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和尚
沈明若先抿了一小口桃酥端上来的安神汤，发现苦味确实淡了很多，才放心喝下去。
这安神汤有些作用，但根治不了沈明若的多梦之症。
深夜里，沈明若在逐渐急促的呼吸声中猛地睁开眼，一下挺直了腰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眼前先是一片发花，而后慢慢变成了夜晚的纯黑。
这一次醒来，她没有感觉到先前那种将要断气的难受。沈明若伸手捂上心脏的位置，听着里面扑腾的心跳声。
沈明若在漆黑夜色中独自坐了许久，待到铺在身上的汗意都蒙上一层凉，才看见桃酥手执一盏灯走了进来。
她脚步匆忙，却不乱，轻手轻脚地点亮了沈明若床头的烛火，而后凑上前担忧道：“小姐是又做梦了？”
沈明若似乎还沉浸在梦里，悠悠盯着桃酥看了一会儿。一直盯到桃酥忍不住心里发怵，她才微微张口，话语间半数都是气声：“是，又梦到了奇怪的事。”
桃酥闭着眼吐出一口气，宽慰道：“无事，小姐放松心，说不定明日就不会再梦到了。”
“那也说不准，”沈明若垂着眼，故作可怜样，“还不知道兄长找的人可不可靠呢。我做的梦都是有些可怕的。”
桃酥：“小姐梦见了什么？能否与我说说？”
沈明若转着眼珠看向一脸善心的桃酥，犹犹豫豫着答应下来：“那我就和你说说吧。”
“前几次的梦里，我都看见了一片茫茫黑雾，那黑雾里好像有一只满是难看伤痕的手……不对，应当说是爪子，因为那根本不像是人的手，它的模样粗糙，表皮颜色很深，近乎是黑紫色的。它在黑雾挣扎着向前，好像是朝着我的方向伸过来了……”
沈明若一开始说话的时候，话音异常平静。但说到后面，不知在哪一点上换了语气，越来越生动了。
桃酥听着她的声音，越发觉得哪里不对。
沈明若：“那双爪子渐渐靠近了我，它伸到我的面前，就要一把抓住我的时候，突然飞过来一把刀，斜斜劈在爪子正中央，它瞬间就一动不动。随着那把刀一起出现的，还有一片光，我转身看去，光里站着一个人——”
沈明若突然伸手，一掌拍在桃酥肩头，“那个人，就是你。”
桃酥：“……”
听到这，桃酥彻底明白了沈明若只是在编故事。
桃酥懒懒拍掉落在她肩头的一只爪子，没好气地说：“小姐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去拜访高人。”
沈明若很快收起说笑打趣的模样，“我知道了，你也早点睡吧，这几天夜里都被我吵醒了。”
桃酥点头道：“嗯，我就睡在外头的小塌上，小姐有事就叫我。”
沈明若轻声回应道：“好的。”
随后连忙摆手“驱赶”桃酥出去。
桃酥得了指示，起身熄了床头的灯。
她再次拿起灯，寻着脚下的方向走出房间。
沈明若在一片夜色中，看着桃酥模糊的背影直到消失。
她仰头盯了一会儿床顶看不清的雕花图案，最终轻轻阖上眼皮，又躺了回去，陷入安静的睡梦。
春夏之交时，白日的光亮得较早。
天光完全明亮的时候，沈明若的屋里仍是安静的。
她还未醒。
睡梦中的她，也完全想不起来昨日答应的事情。
好在沈砚安排事情向来全面。
虽然他得了沈明若一句信誓旦旦的早起承诺，但为了防止意外出现，把晚起的可能也算了进去。
沈明若在桃酥的叫起声中磨蹭着下了床，拖着一身睡意简单洗漱过一番，就要出门了。
她刚一脚迈出去，脚尖还未碰到一点地面上的灰尘，就被人抬着两边的腋下架了起来。
“唉！”
沈明若因为失重的不安感觉，一瞬清醒了不少。
她看着左右两边架着她的人，觉得这两张脸在哪里看见过。
沈明若突然回头，看向一点不慌乱的桃酥，心底有了猜测。
这人……大概是沈砚安排的。
下一刻，就听到桃酥开口解释：“小姐，公子说你这样晃晃悠悠走过去，不知要什么时候了，就派了这两个人过来帮忙，不必惊慌的。”
沈明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她房间走到行馆门口，并没有多少路程。
……所以这是有多不信任。
而且这两人看着不像是来帮忙的，大清早就摆着一脸严肃模样，眉宇间隐隐透着凶狠，更像是来绑人的。
然而此时，沈明若还不知道沈砚的不信任并不知这一处。
沈明若的早膳是在马车上用的，是简简单单的一碗白粥，配上清淡小菜和点心。
沈明若刚刚舀起一小勺白粥就要往嘴里送，但这白粥似乎与她的嘴无缘，下一秒就顺着马车的晃动飞出了勺子边缘。
沈明若：“……”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尝试喝粥了。
桃酥一边拿着布擦拭飞出去的白粥，一边安慰道：“小姐莫慌，再试试。”
沈明若：“……这马车为何行得如此快。”
桃酥：“小姐起得晚了，车夫驾车就会赶一些。”
“这还是公子特地请过来的车夫呢。”
沈明若恹恹放下白粥，“这白粥给你，我吃些点心就好。”
她话音刚落，马车忽然剧烈摇晃一阵，摆在桌上的点心顺着这下晃动，滑落出去好几块。
沈明若：“……”
算了，还能吃。
沈明若最后走下马车的时候，还在艰难咬着点心。
干巴巴咽下最后一口，沈明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喉咙，仿佛在安慰一个经受过莫大委屈的人。
桃酥倒了杯清茶过来，递给沈明若。
甘甜的茶水过喉，不止温暖了味蕾，还带给沈明若些许安抚，让她一整日的心情不至于太糟糕。
她们到的地方是一处寺庙，沈砚找的人，正是庙里的高僧。
方才在路上，沈明若沿路看了许多风景，发现这处寺庙位于京郊，与南歧所居的无尽花海相隔一座山。
距离不远，但是沈明若站在这里望过去，只能看到那座山。
山后面的人，她一点望不到。
桃酥见她愣在原地，小声在耳边提醒：“小姐，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别让人等太久。”
沈明若终于回头，走向庙里。
一步跨过门槛，就迎面走来一位引路的小和尚。
小和尚是个半大少年模样，身上的衣裳似乎做大了，长出来一截布条，行走间在小和尚身后溜溜达达，作一条小尾巴。
小和尚一路带着沈明若走进后院，后院正中石桌边上坐了一个人，正是沈明若要找的高僧——莫问。
莫问端正坐在石凳上，对着桌上正在散发袅袅青烟的铜炉双手合十，双眸轻闭，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却又听不见一丝声响。
小和尚走到莫问身侧，曲腰行了恭恭敬敬的礼，“师父，人来了。”
莫问早就注意到几人走过来时的脚步声，这会儿听到小徒弟唤他，他才随着高高扬起的眉毛半睁开眼睛，声音和蔼道：“来啦。”
“去给客人倒杯茶。”
小和尚：“是。”
莫问伸手示意对面的座位，“施主请坐。”
沈明若轻轻点头道：“多谢大师。”
二人客气完两句话，小和尚就端着茶盏走上来了，速度很快。
沈明若看着浮在杯中、仅有两片的茶叶，心道这和白水也没什么区别。
她悄悄向前探了探脖子，往莫问大师的杯盏里一瞧。
好家伙，比她多了一片叶子，浮着三片茶叶。
莫问端起茶盏饮下一小口润喉，忽然开口道：“我听沈大人说，沈姑娘夜间多梦，常被惊醒，因此心神不宁。”
“也没有那么严重，”沈明若道，“但确实多梦，而且每次的梦境相似，仿佛是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莫问道：“沈姑娘为何有这种感觉？”
“嗯？”沈明若疑惑道，“感觉就是感觉，无非是因为见过、听过……”
沈明若突然住了嘴。
莫问见她没了声，忽然又将眉毛往上挪了半寸，彻底睁开眼睛。
可惜，莫问大师的睁眼只明确表现在眉毛上，眼睛还是近乎一条缝，像半睡半醒的样子。
莫问神秘兮兮地说：“对，正是因为听见、见过、亲身经历过，才会有感觉。”
沈明若沉默了一会儿，说：“大师是说我经历过某些事情？我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我确信自己真的没有相似的经历，而且从小到大，我也没有缺失记忆的症状。”
况且，那样滔天的火海，她若是经历过，怎么会忘记……
莫问用眼缝觑着沈明若呆呆傻傻的模样，眉毛又往上挑了几分，“施主可有想过，有些事情未必发生在现世。”
沈明若问：“什么意思？”
莫问翘着指头点向沈明若，可以放慢了语调，“我是说，前世，今生。”
沈明若闻言，第一反应是：这和尚是来唬人的吧。
她又不是话本里的人物，哪有这样离奇的事情。
莫问：“不过我这样平白说，你这小姑娘也不会相信。但前世今生总有牵连，你梦到的一些事情，或许也会发生在如今。到时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