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长乐
“太后，那董女郎自出了长乐宫，就径直往西园去了。听说听说”蓝芝说不下去了，似乎是在顾忌什么。
内室之中，角落里，青铜香炉中点燃的檀香已经熄灭多时。
空气中的檀香味已经散尽，更显出一股清寂来。
何太后自从董白告退之后就一直正座坐在那里，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何太后命蓝芝派宫女监视董白的动向，随时向她汇报。何太后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手里总会有几个可用之人的。虽然这些人只是内宫里的宫女，可是宫女有时候到往往比外面的大臣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蓝芝奉命，正在给何太后汇报董白出长乐宫之后的动向。西园之中也是有不少宫女的，董白方进西园，还没来得及收拢一批宫女为自己所用。不过，这个局面不会维持太久。
“怎么了？人都住进西园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何太后假寐的双眼睁开，看着蓝芝。何太后目光中有着一丝浑浊，往年里的狠辣似乎消减了不少。
对于董卓先斩后奏地将家眷安置在西园这件事上，何太后其实是十分不满的。
西园是先帝刘宏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修筑出来的一座皇家别苑，内里珍禽异兽数不胜数，名贵花卉遍布苑中。其中的许多建筑都是比拟着南北二宫的规制修筑的，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本来在灵帝刘宏病逝之后，何太后是想在西园之中为自己开辟一间宫室，作为盛夏消暑的行宫的。无奈灵帝刘宏去世不久，自己不好提出来，没得让底下的文武臣工诟病自己。
现在想不到让董卓从中得利，竟然把自己视为囊中之物的西园安置了自己的家眷！这让何太后如何不气，无奈董卓势大已成祸患，自己又无人可用。只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只是便宜了董卓，偌大一个西园，竟叫董氏族人全部占据了！
何太后想到这里，心中的那一抹不甘心瞬时就被放大了。因此问向蓝芝的话语里，不悦的成分居多。
蓝芝见何太后不耐烦，连忙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蓝芝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可不是一个和善的性。能收敛到现在还不发作，纯粹是因为权臣在侧，不能安寝罢了。
“回太后，那董女郎自从进了西园之后就和侍候她的奴婢在西园游玩，然后就进了果游馆”
“嘭1
何太后眉眼圆睁，戴着金银护甲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案几上。
“孽障1
蓝芝似是猜到了何太后会有如此反应，因此默不作声，只是站在一旁。
何太后能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也不奇怪。
关于灵帝刘宏为何正值壮年却又早逝，宫里医正对外宣称是饮食不济，风邪入体导致身体虚弱，最后身子骨撑不住方才去了。
可是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灵帝刘宏分明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才会如此不济，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他的性命。这或许也是灵帝刘宏自己也想不到的，自己喜爱酒色，最后自己也折在了这上面。
其实和历史上许多皇帝一样，灵帝喜爱美色并不是不能被接受。只是灵帝刘宏过于追求自我享受，而把天下的黎民百姓弃之不顾。卖官鬻爵，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来供自己享乐。这座其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修筑的西园，就是灵帝刘宏最大的“罪证”。
何太后根本不在乎灵帝刘宏有多好色，三天两头拉宫女临幸已经成了灵帝刘宏的日常生活。何太后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于是何太后索性不管，放之任之。
可是涉及到自己身为皇后的脸面就不行了，修筑果游馆之前，曾有大臣向灵帝刘宏劝谏，让其少沾些女色，以免伤了身子。
何太后见对自己有利，还能博个贤后的名声。于是何太后顺势进谏，内容与那名大臣大同小异。都是劝诫灵帝刘宏勿要以女色为重。
灵帝刘宏当时含糊着答应了。
就在何太后以为自己进谏有效而洋洋得意时，灵帝刘宏就命工匠在西园修间一座含着数千屋宇的宫殿。并亲自给其命名为果游馆，向里面安置了数千名青春年少、面容姣好、身姿丰腴的小宫女进去。甚至赐给小宫女们西域进贡的奇香茵犀供其沐浴，做了一个“流香渠”出来。灵帝刘宏在果游馆里面彻日地寻欢作乐，不思国政。其北侧的鸡鸣堂已经成了摆设，起不到丝毫作用。
前朝那位劝谏灵帝刘宏不可多近女色的大臣，与何太后齐齐哑火，深觉被打脸。
于是，果游馆就成了何太后心中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
所以在蓝芝说明董白的去处之后，何太后才会如此反应。
也不知那句“孽障”，是在说游玩果游馆的董白，还是命工匠修建了果游馆，如今人在九泉之下的汉灵帝刘宏。
“太后息怒1
蓝芝见何太后动了真火，心中早有准备，连忙跪了下来。蓝芝早就知道这位主子，生这种气只是暂时的功夫。还是先服个软，等何太后消气了就是。
果然如蓝芝所料，何太后一掌拍在案几上之后。手掌上传来的麻木感唤回了何太后仅剩的一丝理智，何太后捏了捏手掌，继续问道。
“然后呢，她就没去别的地方吗？”
何太后转了转手上的金银护甲，眼睛似是在看护甲上的纹饰。语气不耐，显然对蓝芝说的这些都不满意。
“回太后，董女郎和她的侍婢”
“孤让你说董氏，没让你说她的侍婢如何如何1
何太后终于忍不住，把肚子的这股邪火冲着蓝芝发了出来。
何太后对董白的称呼从董小娘子一下子变成了董氏，可见其心里也是没有想过要和董白真正亲近。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对董白摆出一副和蔼的面孔，其实内地里是不把董白当一回事的。
其实董白又何尝不一样呢，她只是为了麻痹何太后，为自己以后实现计划铺路而已。
只是董白做的更高明些，何太后看起来更假一些罢了。
“太后恕罪，婢子失言了。”
蓝芝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辩解的话都是没用的。何太后根本不会听进去，因为她不管你说了什么都会找到你的不是，然后再申斥你。
蓝芝就跪在那里，等着何太后消气。
过了一会儿，只见何太后因为一时气急而有些泛红的脸色回复了回去，甚至比之原来更加苍白。
蓝芝听见何太后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起来吧，左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以后注意些也就是了，继续说吧。”
“诺。”蓝芝应了声，然后继续道。
“董女郎进了果游馆之后，似乎是找了个小宫女做向导，在里面游玩了近半个时辰。然后就被一个急匆匆的宫女叫走了，乘着马车回到董州牧为其家眷准备的别苑里。听宫女说，好像是董州牧发了大脾气，有人才急急忙忙去找董女郎的。”
“这董小娘子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能安抚董卓不成？”
不在外人面前，何太后就直呼董卓姓名，连董卿家也不叫了。
“回太后，据说董女郎十分得董牧守宠爱。连其乘坐的马车，用膳时的杯盏都是董牧守特意命工匠打造的。”
蓝芝这样说着，一边注意着何太后的表情。
只见何太后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了然，然后又是一丝得意。
就好像是狐狸见了兔子一般。
“蓝芝啊，你可知董卿家为什么会突然大怒，以至于宫女急忙去找董小娘子吗？”
何太后心情一好，连对二人的称呼也改了。
“似乎是因为执金吾丁原大人今早将西园围了起来，又被董小娘子斥退了。董牧守担心董小娘子安危，嫌诸将未能尽职看守，故此大怒。”
蓝芝顺着何太后的称呼往下说道。
却见何太后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凝重的神色，蓝芝连忙低下头不去看何太后，生怕再吃一顿挂落。
何太后心里想的则是，如此一个智勇双全的人儿，是自己能够辖制得住吗？
思虑之间，何太后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蓝芝啊，孤意欲以董氏为陛下皇后，你以为如何？”
何太后对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没有去前朝询问大臣，反而在内宫询问自己的心腹宫女。
蓝芝心里咯噔一下，她平素就知道这位主子有些易受别人诱导，可是也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就出效果。
那董小娘子今日前来拜见，明显是向何太后暗示自己有意后位。
当然董小娘子也有这个实力这么做，其祖父董卓拥兵自重。已有前朝霍光之势，要是董氏再出一位皇后，就正式踏进了权力的中心！
朝廷一向对皇后母家是有荣恩的，外戚势大就是由于皇后在成为太后之后，会对母家大加封赏造成的。
远的不说，就说现在的何太后。原本只是屠户之女，被选入后宫之后，迅速得到灵帝刘宏宠爱。娘家因此飞黄腾达，没有文化的何父竟也捞到了舞阳宣德候的爵位，自此何家正式脱离寒门，跻身高门。
虽则那些真正的豪门世族看不上何家这样骤然暴富的家族，但奈何何太后在宫中如日中天，众世族不得不卖何家这个面子。
在宋皇后忧愤而死，何太后晋升皇后之后，何家之势大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蓝芝明显地感觉到董小娘子就是想走成为皇后，然后施恩于家族这个路子。但是蓝芝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多年来的谨慎让蓝芝没有开口，只是顺着何太后的话说道。
要是董白知道蓝芝心里是这么想的，只会笑着说蓝芝只是猜对了一半，她董白怎么会安于一个区区的皇后之位呢？她还有野心，有抱负，这只是她实现自己目标的第一步罢了。
“这也是太后恩泽所在，如果董小娘子得知太后要许以后位，定然会十分感激。董牧守也会更加忠心于陛下，婢子先恭喜太后了。”
说着，蓝芝盈盈一拜。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这个镯子赏你了。”何太后笑着说道，从手腕上褪下来一只莹白色的玉镯，看起来水头很好的样子。
蓝芝这话说到了何太后的心坎上，何太后就是想着用一个皇后之位来把董白和董卓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好让自己高枕无忧。蓝芝这话说的极对何太后的胃口，至于些许赏赐，何太后也就不那么吝啬了。
“婢子谢太后赏。”蓝芝接过玉镯，叩谢道。
内室之中，一主一仆，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