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八年：月月红

    冬月里，除了后园那株老腊梅，还有月季可看。月季是贱卉，人家不叫她开时，她偏生迎上去，欢欢喜喜地开出一丛，坼破了冷清，百花只有一时一节，二十四番，她一番不落。令仪拿了剪子，本来是要折些腊梅的，看见墙边开出的月月红，心里实在喜欢，竟放了腊梅不折，先拣了枝好月季，拿在手上，瞧个不住。抬头却见着红儿同佩文，人儿一双，手携着手，相扶而来，她放了花枝，隔着枝叶看过去，枝条随着她的心上下摇颤着。夏里的事已经隔得很远了，忽忽如梦。

    两个女孩儿，也许有那样的事么……啐，怎么竟想到这样事上？兴许那天是自己眼花错看，容或有之，她们要好，也是常情。越不要想越是想得厉害，树欲静而风不止，枝条上下摇颤着，因感着风的情意。嘉章是怎样想的呢？她是小孩子，欢喜起来同你玩两下，分外的好，也是有的，终不成把玩笑话当了真。纵然这会儿当了真，过个三两年又是怎样呢？少不得各自散开，花入金盆叶作尘。她现下寸步离不得你，这不难想，她身边缺不得人照应，也缺不了人照应。你寸步离不得她，是为了什么？好没道理。有时想起来千头万绪，再仔细想想却没话说。却去问哪个呢？嗳做什么又想到这样事上了呢？伤风败化，天人都不容的，没的与人做了话靶。正是怕一着走错，堕在孽海，没个涯岸。意马心猿，要急急地收拢，却拢不住，好像风筝断了线，浮在天上。落絮飘萍，从来是随风逐水而动的。

    不觉之间，两人已走到跟前，红儿先瞧见她，向她招手儿，佩文也朝她点点头，她才醒过来，躬身施了礼，才想起要去攀那株腊梅。她瞧中了一枝，红儿笑着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上的花，又帮她扶住梅枝。她扭头致意，不防正见着佩文靠在假山边看着红儿。低头细忖，总觉得非同一般。戏文里说的神仙眷属，也不过是这样了吧。然而，然而……

    掀帘进来，见嘉章手里捧了书，坐在那里，随便翻着，眼睛却早见着令仪，忙放下书，笑从两颊生出来。令仪仔细地往嘉章脸上看去，想看出一点意思来，却看不出。“小姐看书呢？”嘉章把书往桌上一丢，“哪个耐烦读它来？不过你不在这里，心里着闷，拿它来消散。看来看去总没意思。”说话之中，手已经搭在令仪肩上，又移到令仪腰间，眼睛只顾盯着令仪，倒把令仪看得羞了，低下头去，刚刚外面进来，这会儿觉得身上处处都烫。“怎么今天去了这样久？看把手爪冻得通红呢。”令仪也不答声，只把花儿递给她看，傍在一起，都是好花。

    嘉章也说月季好，红得生动，又长久。她背过身把花朵供在瓶里，脸上还烧着，只不叫嘉章知觉。心里知道不该想呢，此情无计可消除，又要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