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海里和天空似乎只隔了一层水面,她顺着光的方向游啊游,那人的脸就如同海上一闪而逝的泡沫,近在眼前却又追不上。
那颗古老的水晶球用深沉的语调不断在脑海中重复:不可结缘。
不可你妈啊,那你让我看到做什么。
她失望极了,随着洋流漂了一会,忽然一股巨大的冲力将她冲到了海面,一股巨浪将她拍晕了过去,她的鳍似乎不管用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陌生的呼吸方式,而当她缓缓睁开眼睛——
杨霖正捏着她的鼻子冷笑:“沈思则,我家的浴缸为什么又坏了?”
沈思则每在浴缸里呆超过十五分钟,就有一个浴缸受害,杨霖人都麻了,心想这浴缸怎么质量这么差,一个小姑娘都能踩烂,直到有一天她决定亲自试试。
于是杨霖的腿打着石膏过了一个多星期。
“啊?你还有脸睡觉?”看见她发懵的神色,杨霖捧着她的脸使劲搓了搓,倒是没有真生气。
能把这么硬的浴缸弄坏也是本事,也许有一天沈思则唱不了歌了,可以去表演胸口碎大石。
沈思则还没在梦境中缓过神来,她迷迷糊糊的解释:“因为我的尾巴力气很大,因为要在海底生存,对抗暗流和饥饿的大型海底动物。
天知道她真的只是轻轻拍了拍尾巴。
“如果今天不修好,我今天就把你扔回海底。”杨霖对沈思则自称自己是条大尾巴鱼已经见怪不怪。她现在头疼的是另一件事,看着沈思则朦胧神色,她忽然心生一计。
“帮我个忙,免你死罪。”
沈思则语调懒洋洋的,“说来听听。”
“我有个表姐突然回国了,从机场到她家里不好约车啊,几十公里呢,我下午要去接她,但是我下午要去看个朋友,我晚上就要回队里了,怎么办?”杨霖是海大游泳队的队长,正值比赛季,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
杨霖每次见那位朋友都神神秘秘的一个人去,两人好友圈几乎重叠,但那位朋友却是黑色地带。
沈思则倒不是很在乎,杨霖做事自然有她自己的原因。但她回忆着自己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境,提不起精神来。
于是沈思则说:“你带上你的朋友一起去接你表姐,不是皆大欢喜吗?”
杨霖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可是我答应她带她去冰场学旱冰。”
“我靠。”沈思则很不满意,“你怎么不带我去学旱冰”
“你的平衡力实在感人。”杨霖忍不住吐槽,“下次吧,这次先答应了她。”
“一起!一起去!”沈思则大声的抗议,对杨霖的偏心格外不满。
杨霖赶紧敷衍她,“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我不去接她,车里太热了,要晒成鱼干了。”她下定决心摆烂。
杨霖凑近她轻声威胁,“我家的浴缸还得找人来修,你是想当鱼干还是想变成刺身啊?”
见沈思则沉默,杨霖讨好的晃晃她的手。
“我那表姐人比较内向,但她不坏,长得好看还博学多才,介绍给你认识认识,航班号我发给你了啊,车也留给你,一定要拿下她!”杨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沈思则无奈从她手里接过钥匙,杨霖笑起来跟朵太阳花似的,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小姑娘。
她应该是世界上唯一有驾照的海洋动物,一条脾气暴躁的人鱼,她与蓝鲸为友,遇到捕鲸船会顺手掀翻她们,与水母为伴,但会把它们缠在珊瑚上看她们会不会打结,路过鱼群一定要冲进去把它们打散,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海神对濒危生物的眷顾。
沈思则看着手机里的航班号,杨霖的表姐姓柯,是个研究生物的博士,杨霖提过很多次,是个有点孤僻的人,只对海蛇和鹦鹉螺感兴趣,小时候最光辉的事迹是cos尼莫船长在邮轮的船板上低声怒喝,“够了!够了!”来反抗父母对自己爱好的过度干预。
杨霖说她小时候很活泼,然而长大了,却是个有些孤僻的孩子。
“会不会停车啊,谁tm停车停在车位中间啊?”黑色大奔男车主骂骂咧咧的倒车,直指躺在座位晒成鱼干的沈思则:“卧槽,女司机。”
她愤怒的摇下车窗,“不停车位里停你头上啊,狗叫什么?”
“你这影响人的你知不知道?万一我车刮了撞了你怎么赔?”男人语气弱下来,他显然没想到沈思则听见了自己说的话。
“我创你我也赔得起。”她心情不爽,做起事颇有种不管不顾的感觉。
大奔男果然油门一踩去了别的地方,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了句女疯子,还是个耳朵装雷达的女疯子。
她懒得再纠缠,下车去后备箱拿水,一转头却看见了柯凉。
像是故事里写的那样,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她忽然心跳如鼓,又有种喘不过气的悲哀和心脏砰然跳动的一点点喜悦。
真没出息,沈思则,她用力的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该在她面前失态。
大概是梦境吧?居然又遇见她了。
那是她上岸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让她体验到所谓“痛心”的人,也是她默默寻找三年的人。
柯凉穿着普通的白衬衫,棕色的西裤,戴着一块细带的小金表,踩着细细的黑色高跟,薄唇微抿,眉眼还是一如当年的精致冷漠。
她的手很好看,细长而圆润,拎着包时间长了有些发红。
柯凉明显认出她了,她看了看车牌号,不可思议的问,“沈思则?”冷淡清润的声音,恍从天外来。
“啊。”搞什么啊,这家伙真的很漂亮。
沈思则迅速回过神来,帮她开了车门,自己走进驾驶位。
“沈小姐是杨霖的朋友?”柯凉明知故问,掩饰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无措。
沈思则嗯了一声,“她临时有事,叫我帮忙送你回家,后座那束花···是给你的。”
本来是想给杨霖的表姐一个亲切的问候,现在沈思则忍着骂人的冲动,想把杨霖扔海里去。
“谢谢。”柯凉看了眼那束粉色的满天星,没错,是杨霖的直女风格。
“安全带。”沈思则淡声提醒。
柯凉发了个呆,沈思则心里有些烦躁,就自己上手帮她寄上了。
感受到沈思则身上冰冷的体温,柯凉轻轻咳嗽了一声。
“原来柯小姐是去留学了?”她淡声开口,目光平静的看着车前的景色。
“是,有幸跟着自己欣赏的导师学习。”柯凉说。
“我还以为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病,不敢出现了呢。”她牵了一下唇角,笑的不太自然。
原来柯小姐只是去留学啊,她想起自己那些可笑的猜测,她有一段时间,真的觉得柯凉是得了什么病,才心安理得的把她丢给了能照顾自己的人。
“沈小姐说笑了。”
柯凉一点也没生气,让沈思则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很是无趣。
“柯小姐住在哪?”
“老地方。”柯凉莫名心里一颤。
沈思则心念一动,是那栋海边的老房子,涂着蓝色白色的外墙,因为潮湿长满了苔藓,沈思则经常会回去看,她想不通柯凉为什么要把她丢下,直到她开始真正的融入人类社会,才明白柯凉所做没有任何问题,反倒是她打扰了人家的生活。
说来也是她们的老地方。
她闻着柯小姐身上传来的淡淡橙香,心里像被蚊子叮了一样,有点不爽。
“沈小姐知道接的是我?”
沈思则摇头:“不知道。”谁知道你们人类什么表姐表兄关系的,真复杂。
她把车开的很快,掩饰自己的心乱如麻。
“超速要扣分的,沈小姐。”柯凉提醒,下意识的觉得沈思则一秒也不想和她多呆,沈思则看到她那一刻表情就跟被雷劈了一样,难过到了极点。
柯凉回味她们刚刚碰面时沈思则的表情,觉得她就像是见到了这辈子不想再遇见的人。
“这条路是单行路,快一点没事。”她满不在乎的加速。
“那沈小姐有找回失去的记忆吗?”柯凉记得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出现在家里的阳台上,面孔无助又美丽,一双眼睛清澈如澄空。
窗外的风景转瞬即逝,沈思则把空调开的很冷,柯凉默默抱了一下胳膊,瞥了她一眼,姑娘面孔娇艳,似乎没有什么心情波动。
看来是看开了啊,她之前哭的那样伤心,竟有那么一瞬间动摇过柯凉的心。
柯凉不愿承认自己时常惦记这个姑娘,即使回国也不好意思出现在她面前,只是偶尔在忙完事情的夜晚,觉得自己有些虚伪。
既然做出选择,又何须惦记呢?
沈思则摇头,“大约就这样过下去了。”她其实不太想找回失去的记忆,每回想到都觉得心中有些闷,语气悻悻的口是心非:“当初莫名其妙缠着你,对不起啊。”
柯凉镇定的微笑,“去留学一直是我计划中的事,不然我会多留沈小姐一段时间,与你相处很愉快。”
况且她一直觉得,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自己,柯凉把后面的话憋进肚子里。
她说的话确实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沈思则就是很不爽。
沈思则在柯凉面前一贯温顺的像一只被驯化的海豚,这曾是她最喜欢的人类,她恨不得把一条人鱼所仅有的一切交给她,可恨她当时只拥有一颗柯凉不太看得上的小小真心。
三年让她拥有了自己的锋芒。
沈思则抿唇,“为什么不告诉我去了哪里?”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呢?
她平常的在像问一件不关己的小事,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没想到,我给你父母留了我的电话,但并没有接到过,想来她们不希望你再联系我。”柯凉诚实解释。
她当时确实不是很在意沈思则的想法,她不可能跟着她一直生活在这栋房子里,沈思则有她的家人,柯凉也有自己的梦想。
所谓父母,是一对丢了女儿的夫妻,母亲长期有些精神问题,她一口咬定沈思则是她在海边走失的女儿,两人的外貌和她竟然真的有些神似,柯凉也没想太多,去公安局备案,又调查了事情的真伪,在一派皆大欢喜之后,就也放心的把沈思则交给了黎姓夫妇。
“是吗?”沈思则的语调已经带上了淡淡的怒火,“她们没告诉我,问了也没说。”宁可她一遍遍去看,也不愿意透露柯凉的事情分毫。
而柯凉,竟也真的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并不承认自己是黎家的女儿,她海生海长,是不折不扣的人鱼,可能在这两个陌生人类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海中游荡生存了。
见她实在不肯,黎父便提出了一个交易,成为了她们的“合约女儿”,同时她们保障了她的生活,黎父也最大程度的争取她的自由。
可相处日久,有时候沈思则也会恍惚,觉得她们就像自己真正的家人。
可海底的记忆太过深刻了,她有时醒来都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或许是在海神湾的礁石上晒太阳,孤身唱着没人欣赏的歌谣。
也有船员见过她的真容,他们喝了酒,以为见到人鱼是一场梦,亲切的称呼她为海神的瑰宝,她当时还不懂人类的语言,就坐在礁石上歌唱,带着鱼群游来游去,等他们离开海神湾就抹去他们的记忆。
后来她离开了大海,也失去了海神的宠爱。
“沈小姐也喜欢海洋动物?”柯凉淡笑着转移话题,“我看你的衣服上有只扳机鱼的刺绣贴。”
“海洋馆做活动送的。”沈思则撇了一眼自己t恤上粘的扳机鱼,是个长得有些潦草的深海鱼类,但刺绣却显得它有些呆萌。
这丑鱼有毒欸,人类为什么喜欢这种东西?
已经接近目的地了,这里住的人不多,因为离街道远,人们陆陆续续搬走了许多,那些蓝白的房子显得格外孤单。
她把车停稳,开后备箱帮柯凉拿行李,柯凉也没客气,拿了钥匙就去开门了。
“一个人住这里不孤单吗?”
她看着群鸥飞过天空,带来一阵清澈的鸟鸣。
真熟悉啊,明明发誓再也不会来了。
柯凉转过身去接行李,“知道要做什么,就不会孤单。”
“晚上要一起吃饭吗?”沈思则问,“我恰好有空,等你放好行李去街上,我晚上再送你回来。”
她好像只是随便一说,心里也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你恐怕要多等一会。”柯凉正在换鞋,这里的陈设始终没变过,沙发上甚至还留着沈思则当年扯坏的沙发套,她刚到陆地时力气很大且没有安全感,柯凉不得不允许她握住自己的手腕睡觉,以换取自己沙发套的完整。
这里三年没有人住了,却始终是整洁干净的。
“用帮忙吗?”说完她有些后悔,柯小姐不喜欢人动她的东西。
“不用。”柯凉把箱子推进卧室,“我这里有人定期打扫,我只是查一下一些东西还在不在。”
沈思则无聊的坐在沙发上刷手机,闷热的海风搅的人昏昏欲睡,柯凉打开了空调就进屋了,外面的玫瑰长期没有人照看,开的乱七八糟的,却出奇茂盛。
柯凉收拾完就看见沈思则正仰着头呼呼大睡,她不再有死死捏着什么东西睡觉的癖好,安静的像一只被驯服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