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辗转反侧
周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四周方方正正的墙壁，灰白和黑夜混杂，空气缓缓地移动。
没有窗户。
他侧了个身，压臂在枕头下，头往被芯里一埋，棉纤的气息涌入鼻腔扑面而来。
薄被划过臂膀，软软地塌在肩上，掩住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眼和颤动的睫。
一切皆是静悄悄的。
只有床被与皮肤细细的窸窣声，摩擦声。
他一直想。
想着很多东西。
睡不着。
手和脚沉下去，又浮起，千百遍心理的暗示没有一点作用，意生起一丝烦躁，用指头抓挠红了白嫩的后颈，闷哼了一声。
呼吸深入浅出。
到达半夜，他妥协了，乖乖地起身。
他本没什么行李，连衣服都是放在箱子里，只是随手挑了点常用的物品置在手边放着。床头柜上一摸，倒出褪黑素吞了下去。
然后继续回归原来的姿势，埋头。
脑子里却静下来，想到别的东西。
关于同居的她。
-
早上，林然起来，昨夜睡得很早且很好，大概是安静的缘故。
她还以为他会有夜猫子生活什么的，熬一熬，结果没想到这么乖巧。
踏出房门，阳光柔和照入客厅。她刷牙洗脸，就做早饭。
刚把锅烘干，另一道门就啪嗒开了。
周幼揉着眼，手上攥着手机，走出来。
“姐，早。”
“嗯早。”
略微凌乱，不修边幅，却也阻挡不了一阵清早的少年气。
他走到客厅里来，恰巧听着已下锅的煎蛋声，说道：“我还想着点外卖。”
林然没看他，“不用了。”
周幼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坐在餐桌前，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待到她端出煎蛋，放在自己面前，他说了句谢谢，才放下水杯。
“新陈代谢。”眼见他两大杯落肚的凉水，林然调侃，把桌面上的黑椒瓶推过去，“喜欢自己加，冰箱里有牛奶，想喝就倒。”
“哦。”他点点头。
饭桌不长，也就六人位，他们一个这边，一个那边，倒也不空虚生疏。
清早的味道泛着夏日的独特，玻璃窗折射出光影，散落在空气中。
周幼倒了牛奶，缩起腿，欠身蜷在椅子上。
两只脚丫白嫩，互相吊压。
“小周，”林然叫一声。
他抬头，“嗯？”
她带上眼镜，把书翻在桌上，像是顺口问问，“你等下出去吗？”
“嗯，对，要上课。”他点点头，又喝了一口牛奶。乳白色沾上嘴唇。
“噢噢。”她了解了。
等会还有舞蹈课，下午声乐课，中午乃至晚上可能都要在外面呆着。
他喝完牛奶，两脚一下地，脚趾触着冰凉的地面，身子放松着。走向厨房，三四秒后，就听到哗啦啦的龙头水声。
林然没再管他，自顾自又拿起书来，叉子送上半角面包到嘴边。
暂时还没什么忙的，顶多要准备一下开学后的辅导学员用的论导材料。但感觉他就不一样了，虽然看上去悠悠闲闲，经常赋闲在家，一旦忙起来貌似就是一天两天一个星期甚至几个月。
他在沙发上坐着，玩了一会儿手机，空气恢复平静。
“滴滴。”亮光一阵打破。
她瞥见忽地亮起的屏幕，抿了抿嘴角。
没动。
三秒钟后，继续响起，“滴滴。”
周幼抬了个头过来，望着。
她不做动作，手仍持书，任由着连续发来的两条消息。
手机：“滴滴。”
手机：“滴滴。”
手机：“滴滴。”
林然：“……”
周幼收回目光，很识相地把头扭回过去。
她拿起，手被机震得有点抖，勉强抽空一两秒，随手打了句不知道什么话。
放下。
才最终安静下来。
她拿书的姿势遮死了脸。
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再抬头时，只见他站起进了房间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红色风衣。
足够亮眼，又普通。
“出去啦？”林然作为舍友关心一句。
“嗯对，我走了。”他只是一声，口罩挂在腕上。回应完，门咔哒一声就合上。
再次安静。
她反应忽地变得有些迟缓，慢慢地放下书，然后伸手，摸起那部响个不停的手机。
拨打电话，凑到耳边，通了。
她手心发冷，紧张得不停摩挲饭桌角。
深吸一口气，只听见对方背景音已然带上了气息，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对面一开口：“喂，”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有急事您听我解释……啊啊啊我要的，那个号我要的，重金，重金！”
“是是是我要的求求您了就卖给我吧，25k，行么？可以往上加，我现在急需老号，真的，很急。”
“你放心吧我最爱玩的就是奇妙温温了，真的，我很真诚的，就算三天不吃饭我也会氪628给你女儿买衣服的。”
“……”
-
周幼走在街上，跟所有商业街的背景板融为一体。
拐角，转弯，远处的那栋楼，就是公司。草丛，绿化，和蹲点的狗仔也多了起来。
他蒙住口鼻，更为严实地拐到小道旁，那巷子人更少，而且直达公司后门，可以避免暴露前来时的行踪。
进去，摘口罩，摁电梯。
公司这个时间段挺少艺人出入，要不就来得比他早，要不就十一二点才见人，很少有像他那样的不偏不倚。
电梯门刚要关上，他放松下来，望着地面呼吸。
忽地，一只手出现在了视野里。
即将关上的门又重新被打开，那只手的主人收回，恰好正着身子站在电梯前，对着刚抬起头的周幼，弯眼一笑。
他立马想把口罩从兜里掏出来戴上。
周幼身子后退，不自觉地缩了缩。
“好巧。”队友尤正眯眼笑道。
“嗯，”他点点头，让出一个位置，定定地站在那儿看着尤正进来，故意着侧身从门缝钻进，像一阵风吹来般自然，站到自己身旁隔壁。
尤正身上一件明黄外套，风衣遮着袖，偌大的logo印在背后，透着点塑料质感的膜白。口罩仍旧带着，挂在耳后，只看得一双极具迷惑力的桃花眼眨动。
上次的演唱会，他戏份也不多，开完后便又匆匆忙忙地乘上专车赶往隔壁市参加半日综艺。标签话多、媚粉、综艺咖。表面发展光鲜但实际上番位还没周幼大。
大概输在嘴上了。
“听说你拿了红本啊？”他抛过来一个眼神，对准周幼，“恭喜啊！”
“嗯对，”他低低头，声音沉了沉，小声窸窣，‘“没什么。”
谁料忽地肩头一沉，尤正把手往自己身上一搭，凑近，拉着距离在他耳边亲昵。
“吃饭吗？我昨儿发现了个餐馆，里面的蛙不错的。”
“最近喉咙痛。”他咳嗽两声，用手挡了挡，“算了吧，你跟糖儿他们去吧。”
尤正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带着笑，压肩的力度却是松了，一直这么保持着，直到升往四楼。
“当”一声，上课的地方到了。
电梯门一开，尤正就把手从他肩上放下来，大步流星地朝刚开缝的电梯门走去，一边走一边揶揄道：“周幼，快点，你那动作不熟还得大家帮你抠抠。”
“早啊。”练舞室里的其他队员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打招呼。
“早。”他点点头。
先做了个热身，压腿，他练了两年跳舞，青春期的身体还算柔软，韧带拉伸。
对着镜前的自己，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的不认真。
他低腰伸直手，尽力摸着脚踝。
“周幼，过来排个舞。”队长叫道。
“嗯好。”他把腿压完，做好了热身，拎着水走了过去。
老师开了音乐，哼了几下，给他们打着拍子。
“徐一糖，动作不对。”
“用点力啊。”
“你怎么没跳起来。”
过程肉眼可见的进展慢，老师让大家歇一歇，单独抠着几个人的动作。
周幼这次居然没被点名。
虽说跳得不出彩，但莫名也还凑合，他自己都有点被惊讶道。
“不错，”队长笑着坐下在他旁边，轻声夸奖道。
他喝着水，把头抬起，眼角望向他，“谢谢。”
一滴水从嘴角滑了下来。
极富少年气的面孔，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不过分媚，不过分阳，有一种中和协调的俊美。一眼望去身材柔弱，满目锁骨，却浑身散发着距离感和疏隔感。台上台下全然不同的两副面孔，看上去反差得大得令人有些唏嘘。
就连公司里的一些小职员，看了他也觉得惊讶，明明人设是明媚可爱的洋娃娃，现实中却如其沉默。
可爱是可爱，好看是好看……可总归有些不对。
“有没有想过，提早转型。”队长这样提道。
年纪差不多了，可以借着青春期的名义，慢慢渗透一些更加实我的东西进去，不然迟早会因为货不对板而被对家炸几个小热搜然后变凉。
“我觉得，”周幼回应，“还好吧。”
他其实对工作这方面没什么要求。
讲白点，是没什么上进心。
转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之后他可能会更舒适一点，但公司没提这件事出来，他就还得继续傻白甜。
冷漠人设，他自己觉得自己并不冷漠，只是不太想和这些人过多交流而已。
与其多说那么几句废话，还不如玩多一会儿手机，和粉丝们互动一下，说不定还能博个路人缘。
“幼，我觉得你有点听话过头了。”队长和他一样缩起腿，双手环膝，快一米八的高个腿竖起来比他长了半截，“未来的路是你自己的，把握在你自己手里的。你得争取。”
喻歌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轨痕分明的眉骨却低了起来，模样动了认真。素日里也是他照顾大家，有什么矛盾基本也是他解决的，周幼这么一听他的鸡汤，心里默默地想着他真符合设定的阳光哥哥人设，一点都不违和。
“嗯好，”他点点头，没了其他动作。
喻歌也没了什么动作。
没过一会，老师给一糖几个人抠完了动作，叫全体起来训练道。他正单手撑着地面，想起身，忽地，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
他回头，只见递过来的一个文件夹。
“美食那档节目嘉宾已经定下来了，郭仪老师，还有吕文杰前辈，这里有一点资料整理好了，你拿去吧。”
周幼抬头，只见喻歌脸上泛着微微苦涩的笑，伸手递着过来，语气里溺满了对自己团员的小无奈，又不得不包容的责任感。
他顿一下，接过。
忽地指尖触碰的刹那间，恍然一下，明白了些什么。
队长他本来，那天是无档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