钟雪岚,她才不会坐上这辆车,更不会去见简家那个老头。
进入简家的大宅,楚沅看着那一扇木门朝她徐徐打开,偌大的客厅里,一盏极大的水晶灯从天花板垂吊下来,每一块水晶都折射出粼波般的影子。
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穿着宽松的深色长衫,鼻梁上还挂着老花镜。
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父亲。”简灵隽率先走过去,唤了一声。
简春梧闻声抬头,看清面前的简灵隽,他又偏头去看还李在不远处的楚沅,两年多前,他见过这个女孩儿的照片,样貌倒是看着和那时候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那双眼睛,却变了很多。
那双黯淡的眼瞳如今却清亮得很,好像这个女孩儿在这静默无声的两年岁月里,已经把自己同以前彻底割裂了。
“过来坐吧。”简春梧摘下老花镜,朝她招了招手。
楚沅立在原地片刻,顶着简春梧和简灵隽两个人的目光,她还是走了过去,在简春梧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也不想拐弯抹角,听一个陌生人的寒暄,直接开口道,“你找我做什么?”
简春梧闻言,便叹了口气,“楚沅,你没见过我,我却是见过你的。”
“平韵的事,原本与你无关,却平白害你被困在流言里这么长的时间……”简春梧也许是回忆起了一些当初的事情,他那张苍老的面容上多添了些复杂的情绪,“平韵早些年被她父亲娇惯坏了,后来她母亲又得了病,她也变得越来越叛逆,像咱们这样有特殊能力传承的人家,如果滥用异能,是会出大乱子的,我为了约束平韵,不让她用异能惹出事端,就封住了她大部分的异能……”
简春梧提起简平韵,便面露些许自责,“谁知道我封住了她的异能之后,她却被人害了。”
“虽然不知道这两年你经历了什么,”他略微收敛了些心绪,再度看向楚沅时,那双因为皮肉松懈而耷拉的眼睛却在有意无意地看她的手腕,“但是我很清楚,那个时候的你是没有异能的,平韵不是死在你的手里。”
身为简家的老太爷,简春梧当初也是将楚沅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她躺在医院里昏迷不清的时候,他也去探查过她的脉门。
普通人的脉门和特殊能力者的脉门是完全不一样的,而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轻易掩藏住这种血脉的痕迹。
所以简春梧才敢笃定,当初年仅十五岁的楚沅,并不是杀害简平韵的凶手。
相反,他在调查楚沅的过程中,还得知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平韵她……当初欺负过你,你从头到尾都是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人。”简春梧当然明白流言如刀的道理,可是当初的凶手找不到,这桩摆在明面上的悬案没有结案,他就永远没有办法还给她平静的生活。
“抱歉楚沅,是我和平韵的父亲没有教好她。”
楚沅的确是没有料到,这位简家的老太爷要见她,竟然只是为了道歉,可面前的这个老头,坐得姿态端正,嘴里说着抱歉的话,却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愧色。
“对不起楚沅。”伴随着这一道突兀的声音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楚沅下意识地抬头,看到蜿蜒楼梯上有一抹身影快步走下来,那是那天还在质问她的简玉清。
他此刻的神情有些尴尬,站在楚沅的面前,朝她鞠躬,“我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跑去那样逼问你,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楚沅以为来的是鸿门宴,没想到是道歉大会,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不多时,简玉清的母亲陈家敏踩着高跟鞋走过来,要留楚沅吃饭,她也没推诿,就在那长方的木桌前坐下了,和简春梧对坐着。
“楚沅,我有点好奇,你当初明明还是个普通人,怎么现在却有了异能?”简春梧在寂静的饭桌上开了第一句口,貌似是不经意的一问。
她的异能,绝不是剥夺了旁人的东西,因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行留在体内,是会带着尖锐的戾气的,可他观她,周身气息却圆融得很。
楚沅正勉力用刀叉切割面前的牛排,“可能我的异能它前十几年都睡着了,这两年忽然就醒了吧。”
说完,她喂了一块肉到嘴里,还有点生,她吃不太惯,当着这么多双眼睛也不好吐,勉强吞咽下去才又去看简春梧,她微微一笑,“不过前天你们家的一个女人绑架了我,而今天你又给我道歉……”
她说这话像是不着调的玩笑,又有几分耐人寻味。
简春梧的脸色有点发沉,却又转瞬带了些笑意,“绑你的,是我那三儿子的遗孀,她早年受了些刺激,精神一直不太好,大约是听说你是杀了平韵的凶手,所以她才那么做的,是我简家的不是,今天给你赔罪。”
“是吗?可我看她跟我说话还很清楚。”楚沅不肯再吃那牛排,只是装模作样地用刀叉去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我那弟妹啊,很少有清醒的时候,虽然是能说话,但也整天神神叨叨的,楚沅啊,她的话,都当不得真的,你别往心里去。”不同于简玉清的神经大条,简灵隽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陈家敏感觉到了气氛里的微妙味道,于是忙笑着打圆场。
一顿并不好吃的晚餐很快结束,楚沅站起来便要告辞,简玉清忙跟着跑出去,“楚沅,我送你!”
简春梧还坐在餐桌前,那张脸变得更严肃了些,盯着楚沅和简玉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才去看坐在自己旁边的简灵隽,苍老的声音透出些冷硬的意味:“你说,她手腕上的,会是什么东西?”
楚沅走出简家,也没搭理简玉清,一路往底下的公交站台走,等来了车她就走上去刷了公交卡,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简玉清在车快开的时候及时上了车,但楚沅抬头一瞥,看见他摸了摸裤兜,掏出来一张一百块的钞票扔进了收钱箱里。
她啧了一声,没管他。
他是大方,但公交车司机却死活要找他钱,不能多收,但收钱箱锁着也找不开,就要他站在前门的门口,让每一站上车的有零钞的乘客把钱交到他手里。
他一路上就跟个迎宾的木桩子似的,苦着脸站在那儿,生无可恋地收钱。
楚沅在后头坐着,看见他那副样子没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等她到站,她才站起来从后门下车,眼尖的简玉清就也往后门跑。
“小伙子你钱还没收够呢!”公交车司机喊了一声。
“不要了!”
他胡乱应了一声,把一把钞票塞进裤兜里就追着楚沅去了。
“你还没吃饱吧?我请你吃饭吧,楚沅!”简玉清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身边,“我是诚心道歉的。”
“我家又不是没饭吃。”楚沅近乎敷衍地回了一声。
简玉清一时嘴快,“那我去你家吃饭吧!”
他说得很理直气壮,且成功地引起了楚沅的注意,她停下脚步,终于将目光移到一直紧跟着她的这个少年的脸上,“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我们没那么熟,你不要烦我。”
可即便是她这么说了,简玉清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我之前问你城郊的事,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和我小叔,还有赵凭霜,我们三个仅仅只是觉得你厉害,真的!楚沅,我们都有家族传承的异能,但是我们现在还远远达不到你那样的水平,我听到我爷爷说那几个都是能力超强的家伙,你却很轻松地就把他们彻底送走,我真挺佩服你的!”简玉清像个非要堵在她耳朵边的喇叭似的,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楚沅掏了掏耳朵,皱起眉头刚要说什么,可她却忽然想起钟雪岚。
她一顿,双手抓着书包肩带,状似不经意地打断旁边还在说个不停的话痨,“你三婶婶的事,你知道多少?”
“三婶婶?”简玉清乍一听她提起钟雪岚,他眨了眨眼睛反应了一下。
“对不起啊楚沅,我三婶婶她精神不好,好像从七八年前就已经这样了,她平常都住在小洋楼上,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她几面,她总是神神秘秘疯疯癫癫的,但就是这样,我三叔也还是特别爱她。”
“三叔出意外死了,她的精神也变得更不好了,后来平韵出了事,她的脑子就更不清醒了。”
“我看她胸前别着一枚蜂鸟胸针,我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挺特别的。”楚沅听了他的话,又提起那枚白玉胸针。
“哦,那个啊,那应该是三婶婶她的家徽?我母亲说她从来都不肯拿下来,但是我问母亲,三婶婶的家在哪儿,她也答不上来,好像三婶婶是我三叔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的……”
简玉清对他这位三婶婶的来历也所知甚少,也许最清楚的,应该就是他那位已经去世的三叔了。
“哦。”楚沅静静地听他说完,才点了点头应一声。
简玉清也到底没有真的跟着楚沅去她家吃饭,楚沅走回巷子里,走上阶梯伸手推开木门,里头传来的京戏声音就越发清晰。
“不是去同学家学习吗?回来这么快?”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晃来晃去的聂初文掀着眼皮看到她,还挺惊讶。
“嗯……”楚沅懒懒地应一声,“老聂头,我饿了。”
涂月满在屋里听到她的声音,就探头出来,“沅沅饿了?我这就做饭去。”
今天晚饭吃得早了一些,楚沅吃完就照往常一样上楼做作业,时间到了九点半时,淡金色的光幕被她手腕上凤镯里乍现的金丝牵引出来。
她正想走进去,却撞到一个人的胸膛上。
楚沅抬头,正好看见魏昭灵的脸。
她想起昨天晚上眼前的这个人面无表情地提着栽进他怀里的她的后领,把她扔回了对面的软垫上。
楚沅往后退了两步,看他从光幕的另一边走过来,不由开口道,“你今天终于肯过来啦?”
魏昭灵穿着款式简约的休闲装,戴了顶帽子,帽檐半遮住了明亮的灯光,他流畅漂亮的下颌线条却显露分明。
“只是来看看。”他迎上她的目光,语气不咸不淡的。
“看什么?”
楚沅好奇地问他。
“看看你,”他说着,一双凤眸微微弯起,竟也好像在一瞬间染了些柔和动人的春色似的。
他的尾音刻意拖得长了些,而楚沅的神思都好像随着他这样的情态和声音恍惚了一下。
好像心跳漏了一拍。
“到底有多惨。”
可下一秒,他的下半句话又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让她骤然从奇怪的神思里惊醒,她有点气不过,“……我们两个人间惨剧就别互相伤害了吧?”
“你是来找钟雪岚的吧?”楚沅想起钟家的事,她也就反应过来,“我今天问简玉清了,他说钟雪岚是他三叔从外面捡回来的,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她如果真的是钟雪曦的姐姐,那她又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是楚沅始终想不明白的事。
魏昭灵的反应很平淡,“既然你与孤都能借助龙凤双镯来去自如,旁人也自然有他们的办法。”
楚沅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魏昭灵忽然上前两步,同她靠得很近。
下一刻,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再挥手将窗户彻底打开,然后便带着她飞身从窗户一跃而出。
银白的月华里,簇簇春花的影子还很朦胧。
楼下是电视嘈杂的声音,偶尔夹杂几声涂月满和聂初文的笑声,他们从未察觉,有一双人影从二楼的窗户掠过树梢,飞入云霄。
迎面的风几乎吹得楚沅眼眶发酸,她根本看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儿,只觉得身体一直是腾空的。
魏昭灵的手里捏着一枚蜂鸟胸针,那是刘瑜从钟雪曦那里拿来的,凭借这上面的气息,他很轻松地便找到了另一枚蜂鸟胸针的所在。
他们两人落在白色小洋楼二楼的阳台上,楚沅揉了揉像进了辣椒水的眼睛,才看清那玻璃门。
魏昭灵手指微屈,强烈的气流将其推开,他率先走了进去。
夜风吹动深色的窗帘,睡在床上的女人猛地睁开一双空洞的眼睛,在不甚明亮的卧室里,她借着阳台外洒进来的微弱光线看见了两个人的身影。
她抓着被子坐起来,本能地往后缩。
可是淡色的流光在她眼前如同一簇火苗一般燃起,映照在她的瞳孔里,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动弹。
她微弱的异能根本没有办法抵抗这种强大的威压。
那火苗骤然浸入她的眉心。
“怎么样?”楚沅看魏昭灵收了手,忙问道。
“有人剥夺了她的异能。”
魏昭灵微微蹙眉,他的目光停留在床上那个已经失去意识的女人脸上。
“不可能啊,她明明还有异能。”楚沅还记得那天的事,钟雪岚的异能虽然微弱,且使用起来像是承受了不少的痛苦,但她的确是拥有异能的。
“因为她自己夺了回来。”
这也是令魏昭灵颇感意外的一点。
“她的身体里还残留着巫术留下的禁制,这种禁制造成了她的能力再回到她的身体里时,产生了排异。”
钟家行巫术的媒介除了那棵轩辕柏,还有一只锁灵环,可刘瑜他们却并没有在钟裕德身上找到它。
锁灵环可以连接其他八户族用以施行巫术的媒介,更能准确判定出剩下的四户人家所在的位置,可偏偏这东西不在钟家。
钟雪岚是钟裕德的大女儿无疑,可她身上也没有锁灵环,不仅如此,她的脑子里还住了一只啃噬记忆的蛊虫。
而一个疯子是自然给不了他们任何答案的。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如此苦心孤诣,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兴致尽扫,魏昭灵面上的神情变得越发寡淡,他再没有留下来的兴趣,转身时,便对身旁的楚沅道,“走吧。”
走在寂静的街道上,魏昭灵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楚沅跟在后面,漫不经心地一步步去踩他的影子,猝不及防见他回头,她便扬起笑脸,也不心虚。
魏昭灵拢眉,大约是在打量她的脸。
明明昨夜她在那烟熏火燎间已经红了眼睛,可此刻她在他的身后,又笑得这样没心没肺。
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
似乎所有的难过、愤怒于她而言都只是一时的,她转过脸,就能忘得干干净净。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
魏昭灵静默地转身,漫无目的似的往前走。
“魏昭灵!”
树叶被风吹出簌簌的声音,楚沅忽然想起来些什么,她快步跑到他身边去,“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我们去玩儿吧!”
她是一脸兴奋的表情,用一双明净的眼睛望着他,抓住他的衣袖,“我带你看看什么叫做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