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梦境
沈明若确实在怀疑南歧。
她撇开眼,不愿对上南歧的视线,摆摆手道:“我当然是信你的。”
如果南歧真的是下毒的人,没有必要对她解释这么多,还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容易被怀疑的人。
“姑娘信我就好。”南歧轻笑着起身,“那我先去煎药了。”
沈明若微微颔首:“好。”
南歧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沈明若已经不再看他了,而是紧紧盯着他手里的药汤。
沈大小姐一身胆量,唯独惧怕吃药,她怕苦。
沈明若小时候常常被爹爹的一句“这药不苦”欺骗,数次多了以后,她自然就长了记性,再不信别人说的。她深刻认定,这天底下就没有不苦的药。
南歧把药汤放在沈明若跟前,示意她喝。
沈明若分明看到了他的手势,却丝毫没动。她抿着嘴,做出抗拒的神情。
南歧见她良久未动,劝道:“沈姑娘喝完这药汤,就能早些回去了。”
沈明若冷淡地“哦”了一声,仍旧未动。
在一旁悠闲坐了许久的南燕突然出声:“怕不是担心药苦。”南燕方才在屋子里兜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新鲜事,于是找了张躺椅慢悠悠地摇着,渐渐地,就躺出了一点困意。
他连手上的扇子也懒得拿了,交到涂耳手中,让其轻轻摇着。好一个悠闲自在的人。
沈明若眉心微皱,轻声咕囔:“快睡着了还多话。”
说着,她就要端起药汤。
南歧突然伸手一栏,说:“沈姑娘再等等,我还有些东西没拿。”
沈明若担心道:“什么东西?”
该不会还有更苦的药汤吧……
南歧没直说,抬手指着里屋,“我进去拿一下,沈姑娘稍等。”
沈明若一张小脸险些纠结在一起,但还是规规矩矩答道:“……好。”
话音刚落,南歧就转身走了,脚步似乎比刚才快些。
当然,即将面对药汤的沈明若注意不到这点细节。她看着近乎浓黑的药汤,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挣扎了好一会儿,沈明若再次端起药汤。她憋着一口气,迅速饮下一大口,似乎是想借着速度战胜苦味。但是无用,涩苦的药味在顷刻间逆流而来,在她嘴里肆意蔓延。
沈明若苦到眉眼都变了样儿。
南歧出来的时候,就是瞧见了她这般模样。
他轻笑一声,快步上前,将一盘果子蜜饯放在沈明若跟前,“这药是会苦一些,吃点果子吧。”
沈明若瞬间拿起了一颗果子,含在嘴里。速度之快,像是在将要坠落悬崖之际见到了救命的绳索。
“果子也吃慢些。”南歧柔声道,“我去准备安神药的药材,姑娘自便就好。”
沈明若频频点头,看向南歧的时候,眼前似乎闪着光。也分不清这是苦到泛出点点泪花,还是感激到刺激了眼角。
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还在怀疑人家。
果盘是药碗的两倍大小,但沈明若硬是就着一小碗药汤,吃完了整盘果子。
南歧拎着药材出来的时候,被两个空空的碗盘惊到片刻,不由惊叹沈姑娘的吃功。
南歧将左右两手的药材都递给她,“这边的是余下的解毒药,另一边是安神药。姑娘尽数服用便可。”
沈明若淡淡地应着:“好,我记下了。”
沈明若随手颠了颠药材的重量,看向南歧,问道:“南公子既然是皇族中人,那明日的迎宾晚宴,你可会参加?”
南歧点头说:“会。”
沈明若:“那我就又能看见你了。”
“原来沈姑娘是使团里的人。”南歧说,“沈姑娘从何而来?”
沈明若答:“东夏靖安人,我兄长是此次使节。”
“原来如此,”南歧冲门的方向比了个请的手势,“我送沈姑娘出去。”
“好。”沈明若说。
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鼾声。
沈明若闻声看去,是那个躺在摇椅上悠闲的人,南燕已经睡着了。
涂耳还在一旁兢兢业业摇着扇子,见沈明若望过来,做了个口型:“玩累了。”
沈明若:“……”
“南公子,我们走吧。”
“沈姑娘随我来。”
南歧提了一盏纸灯,把沈明若一路送出无尽花海。
行走呼吸间,仍是无尽花浓重的芬香。
外面的天比起来时更加黑沉了,沈明若更加看不清她身上毒素的来源——无尽花。
夜里的无尽花海看不清,行馆却是灯火通明,能照亮院中每一个人的脸。
其实院中人也不多,除了看守的护卫,就只有坐在院中的沈砚,和候在一旁的桃酥。
桃酥满脸写着郁愤,沈砚却是淡然喝着清茶,看着手中文章。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人声,想也不用想,一定是沈明若回来了。
沈明若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院中的沈砚。
她捻着脚步慢慢上前,沈砚也没催促她。也是因为这样,沈明若更加慌张了。
兄长越是冷淡,接下来的惩罚就越是残忍。
沈明若:“……兄长。”
沈砚不轻不重回道:“嗯。”
沈明若:“……”
兄长真可怕。
沈砚问她:“去哪里了?”
沈明若嬉笑着说:“我出去了解了南巫民情,顺便欣赏风光。”
沈砚轻飘飘翻了一页手中文章,“既然你这么喜欢南巫,那就作两首诗来,描述一下南巫美景,或者直接写篇文章也可。”
“总之,后日交给我。”
沈明若:“……”
沈明若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开始跟沈砚商量:“五日?”
沈砚沉声道:“后日。”
好吧,沈明若认了这个日期。
但惩罚方式——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在争取一下。
沈明若上前坐在沈砚身侧,将手中的药材放在桌上,“兄长,不如改成作画?画作亦能展现南巫的大好风光,也不用展现我的……低端水平。”
“随你,”沈砚遽然松口,他看着桌上一堆能挡住他手中文章的药材,眉间微蹙。
沈明若瞧见了他的反应,主动解释道:“这些都是我的药。”
沈砚转眼看向她,“不怕苦了?”
“当然还是怕的。”
沈明若突然打断话题:“等下,你怎么不问我这是什么药材?”
“我知道。”沈砚淡淡说道。
沈明若:?
她蓦地反应过来,指着沈砚,控诉道:“你又让人跟踪我!”
“不过这次的人貌似挺机灵,我都没发现到一整个人,都是零零散散的一些。”
桃酥:“……”
桃酥站在一旁彻底听不下去了。她家小姐的这个形容,似乎有些骇人。
“特地为你挑的。”沈砚不客气道。
他被人戳破了安排也不恼不烦,似乎是吃准了沈明若不能有什么反应。毕竟先前说好不会随便乱跑的人是沈明若,现在她先违了约,是不在理的一方。
沈明若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恹恹没了声。
沈砚放下手里的文章,吩咐桃酥:“桃酥,你去把小姐的药煎了。”
桃酥:“是。”
桃酥刚要上前,就被沈明若拦住:“今天不用!”
“今天我已经吃过药了,不用再煎药了!”
沈砚睨了她一眼,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真假。
沈明若瞬间瞧出了沈砚的审视,于是故作真诚模样,目光坚定。心里则默念着:她不想吃药。安神药也是药,也是苦的。
而且到现在为止,她身上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想来心绪难宁之类的,一时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沈明若又有点怀疑——自己真的中毒了吗?她现在四肢有力,头脑清醒,哪里像是一个病人。
桃酥的手顿在半空,进退两难,“小姐,真的不用吗?”
桃酥知道自家小姐素来是不喜吃药的,现在这番动作,有点像是逃避。
“不用!”沈明若坚定道。
桃酥转眼看向沈砚,寻求答案:“公子?”
“她说不用就不用,听她的,”沈砚道,“你家小姐应当是个有分寸的人。”
话音落下,沈砚还特别瞧了沈明若一眼。
沈明若:“……”
她有愧。
沈明若皮笑肉不笑,“那我先下去休息了,我玩了一天也累了。”
没人应她这句话。
沈明若只好独自承受尴尬,缓缓站起身。
起身的一瞬间,她突然像被抽光了全身力气,手脚皆是软塌塌的,站也站不稳。眼前也是白花花的一片。
下一秒,她就要倒下去了。
还好桃酥发现及时,瞬间一个大步上前,扶住沈明若,“小姐,怎么了?”
沈明若强撑着说:“没事。”其实她已经看不清眼前人了。
只能模糊听见沈砚在说:“桃酥,扶她回房。”
桃酥略有动作,回了声:“好。”
沈明若心里泛起丝丝苦涩,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毒素懂事,一路上都没发过难,非要等着她回到住处,有了能够依仗的人,才开始发作。
沈明若在桃酥的搀扶下,拖着步子回到房中。她就着自身半瞎的状态简单洗漱一通,匆匆躺进被窝。
桃酥离开时,仔细确认过沈明若的状态,看到她再没什么其他反应了,才撤出门外。
她就在门外守着,屋里有任何动静她都能听到。
沈明若在昏昏沉沉间,看见了一些不真实的景象。
虽说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看见的,更像是梦,很真实的梦。
她看见了冲天的火光,四周的一切都在燃烧着,包括火光里的人。
那人正被或烧灼着身躯,却似乎没想着逃离火海,他就站在一片赤色之中。周围都是热烈,独他沉静似水。
沈明若不知怎得,竟提步上前,走进了火光之中。
她感觉自己应该是想,去到那个人身边。
可那个人是谁?
她看不清脸,只看见那人身后的长发飞扬,乌黑发丝间夹带着一根黛紫色发带。
是谁……
沈明若怎么也想不通这人是谁,思虑到头微微胀疼,蓦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无力地从床上坐起来。许久,她才适应眼前的昏暗。
原来是个梦。
梦里的人,她虽然看不清脸,但从身形来看,有点像今日见到的南歧公子。
……这应该是错觉,一个初相识之人,怎么会进入她的梦境呢?
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
可沈明若一直相信,再好看的容颜最多只能迷惑她的眼睛,迷惑不到心底。
耳边忽然响起“嗒嗒”的脚步声,是有人进来了。
“小姐。”
桃酥提着油灯走了进来,顺手点燃了沈明若床边的灯。
“小姐怎么了?”
沈明若微微哑着声音:“被梦吓醒了。”
桃酥忙说:“需不需要点上安神香?”
沈明若闻言,才想起来她没服下的安神药。
难不成是不因为她没服药,没听医嘱,所以南公子就来梦里催促她了?
沈明若烦躁地想着。
原来南公子说的思绪不宁,是指现在。
沈明若忽然觉得自己脑中长着一个千百年也解不开的死结,扯一下线头,她的脑袋就疼一分。
沈明若忽然哀声叹道:“桃酥,去点安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