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追妻
牢狱之内似乎永远都充斥着湿冷的气息, 分明是阳光照不进的地方,却总会有阴冷的风从背后拂过。
尤其入夜之后,更是犹如闹鬼一般阴森恐怖, 血腥味扑鼻而来。
浣心扶着许纾华的手,掌心都冒了冷汗,声音也颤巍巍的。
“娘娘, 咱们为何要来这地方?没有陛下的准许, 如何……”
“嘘。”许纾华的指尖轻点她的嘴唇,微凉的触感让浣心的整个身子一僵。
“本宫不过是来看望一下老朋友,自然无妨。”她说着兀自朝前走着,拎着食盒跟在后面的敏心却已然快迈不动脚步。
御审司大牢并非谁都能入, 许纾华如今堂而皇之地带着她们走进来, 想必是早已做了万全之策。
敏心暗自想着,却忽的撞到了前面那人,吓得一个激灵, “奴、奴婢该死!”
许纾华转过身来睨着那人,语气冷淡至极, “这么紧张做什么, 不过是去见见你的旧主。”
浣心与敏心皆是一怔, 两人心中第一次不约而同地有了一种错觉——
仿佛面前站着的已经不是她们那位温婉和善的主子, 而只是这后宫之中受众人敬拜的……皇后。
“何人在此喧哗?”冷不丁有一粗哑的男声传来。
主仆三人抬眼便见一身材魁梧的狱卒挡在她们身前,面色不善。
许纾华缓缓脱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发上的凤冠玉翠来,“本宫是来探望殷氏的。”
如今在宫中能够自称“本宫”又如此衣着华丽的大抵也只有许纾华一人,故而那狱卒一下便慌了神,垂眸叩拜。
“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小的该死!”那人说着却并不曾让路, 有些为难地道,“只是……皇后娘娘,陛下曾言任何人不得探望殷氏,小的……”
许纾华轻笑了两声,拿出一块令牌来。
那是沈以昭离京时托人给她送过来的,说是必要之时可保她无虞。
她从前一直没碰,后来才偶然听得傅冉提及御审司大牢只有他与沈以昭得以随便出入。
那想来沈以昭的这块令牌自然也是用得上
。
“你若是担心什么倒也无妨,跟着本宫一同去便是了。本宫从前与殷氏姐妹情深,只是这大半年未见了,来给她送些吃的。”她说着朝着敏心抬了抬手。
敏心慌忙将食盒递到了狱卒跟前,便听得许纾华接着道,“这里都是她素日里爱吃的糕点。若是怕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妥,本宫也可以亲自吃了以供查验。”
她说着便要捏起一块酥酪糕,吓得那狱卒慌忙摆手。
“娘娘使不得!小的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咬了咬牙,却见许纾华的眸中带冷的笑意,忍不住浑身一颤,终还是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小的这便带娘娘进去。”
一行三人在狱卒的带领下,沿着漆黑的长廊往前走着,两边墙壁上的灯泛着昏黄的光,看看能够照得脚下那凹凸不平的地面。
这条路似乎与普通牢房的方向并不相同,她们走着走着便听得原本清晰的哀嚎声越来越远。
前面的狱卒提醒着许纾华小心,这才带人在一个用铁制栅栏得密实的牢房前停下。
依稀能看到角落里缩着一团红褐色的身影。
许纾华站定脚步,见狱卒去开那用粗重铁链围缠起来的锁链,目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颤巍巍的敏心。
“娘娘还是不要进去了,陛下吩咐过,这罪人实在危险。”那狱卒这般说道。
许纾华点头,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好。本宫不进,让本宫的婢女将食盒送进去可否?”
她没理会敏心讶异的表情。毕竟上一世,这人作为殷秀沅的贴身婢女时可没少对她下手。
殷秀沅对她做的那些事暖荷几乎都参与过,如今这样对这人也并非冤枉。
更何况,她早便说过,她会承暖荷对自己的救命恩情。
但暖荷做过的那些事,也并非是可以由此抵消的。
她将人留到今日也不过是为了如此,眼看着她们主仆互相残杀,倒也十分有趣。
眼下那狱卒的目光在敏心身上绕了一圈,最终也只是让开门口的位置,朝着敏心说了一句,“姑娘小心。”
看着敏心颤巍巍地走进
了牢门,浣心也忍不住跟着捏了把汗。
她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喜欢比自己机灵的敏心,可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人也是熟悉了的,到底也还是不忍心让她去接近殷秀沅那个疯子。
更何况听闻这个疯子曾是帝国派来的细作,压根不是什么公主……
“娘娘……”她忍不住小声唤了主子一句,却见许纾华恍若没听到一般,此刻饶有兴致地看着敏心小心翼翼地蹲下去,缓慢地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大概时地面上的虫蚁与老鼠太过吓人,敏心手抖得都快拿不住东西,瓷盘与糕点碰撞着发出细微且沉闷的声响。
而锁在角落里的那人并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像是死了一般。
许纾华的眸色微冷,“暖荷,小心着别把糕点洒出来。”
她话音未落,果然便见角落里的那团身影猛地一颤,缓慢地弹出一颗乱蓬蓬的头来。
敏心心中更是慌得不行,这会儿手里的瓷盘都已拿不住,直愣愣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暖荷?”那团红褐色的身影直奔敏心的身影而去,一把遏制住了那人的纤细的脖子,“你背叛我!”
“小心——”狱卒说着便已冲进了牢里,许纾华也不曾拦着,面上自然也无半分心疼之色。
那狱卒用手里的铁棍狠狠抽了殷秀沅的手臂,这才将敏心从其手中救了下来。
“敏心!”浣心快步过去将人给扶住,敏心几乎是瘫软在了浣心的怀里,止不住地猛咳着,“咳咳咳……”
这会儿吃痛的殷秀沅跪在地上,眼看着狱卒重新将门锁上,阴鸷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许纾华。
“你怎么还没……死。”
她说起话来嗓音沙哑得不行,像一把破锣,听得人难受。
许纾华不由拧了拧眉头,忽的笑了一声,“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太子妃姐姐。”
她刻意加重了那个称呼,却见跪在地上的那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脚腕上原本的那条如红线般的刺青被已经干涸的血液掩盖了大半,只隐隐约约露出一星半点,让人看不清楚。
她的脊椎似乎受了
伤,这会儿只能佝偻地杵在那儿,捂住方才被狱卒打伤的手臂,阴冷的目光透过乱蓬蓬的头发去看许纾华。
“呵……你也不必这样激我。我不信你在那后宫的日子里比我好过……许纾华,你这一生注定葬送在稷朝的皇宫内,你还开心吗?”
藏在衣袖里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许纾华漠然地望着她,“开心。本宫如今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开心。”
“呵。”殷秀沅僵硬地背过身去,猫腰捡起地上的那块糕点送进嘴里,已经干燥起皮泛着青紫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许纾华望着她,“你就不怕我下毒?”
“下毒也好,总比一辈子被锁在这里得好……”
见她仍旧吃着,许纾华终还是冷下了脸。
她自然不会这样下毒将人毒死,毕竟苟活于世看着自己的亲人接连离世,国家被彻底倾覆,那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
许纾华转过身,“如今陛下已经在备兵攻打顷文了。听说前些日子已经发现了剩余暹族,你猜,他会如何对待你的那些族人们?”
只听得“嘭”的一声,殷秀沅已然扑倒了栅栏上,眼底一片猩红,“你们卑鄙!无耻——”
她张牙舞爪地朝着许纾华而去,那狱卒慌忙将人护到身后,“皇后娘娘小心!”
“无妨。”许纾华淡淡瞥了殷秀沅一眼,勾了下唇角,转而去看一旁仍旧未能缓过神来的敏心。
“浣心,扶着她,回宫。”
小丫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身后如疯癫一般的女人,连连点头,“是,是。”
当晚,忙于政务的皇帝到底还是来了一趟坤晴宫。
敏心心神不宁,屋里只有浣心在伺候着。
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进来时,许纾华正在泡满玫瑰花瓣的温水盆中濯手。
听得那人的脚步声,才看看撩起眼皮来,“陛下来得不巧,妾身正准备歇息了。”
来人只当她是玩笑话,眉眼轻弯着问她:“皇后的意思,是不留朕?”
许纾华微垂着眉眼没急着说话。
这会儿她已摘了发饰,
大半的青丝垂在脑后,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往日里发上习惯簪的白玉素簪如今也已换成了一支镂空的鸾凤金簪,衬得整个人越发得明媚娇艳。
傅冉走过去想要环住她的腰,却被人不着痕迹地躲开。
许纾华转过身拿了手巾擦手,面上淡淡的无甚表情,“陛下也知上次臣妾如何不慎小产,这次自然是要更当心些。”
她说着将手巾塞给浣心,兀自走到了床边坐下,“太医们也曾嘱咐,前几个月不易同房,故而臣妾便不留陛下了。”
屋里的气氛僵了一瞬,傅冉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
他对上许纾华的目光,“听闻,今日你去了御审司。”
果然是来质问的。
许纾华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仍旧淡淡的,“原来陛下是想问这个。对,臣妾今日是去看了殷氏。”
一时间,屋里静谧得只听得到窗外的鸟叫虫鸣。
忽的听那人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地方有多危险?”
她本以为这人会责备她,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话。
许纾华微怔了一瞬,冷笑道,“危险又如何,和当初她让我面临的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傅冉沉默地望着她,半晌也只是叹了口气。
他小心地捧住她的手,捂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着,“纾儿,我并非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次失去我们的孩子,更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许纾华望进他那双满是深情的眸子,浅淡地弯了下眉眼,从其中挣脱出来。
“陛下多虑了。这一次,臣妾定能够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傅冉望着她眉尖轻蹙,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过了半晌也只沉声应了一句:“好。”
那晚,皇帝并没宿在坤晴宫,而是回了乾晖宫批阅奏折,听闻那夜御书房的灯火一夜未息。
……
新帝登基的前几个月,朝局尚且稳定,边关也早早传来大捷的消息。
只是碍于顷文不安分,沈大将军临时决定带兵长驻,故而五月初时,只有沈以昭先行回京述职。
许纾
华见到沈以昭,是在那日回侯府看望病重的侯夫人时。
有孕五个月,她小腹早已明显隆起,若非是她已坐稳了胎,侯府那边还想着将此事瞒下去,太后与皇帝也必然不会让她出宫。
“皇后娘娘,我们已到了。”马车外传来乔诫的声音。
“阿姐,我们到了!”许绍远过来掀了马车帘,将人扶着走下来。
这次是皇帝主动让许绍远同她一起回府探望。
在护卫营的这段时间里,许绍远黑了,身子骨也结实了,看起来比从前可靠了不少。
只是傅冉到底是不放心的,故而特意让乔诫前来一同护送。
眼下候在门口的宣敬侯许睿年忙快步迎了上来,“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父亲快快请起,”她说着给弟弟递了个眼神过去,转而又关心道,“父亲近日身子可好?母亲如何了?”
许睿年被儿子扶着起身,眸中多了不少的欣慰,“启禀娘娘,微臣一切都好,只是内人一直念叨着娘娘,想要见娘娘一面。”
许纾华跟着进了侯府,直直朝着陈素语的房间而去。
母女二人长久未见,这会儿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是一个怀着身孕劳累不得,一个尚且病重,也不敢与女儿多接触。
故而许纾华待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被母亲给哄了出来。
她许久不曾回府,这会儿望着熟悉的院子默默地舒了口气。
果然还是在这里才能寻得一片安宁。
浣心扶着主子在后院里溜达着,忽的问了一句:“娘娘,您看三少爷领着过来的那位,是不是沈少将军?”
许纾华一怔,抬眼果然望见了沈以昭的身影,不由拧眉。
“他如何来了……”
正欲避开,便听得那边传来一声唤:“皇后娘娘。”
她脚下的步子一顿,转过身来朝着那人淡淡地勾了下唇角,“原是少将军。本宫还未恭贺少将军凯旋。”
沈以昭在边疆待了大半年,瞧起来晒黑了不少,却仍旧盖不住他的剑眉星目。
这会儿他朝着许纾华行了一礼,“微臣也尚未恭贺娘娘荣
登六宫之首。”
许纾华笑了笑,没说话。
许绍远似乎是看出来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氛围,忙过来打圆场,“阿姐,沈大哥本是来找父亲的,听闻母亲病了这才想来探望。他一会儿还要进宫,便不要耽误时间了吧!”
“好。”许纾华自然同意,只是沈以昭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然被许绍远带着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宣敬侯府与将军府的交情还算不错,虽没那么深厚,但沈以昭自小与许纾华一同长大,将她送回家的事情也不少,一来二去也都跟侯府的二老熟悉了,来探望也无甚不妥之处。
只是许纾华未曾料到,沈以昭会与他们一同进宫。
好在一路上有乔诫跟着,两人也并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一直到进了宫门。
沈以昭朝着乾晖宫而去,许纾华兀自回了坤晴宫。
两人一路无话,但她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仍旧会不时地朝着这边抛来……
许纾华的心尖微动,抿了抿嘴,又是一路无话。
那晚,皇帝来坤晴宫的时候,身上带了浓重的酒气。
许纾华沉着脸色避开他的手,“陛下如何饮了这么多。”
那人醉醺醺地仍旧过来坐在她身旁,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
他满是醉意的眸子企图望进她的眼中,“今日朕高兴,阿昭回来了。想来,纾儿你也是高兴的吧?”
许纾华被他捏得生疼,伸手扒拉开他的大手,语气微冷,“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为何要高兴。”
“你当朕不知?”那人忽的沉下脸来,死死扼住她的手腕,“他与你一同回宫,你以为我不知?他先去了侯府见你不是吗?”
他说着眼底一片红色,许纾华拼命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如何都挣脱不了。
眼看着那人便要强压下来,她顺势抄起桌上的那杯茶水——
“你清醒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许纾华:老娘从来没这么无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