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133章
山己的目光下落,落到轻焉碧绿色的长裙上,隔着垂坠柔软的裙摆,看的是轻焉的小腿。
轻焉想到曾在后院见着的场景:烧火的婆子教训不听话的孙儿,用一根拇指粗细的枝丫,抽打那小孩子的腿肚子,抽得一条条血痕,那小孩子哀声哭嚎,直叫着“要死了,要死了”,让她好一阵胆战心惊。云怡却说,打腿肚子最好,打得狠,疼得狠,又不会伤及要害。果然,那小孩子没几日又生龙活虎,调皮捣蛋,抹一手锅灰,在他奶屁股上印两个黑手印……足以见得,若是死性不改,打也是没用的。
轻焉退坐在地上,环抱着膝盖,护住腿肚子,同山己讲了这件事。
“先生同我说道理,我一定听,先生若是打我,我便顾不得听道理了。”她颤巍巍地说,目光在山己脸上与他手中的戒尺间来回。一是为看山己的表情,揣度他的心意,见机应变;一是防着那戒尺突袭,打在自己身上。
“你这机灵鬼,倒也算有长进。”山己顿了顿,似乎想通了,“好,为师不打你,你将这几日经历的事,如实以告,切不可隐瞒藏匿,若是有出格之处,为师也好为你想个周全之策。”
“先生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轻焉咬着红润的嘴唇,还是不肯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山己手中的戒尺。
山己顺着她的目光低头,忽而一笑,举起戒尺来。轻焉见状心惊,侧着身瑟缩一下。山己将戒尺抛开,抖抖宽博的袖口,理理微乱的前襟,随意而又亲近地说,“说吧,为师承诺不打你,便不会打。”
轻焉这才点头,将几日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提及在那郊外遇上的疾风骤雨,轻焉露出恐惧与后悔的神色,直道若早知那日天气会坏成那样,一定说什么都不去。山己挑眉,“哦?果真不去么?”
轻焉心头一紧,她当然还是会去,那时,她只想抓住阮慕琉与萧衍通奸的证据,就等着那场风雨制造机会。这话,她绝不告诉先生,先生也绝料不到,她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只是……先生的语气听来怪异,似乎有所怀疑。
“自然就不去了。”
“在那庄子上,又发生了什么?”
“无事发生,等到雨停之后,弟子便同兄长、妹妹回到家中。”
“果真无事发生?”
轻焉心虚垂下眼眸,想到抓奸萧衍时,被温岂之撞见,被他抱进厢房里……
“嗯,自庄子回来后,弟子便认真读书,盼着先生出关。”
“认真读书……”山己沉吟着,带一点笑,笑她“翻来覆去说一个谎”。
“哦!还有一件事。”轻焉急忙补充,想让自己的话,听来更可信些。
“说。”山己简短回应。
“弟子托苏师弟引见,请了城里的包打听办事。”
“包打听?”山己皱眉,问道:“请他做什么?”
“找一个人。”
“谁?”
“一名婢女,从前伺候轻茵的。”轻焉垂着头回话,时而偷觑山己,见他皱起眉头,似有追问之意,连忙继续说下去:“这等小事,先生不必操心。”
“那怎样的大事,需得为师操心?”山己缓缓走近。
“弟子规矩读书,绝不惹事!请先生放心!”轻焉信誓旦旦地说。
“那……”山己蹲下身,与轻焉对视,揶揄问道:“往将军府砸钱的,是谁?”
“先生怎么……怎么知道?!”轻焉惊得张大眼眸。
“做出如此无礼之举,你倒是瞒得紧,是当为师耳聋眼瞎,无法察觉宿凡苑外之事?还是当为师同你一样没心没肺,对自己的亲传弟子也能不管不问?”看了轻焉半晌,山己叹一口气,无奈又认真地说:“你的事,我怎会不管不问……”
轻焉愣愣地看着山己,心跳漏了一下,梦里的画面重现脑海——
“我就是山己。”
温岂之如是说。
轻焉正要细看山己,他却突然起身背过去,“弟子犯错,师父丢脸,你做出那样的事,为师该如何罚你?”他侧过脸,垂眸问。
“求先生别罚我……”轻焉委屈嘟嘟嘴,泪眼汪汪地望着山己高挺的脊背。
“为师不该罚你?”山己拧着眉头问。
“不是……可、可父亲已经罚过,弟子知错了。”轻焉想到父亲便伤心,竟啜泣起来。
山己一瞬转身,蹲在轻焉面前,捧着她挂着晶莹泪珠儿的白嫩小脸,着急追问:“挨打了?”
轻焉咬了咬嘴唇,不说话,眼泪“啪嗒”往下掉。喘口气,伤心劲儿说去些,纵然心中委屈,也不敢编排父亲,轻焉吸吸鼻子,摇了摇头。
山己松一口气,轻声哄着:“好了,别哭了,为师不罚你就是。”
“真的?”
小姑娘眼角还挂着泪,可怜巴巴地问。山己见了,心软得一塌糊涂,一句狠话也舍不得再说。
“真的。”
轻焉收起眼泪,露出一抹怯生生的笑。宽大的翠绿裙摆下,素白的小手渐渐松开腿肉,又揉了揉。为挤出这几滴眼泪,她可真对自己下了狠手。山己不知,牵她起来,到小茶几旁喝水。轻焉捧着先生倒的茶水,咕嘟咕嘟地仰头喝尽,乖巧地跪坐在席簟上,两手规矩平放在腿面,做一幅恭听先生教诲的模样。
山己自斟一杯茶,与她对坐着,隔一方小茶几。
“为师不罚你,但你得有所担当,自己惹出的事,自己摆平。”
“先生……”轻焉为难唤一声,她哪里知晓,该如何摆平?
“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先生是不知,那温岂之……”轻焉话说到一半,生生打住。
“怎么?”山己挑眉,眼神严肃。
“温将军根本不肯收礼。”轻焉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肯收?”山己哭笑不得。
“温将军为人慷慨,连弟子送还的饭钱,也不肯收呢。”
“所以你便拿钱砸了将军府?”
“弟子也是万不得已……若再登门赔礼,只怕更惹了温将军。”
“既如此……”山己起身,走到书架旁。轻焉仍旧坐着,目光追随着他,看到那一架子的书册。想到书里晦涩难懂的大道理,她便觉脑仁发疼。山己拿出一本册子,随意翻了翻,云淡风轻地说:“你便将这些书都抄一遍,长长记性。”
“先生饶命!”轻焉从席簟上爬起,“先生饶命啊!”
每当她翻开书页,面对那些书里的墨字儿,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那些墨字儿像一把把刀子,刺她的眼睛,搅她的脑水。若要将书都抄写一遍,她还不如挨一顿打骂呢。
“是赔礼道歉,还是抄书忏悔?”山己幽幽问道。
轻焉耷拉下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下赔礼之事。
“好,为师给你时间备礼。现在就去吧。”山己说。
为温岂之备礼,轻焉不情不愿,但能名正言顺出外,她倒是十分高兴,却还防着山己诈她,“先生讲学……”
“你何时认真听过?”山己毫不客气地戳破了,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轻焉低头嘀咕:“原来先生知道呀。”
山己用手里的书册,轻轻拍拍她的头,“为师不是瞎子,你这双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上的,为师还看得清。”
轻焉将眼瞪得圆圆的,“从今往后,但凡先生讲学,弟子绝不闭眼!”
山己轻笑一声,揶揄说道:“你要学睁着眼睡觉?”
“什么嘛!弟子说的真心话。”轻焉嘟着嘴说,好似蒙受了天大的冤枉。
“好,那你发誓。”山己抱着手说。
“发誓就发誓!”轻焉举起两根手指。
山己欲言又止,吊起眉梢,收住下巴摇头笑。
……
轻焉在街上游荡,有小侍元田陪着。山己说是怕她独自一人不认真备礼,实则是担忧她的安全。轻焉不知先生苦心,当元田是来监视她的,几次想要将人甩开,一会儿躲到小贩摊位后,一会儿藏进小巷里。元田追她实在费劲,转眼不见她的踪影,便往角落看去,与一双冷漠沉静的眼睛对上,很快便知晓轻焉的动向。
明面上轻焉受着元田的保护,实则有个影子一直跟随着她,只是她全然不知。
试了几次,都没能甩开元田,轻焉也就认了,只想着快些备好礼,将此事了结,遇上捏糖人的小贩,她便想就此敷衍。
小贩笑着问她要捏个什么样的。
轻焉沉吟片刻,忽道:“捏个骗子!”
小贩以为她在说笑,打趣问道:“骗子是何模样?”轻焉虽气着,半分不减美貌。小贩不禁想,不知是谁,竟忍心骗这般美丽的小姑娘……
轻焉捏着拳头,娇娇地说:“温岂之的模样。”
小贩大惊,“什么?!温、温将军……”
“对!温岂之是个骗子,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大骗子!”轻焉气得小脸发红。
小贩哆嗦着收起竹签,朝轻焉摆了摆手,“做不得,做不得……”他可不嫌命太长,岂敢招惹祁安府的活阎王?
正巧这时,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轻焉听出是谁,当即皱紧眉头。萧衍走了过来,站到轻焉身边。轻焉当作不认识他,倔强偏过头,一个眼神都不愿给。萧衍温和笑着,又绕到另一边,与轻焉面对面,轻声唤着:“阿元。”自他私下与阮家通气,说想要迎娶轻焉,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他本以为此事绝不差错,不曾想今日一早,却得到阮家委婉的回绝。他不信轻焉对他无意,否则怎会偷看他,为何不肯答应他呢?是为他担心么?怕她先前拒婚岂之的事,成为他与岂之间的隔阂……
萧衍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如他所想,令他满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