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追妻
狭小的审刑房里阴暗潮湿, 肃杀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和泥土的味道扑鼻而来。
偶尔拂过一阵阴冷的风,吹得人汗毛直立,忍不住打冷颤。
刑架上的那人手腕被铁链紧紧缠住, 原本苍白的皮肤隐隐透着灰紫的颜色。
她的胸口起伏微弱且缓慢。
坐在审问桌前的男人垂着眉眼去看那张尚未签字画押的罪状书,纸张早已褶皱得不行,依稀能想象出那人挣扎的模样。
有人匆匆走进来, 脚步似乎是被地上的潮湿粘腻拖累, 半晌才走到傅冉跟前。
“禀太子殿下,东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朝湛芳殿去了,还有沈侧妃。”
案前坐着的那人眉头一拧,脸色比方才更加阴沉了。
“知道了,退下吧。”
“是。”
又是一阵脚步声后,审刑房内恢复了方才的沉寂。
男人的身影在刑架前站定,高大的背影在秽乱不堪的地面上投下极长极黑的影子。
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金簪,狠狠扎进那人的小臂——
“啊——”女人嘶哑的惨叫声响彻审刑房, 油灯的火苗急促地晃动着, 傅冉的表情被昏黄的灯光照得忽明忽暗。
角落里的一处黑暗似乎跟着颤了颤。
他语气阴冷,一字一顿:“说, 到底是谁派你来稷朝当细作的。”
殷秀沅的小脸上早已被血迹染得看不清容貌, 她狠狠咬着牙, 看也不看面前的人。
“呵,你有本事便杀了我!”
“杀了你岂不是太容易了些。”傅冉轻笑了一声,将那金簪从她的血肉里一点一点地□□。
血肉被利器穿透的声音伴着女人的轻哽回响在审刑房,又是一阵阴寒的风拂过。
“那日你便是用这根簪子刺向她的,孤可记得清楚。”
“呸!”殷秀沅吐出口中的血沫,牙齿都因痛感而止不住地磕碰着, “你以为许纾华是什么好东西……她想杀你的心不比我少!”
傅冉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紧紧攥着手里的金簪,“……”
“傅冉,
你以为自己多聪明?你不过……也只是个被女人欺骗了的可怜人——”
紧接着又是一声声的惨叫传出审刑房,外面候着的乔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嘭!”审刑房沉重的木门被人踹开。
乔诫忙垂着眉眼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手帕递过去,顿时血腥味扑鼻,他看见一只血淋淋的大手接过了手帕,眉眼不由垂得更低了些。
“三日内务必将话给孤问出来,否则提头来见。”他冷声说着将手里已被血染红了帕子扔在地上,快步出了御审司。
身后是御审司众人颤巍巍地答应着“是”,乔诫跟在主子身后,“殿下现在可是要回东宫?”
身前那人闷闷地“恩”了一声,似是觉着有什么不妥,又转而说道:“先回宸昀殿换身衣服,然后再去湛芳殿。”
乔诫沉声应下:“属下遵命。”
直到主仆二人的声音远了,审刑房角落里的那抹黑色才缓缓挪了出来。
他怔怔地望着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双手不受控制地紧握成拳……
入秋之后的天一日寒过一日,各宫都换上了厚重的门帘窗帘以遮风保暖,唯有宸昀殿的气氛始终阴沉着,似是比屋外还要更寒。
那人每日埋头于案前茶饭不思,众人劝也不敢劝,亦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会儿李卯沏了盏茶端上来,“殿下,该歇歇了。”
傅冉并不理会,只沉默着将手里的奏折批完,又拿起了另一本来。
“上次你说谁想来见孤?”
李卯见主子还是这般,心中不由叹着气,面上却不敢懈怠。
“回殿下,是宣敬侯与侯夫人想要进宫来看望许侧妃。”
傅冉手上的动作一顿,终于还是抬起了头来,“孤上次去湛芳殿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七八日前。”
“这么久了……”
她气也该消了吧。
那人这般想着复又垂下头将手里的折子批完,搁置一旁。
傅冉站起身来,面上总算有了些这几日不曾有
过的情绪,“晚些你去通知宣敬侯,让他们明日便进宫吧。”
“是。”李卯瞧着主子这是有要出门的意思,便又问道,“殿下这会儿可是要去湛芳殿?”
“恩。”那人沉声点头,“让孙太医今日不用来跟孤禀报了,孤亲自去看她。”
“奴才这便吩咐下去。”
……
彼时湛芳殿内正热闹,许纾华这几日难得有心情带着宫里的小丫头们学一学刺绣,各个都欢喜的不行。
眼下大家伙在院里的凉亭围了一圈,绣着摆在桌上的那一株金菊。
她这几日也到了害喜的时候,倒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好在心情不错,每日也都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众人瞧着主子跟太子吵了架反倒是高兴了,虽是摸不着头脑,却也为着欢喜。
总归他们宫里是要有小皇孙降生了。
“侧妃,您瞧我这一针对不对?”浣心也跟着来凑热闹。
她的绣工本就是许纾华教出来的,随不及师父,却也是能过关。
许纾华自然懒得理她,只将人往一旁推了推,“你别添乱了,去看看敏心绣得如何?”
一听是要去看敏心的,浣心立马拉下小脸来,“啊……我不去,您自己去吧。”
许纾华瞪她一眼,小丫头也只能乖乖地去看敏心。
只可惜她可没有主子那样的好脾性,人家不过错了一针,她就要一脸嫌弃地说上一通。
好在敏心也不同她计较,始终记着许纾华的恩情便是了。
只是宫里这番热闹的景象终究是在一句“太子殿下到”中仓皇消散。
许纾华手上的动作一顿,将东西不紧不慢地递给浣心,这才吩咐着众人都退了下去。
“敏心,外面有些凉,回屋吧。”她说着只装作看不见门口走进来的那人,兀自朝着屋里走去。
傅冉眼见她转身进屋,众人也都对他避之不及,眉头不由紧锁。
从前他来湛芳殿,这合宫上下都欢喜得不行,今日怎地这副模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快步跟在后面进了屋。
隔着一道屏风,隐约见着那人手里抱了暖炉,坐在榻上不动也不说话。
太子朝李卯跟摆摆手,让人将屋里伺候着的都带了下去。
“纾儿。”他觉着这样进去终究是唐突了些,便试探地柔声唤了这么一句。
里间那人没应。
太子便也站在外面尴尬着不敢进去。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心虚。
大抵是上次心知肚明还要冤枉了她,心中终是有愧的。
这般想着,便见敏心走了出来,“太子殿下,侧妃让奴婢传话,说殿下若是有要事便进来说,若是没有便回吧,侧妃今日身子不爽利,有些累了。”
傅冉难得好脾气地答应,“孤自是有要事要与你们侧妃相商。”
“那殿下便请吧。”敏心给他腾了位置进屋,转而又给两位主子沏了热茶,这才退下。
眼下里间只剩他们二人,许纾华垂眸抿了口热姜茶,并不看他。
傅冉坐在另一旁瞧着她,“还在生我的气?”
许纾华并无意理他这些,只沉声问道:“不知殿下的要事是什么。”
那人顿了一下,拧着眉头去握她的小手,柔声哄着:“纾儿,那日是我的错,我明知梦里的事不可能……你如今怀有身孕,莫要往心里去,伤了身子。”
“是妾身胆大妄为,在梦中说了那些胡话,自然不是殿下的错。”许纾华从他掌心抽出手来,朝着他淡淡勾起唇角,“妾身自愿禁足一月,以示惩戒。”
“纾儿。”傅冉无奈地唤了她一声,伸手想要再去拉她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他落空的手顿了一刻,堪堪垂了下去,“你同我这样闹别扭又是何苦,要我如何你才能满意?”
如何?
许纾华淡淡撩起眼皮看他,嘴角的勾起的弧度渐渐平直,“从一开始殿下便事事不信妾身,妾身一捧真心都被您扔在地上踩碎。如今反倒是说是妾身在闹别扭?”
她虽再不曾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可傅冉的所作所为终究是令人心寒。
她本还想着待时机更成
熟些再执行下一步的计划,可如今事已至此,她自然也不想再等了。
“殿下别忘了妾身到底为何才会委身为妾。”
“……”
傅冉没说话只望着她,总觉得她哪里变得不同了,可细细想来却又觉得眼前之人才是他从前认识的许纾华,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殿下今日若只是来说此事,那便请回吧。妾身并未生气,也不曾与殿下闹别扭。”她说着站起身来朝着那人盈盈地行了一礼,“殿下倒是应当多去看看沈侧妃,毕竟这些时日都是纭儿妹妹在打理着东宫各项琐事。”
傅冉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又顾及着她怀有身孕,便也将话都给咽回了肚子里。
“你好生养胎,明日侯府会来人看你,孤便先走了。”最终他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出了湛芳殿。
许纾华始终垂着眉眼不看他,直到听得那人的脚步声远了,这才将浣心跟敏心都叫进了屋里。
“侧妃,您当真……不原谅太子殿下了?”浣心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
许纾华抬眼看她,小丫头忙闭了嘴,悻悻地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
敏心迟了些才进来,一进屋便躬身禀报道:“侧妃,殿下的仪驾回了宸昀殿。”
一旁的浣心不明所以,正打算问一句她盯着太子去哪儿做什么,便见主子点了头。
许纾华知道她素来聪明,“恩,你有心了。”
浣心还不曾明白过来,便被主子安排着去太医院请孙太医了。
之后再忙,她便也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沈以纭来湛芳殿时,孙慎平方才出了湛芳殿的大门。
屋里的浣心正准备伺候着主子歇息,却见敏心进了屋来禀报。
“侧妃,沈侧妃来了,还将孙太医给拦在了门口询问。”
“好,我知道了。”许纾华皱着眉头起身。
自从那日皇后带的王嬷嬷被送到了凝云殿后,沈以纭便已有这些日子不曾来过她这儿。
这小姑娘她倒还算得上了解,今日来势必是要提及王嬷嬷之事
。
“侧妃,您若不想见,咱们便不见了。”浣心小声嘀咕着。
许纾华摇头,“如今沈侧妃助我打理东宫,如何能将人拒之门外。”
“这倒也是……”
眼下沈以纭进了屋,许纾华也客客气气地将人迎着坐下,又叫浣心跟敏心盛了热茶跟点心来,方才作罢。
“姐姐这几日身子可还爽利?听闻有孕前几个月最是害喜,姐姐都瘦了。”沈以纭说着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终落在许纾华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她对许纾华终究是有着对云舒师傅的崇慕,这会儿的关心倒也做不得假。
“确实害喜得厉害。”许纾华扯了扯嘴角,“好在还未显怀,走起路来倒也不算累赘。”
刚好有阵风拂过,吹过门窗时发出闷响,屋内的烛火轻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了窗纱上。
便听得有人叹了口气。
沈以纭恹恹地拨弄了两下桌上那碟子牛乳酥,拿起一颗想吃,又悻悻放下。
“姐姐好便好。”
她这分明有话要说,许纾华也不好拒绝,只得顺着问了一句:“妹妹因何叹气?可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自然是那王嬷嬷!”沈以纭的小姐脾气又上了头,提起王嬷嬷便皱着小脸一通埋怨,“那日我本都不曾明白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在说些什么,便被塞了这么个人进来,使唤不懂还要被处处牵制,实在难受得紧。”
许纾华听着,面上也只得摆出一副歉疚的模样,“听闻王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规矩便多些。只是这也是太子殿下对你抱有了期望。”
沈以纭不明所以,“这话从何说起?”
原是这王嬷嬷在宫中教了规矩数十年,最是严苛,便是皇后娘娘的规矩礼仪也是王嬷嬷亲手调教出来的。
许纾华将这些同她解释了一番,又说许是傅冉对她有着莫大的期望。
人自然都是愿意听些好话,沈以纭便也心里平衡了些。
只是她的目光有意无意便会去瞟许纾华的肚子,这些也都落在一旁的敏心眼里。
直到沈以纭
离开后,许纾华这才舒了口气。
“侧妃,您方才的话……怕是让沈侧妃开始忌惮您肚子里的孩子了。”敏心小声提醒了这么一句。
许纾华自然知晓。这会儿只夸敏心果真应了这名字,聪敏又十分有心。
她引导沈以纭误以为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太子妃,那沈以纭难免会多多留意着她腹中的孩儿。
因为无论许纾华能够为太子诞下长子或是长女,都能母凭子贵,若是说扶正侧妃会有何事能成为变数,便也只有这个了……
“不知侧妃有何打算,可需奴婢帮忙?”
许纾华摇头,“我说过你很聪明。我相信你到时候能够帮上我。”
“敏心自然会对侧妃忠心耿耿,不负所托!”
“恩,那便好。”
翌日一早,宣敬侯夫妇入宫。
许纾华早早候在门口等着。
她许久不曾见着父亲与母亲,这会儿自然是像个孩子那般翘首以盼。
只是方才一见面,宣敬侯夫人陈素语便落了泪。
“我的好女儿,这大半年不曾见着,怎得瘦成了这副模样?”
许纾华早猜到她会如此说,忙笑着将人迎进了屋里,“阿娘,我如何瘦了?女儿现在怀着太子殿下的孩子,日日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如何能瘦?”
陈素语摇头,“阿娘说你瘦了,便是瘦了。”
“好好好,阿娘说得都对。”许纾华无奈,只能顺着答应下来。
母女二人许久未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待宣敬侯从宸昀殿过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许纾华本以为是父亲单独来,最多傅冉也只会派李卯过来送人,谁知竟见着那人亲自送了许睿年过来,一路上两人仍是有说有笑。
“太子殿下,父亲。”许纾华朝着二人行礼,目光下意识地避开傅冉,只去看许睿年。
“父亲过了这样久才来,女儿还以为您是不想见我。”
宣敬侯笑了两声,“许侧妃都快要为人母了,说起话来也还像个孩子。”
许纾华没反驳,只转过身朝傅冉盈盈行了一礼。
“劳烦太子殿下了。人既已送到,殿下又日理万机实在操劳,妾身不敢再耽误殿下的时间,便不送了。”
她这话一出口,二老立马皱起了眉头。
往日在家,许纾华那副非傅冉不嫁的模样他们都曾见过的,如今她反倒两人往外赶,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宣敬侯狐疑地望了两人一眼,便见太子笑呵呵地,“今日孤无甚要忙的,故而亲自来送宣敬侯过来。主要也是想来看看你。”
许纾华拧眉。
当着二老的面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不符合一国储君的威严,可这会儿她若是反驳,怕是只会让事情更糟。
她便也好生配合着那人,湛芳殿内一时热闹得不行。
直到宣敬侯夫妇出了大门,湛芳殿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许纾华送人回来,便见某人正坐在她的床边。他抬了抬手,语气似乎带着笑意。
“纾儿,过来。”
许纾华站在原地不动,依旧离他远远的,“如今妾身的父母已不在此,殿下有何话不如直说。”
太子倒也不恼,只起身走到她跟前,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纾儿,我答应你,只要你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日后新的太子妃便是你。”
许纾华眉眼轻动,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那人揽入怀中。
傅冉的嗓音响在头顶,“这是我欠你的,自然要还。”
她没推开他,眸色却冷冽得仿佛换了个人。
许纾华嘴唇微张,“只是殿下……”
你欠我的,可远远不止一个太子妃位。
作者有话要说: 许纾华:你干脆把太子之位送给我得了(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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