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太陵变乱 第十一章 君臣之间
群臣散去后,春和宫里咸嘉帝的肚子里,也揣满了复杂的心绪。他留下汪正明和袁思孝陪在身边,却自顾自地坐在堂上一言不发。汪、袁两人也不敢出声,只得小心翼翼地陪在边上。
终于,皇帝重重地拍了下龙椅的扶手“腾”一下站了起来,开始在殿上来回走着,接着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们说,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汪正明和袁思孝不能确定皇帝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只能是瞪大眼睛偷偷抬头看了看皇帝,又都赶忙低下头去,一时谁也不敢开口答话。
皇帝不满意了,追问道:“说话呀,都哑巴啦?”
汪正明见躲不过去了,这才小心开口试探道:“万岁爷,您别急,这大喜日子……”
“大喜?哪来的大喜?啊?!全城的百姓来逼宫了!你们都没看见吗?朕这个皇帝,就像是租住在太陵城里的过客!这南直隶到底是大津的疆土,还是他玄家的私地?!”皇帝的声调越说越高了起来。
经过汪正明的试探,袁思孝也知道了,皇帝生气的原因了,他开口应道:“哎呀,臣早就说过,什么南川会,玄素清的,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烂肉,做起事来鸡鸣狗盗的,你看今天,放着阳光大道不走,非得搞一帮子轻贱流民出来装神弄鬼,有什么意思?臣就看不上这些人!”
皇帝一听袁思孝的话,冲着他转过一张阴沉的脸来,瞪着眼睛说道:“思孝啊!你怎么,唉,你怎么就跟朕想不到一块呢?”说着,皇帝朝着思孝走了几步,又说道:“你没看到吗,今天去的几万人,可城里街市上有多少人,大白天的太陵城里连个人影都找不到,这可是全城一心哪!他玄家哪天看朕不顺眼了,是不是叫上百姓围了皇宫,朕就得给他们让位啊?啊?到时候,你也得跟着身首异处你知道吗?”
“哟哟哟!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汪正明赶忙上前轻轻搀起咸嘉帝的胳膊,将他往御座上扶去。咸嘉帝余怒未消,摆出一幅不肯就范的样子,轻轻甩了下胳膊,汪正明立刻知趣地松开双手,于是皇帝就朝着宝座走去了。
待皇帝坐定,汪正明开口说话了:“万岁,依老奴看啊,这南川会在这南直隶经营多年,有些百姓拥戴也是常理,毕竟他玄家在这太陵城里也有些口碑!不过要说他们刻意犯上,老奴看倒也未必!”说到这汪正明故意停顿了一下,他悄悄看了眼皇帝,见咸嘉帝脸上表情并无变化,对于皇帝的心思,他这时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于是,接着他大着胆子说道:“咱们仔细想想便知,玄大人今日之举也没有什么僭越的地方,一者虽然有百姓在前引路,可玄大人立于城门下,无旨不敢入城!再者,驻大军于城外,只领随身将领入城!所以,万岁爷不必忧心!”汪正明的话看似是在为玄素清开脱,但实际上,他明白依现下的情形,朝廷还没有实力敢跟玄素清或者南川会撕下脸来,而且,通过刚才的观察,他笃定皇帝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汪正明猜得没错,咸嘉帝也不认为玄素清有欺君的意图,只是今天的情形,百姓们内心的导向将他深深的刺痛了,而汪正明的话虽然说到了皇帝的心里,但一时还难以平复这位少年天子心中的恼怒,他话锋一转又接着怒骂道:“不僭越?不僭越就是能鼓动百姓来逼宫?来要挟朕?啊?他们,他们到底要朕怎么样?举朝官员莫衷一是的指控他,是朕,只有朕相信他玄素清,还派了上林卫军前慰劳!朕还能怎么样?朝里有三镇总兵列兵城外,堂上还有百官舆情汹汹,必要的时候,朕自会出面为他正名嘛,他何故竟要如此作为?”
袁思孝也明白皇帝的愤怒,也找不出宽慰的话来,只好一直低着头,汪正明知道他的这位主子,心里主意大着呢,此刻看似无可奈何的咆哮,实则只是在自己的亲信跟前,发泄着心中的不快,也许,发泄完了之后也就好了。所以,也就含着笑意点着头了事。
终于,皇帝安静了下来,汪正明心里刚刚松了口气,咸嘉帝突然开口问道:“汪公公!你来南直隶多年,可曾听说过怀明太子的事?”
皇帝这一句问话仿佛就是一只冰凉的手掌,重重地捏了一把汪正明温热的心脏!冷汗直直冲过发际,大颗大颗地挂在了汪公公的额头上。原来,皇帝刚才说“鼓动百姓”时,他被自己的话惊动了,咸嘉帝猛然反应过来:是呀,数万百姓要是没人鼓动,行动怎么可能如此统一?这背后必然有着一股势力!想到这,咸嘉帝又记起,在北边时,乾圣皇帝总在追查怀明太子的下落,每隔一段时间,总有派往南边的密探,会带来些神神秘秘的消息,可是当时还是太子的他,每每问起他的父皇,乾圣皇帝却总是讳莫如深,或者告诉他当年的怀明太子早已死难。而今天,咸嘉帝分明感觉到,这太陵城里似乎有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势力,在暗中紧紧盯着自己。这股势力有着随时掀起滔天巨浪的力量!咸嘉帝面前卷起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而黑洞之中仿佛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狞笑着盯着自己。
“回,回皇上,老奴当然,当然听说过怀明太子!”汪正明的话听上去战战兢兢的。
“那你说说,这当年的怀明到底是不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老奴,老奴……”
“哎呀!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这殿上只有我们君臣三人,有什么不敢说的?快说!”咸嘉帝着急了。
“皇上,皇上有所有不知,当年老奴被贬太陵,就是因为先帝追查怀明太子的事,老奴无意刚翻看了密探们报上来的密折,才被发来守陵的!所以,时到今日老奴实不敢妄言此事!”
“无论如何,朕赦你无罪,你说说看,当年,先帝都查出了什么?”咸嘉帝哪里肯罢休!
“据当时的密折上说,怀明太子当年并未逃到南方,而是欲东渡他国引兵自赎时,死难于海上。而其流落南方的传言,皆是那些怀明的旧党们,被贬南方时故意放起的谣言!”汪正明小心答道。
“果真如此?”皇帝追问道。
“回皇上的话!当真是的,老奴在南边多年,也从未听闻有怀明太子旧党再起的事情!”
“好吧!那就是朕多心了!可是,今日百姓的事,一定有人居中串联,这事,朕看务必得查!”
汪正明这时算是真正松下口气来,他说道:“老奴看不必查,这始作俑者必是那焦山上的慧宣和尚!”
“嗯?”皇帝有些吃惊:“你说什么?和尚?”
“万岁有所不知,这南直隶的百姓,皆奉焦山寒净寺的方丈慧宣和尚如神明一般!而且,这慧宣法师还是那玄素清的师父,这位玄家少爷自小就在慧宣身边长大,今日之举,定是这老和尚护徒心切!”汪正明说道。
听了汪正明的话,咸嘉帝心里稍稍放下了些许,他自语道:“看来,朕初来乍到,还是少拜了一尊神那!”
“皇上不可!”汪正明赶忙拦到,接着又想了想劝道:“皇上您是万金之躯,天下之主!一个老和尚掀不起什么浪来,况且,他钟爱的徒儿,也位列朝堂,那老和尚真要有什么歪心思,行事也得有所顾忌!所以,皇上切不可屈尊前去!这让南都的百姓知道了,会以为皇上也需寻慧宣求法!这可如何是好?”
袁思孝也赶忙说道:“对呀皇上!切不可往焦山去啊!”
“唉!”咸嘉帝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两人赶忙弯腰下拜后,各自退出了春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