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是公孙谌, 而非莲容,亦或是十七哥。
苏眉儿所说的话,多少点醒了颜如玉。
瞻前顾后又能如何?
他这一生不过短短十数载, 却览阅过无数风景, 穿越时间而来,踏过历史而去,如此跌宕起伏, 已经胜过许多贫乏无谓的时日。
这世间本就荒诞,再有一桩,再来一件, 那又如何?
颜如玉说完那话, 也不去看两人的脸色,径直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镯子。
他咬破中指指尖, 将猩红的血液涂抹在左上臂的漆黑镯子, 一直沉静的镯子突然显露出淡淡的微光, 未有停歇之时。待他将袖子盖住, 挽起另一只手腕上的袖口, 便需得去咬破又一根手指的指尖, 将暗纹细细涂抹得彻底。
相斥相抗的镯子迸发出截然不同的感触。
一边是炙热的火,一边是冷凝的雪, 颜如玉闷哼了声, 紧紧地抓住臂膀。
那力量让他痛苦, 却也让他快意。
公孙家的镯子却是并非普通的镯子, 其蕴意深远, 乃是家族内一道特殊的传承。在每一位子孙查出灵脉时, 家族内都会有专人取了心头血特地炼制而成, 这是公孙家人最初的本命法器。
此法其险,可除非极孱弱之辈,都必然会这么做。
它们与主人一脉相承,其主力量越是强大,镯子就蕴含愈多的力量。
此器牵连之深,不可轻易交予。
因在濒死之时,此器可以替死。
这必须得是公孙家血脉的第一滴心头血炼制才有奇效,且需得到主人的亲自赠予才能转移给旁人使用,所以此器之珍贵,在外行走时甚至可以替代一切令牌成为公孙家的信物。
凡是外人身上有这般镯子,便意味着此人与公孙族人相交甚笃,在北玄大陆上也多会被人高看一眼。
若是道侣爱人,便又有一层深意。
倘若知心之人愿意将指尖血涂抹在此器暗纹上,若是当真心意相知,便可引发共鸣。
共鸣时,可快速牵引双方之意识海,甚至可以安抚道侣,助长修为。
宛如神交。
实在是出家必备之好法器。
关于此器的内情,是在两位大佬闭关的时候,公孙离看颜如玉无事,便将此事来龙去脉当做是趣谈告知了颜如玉。
颜如玉听闻后的第一个反应却是“如果是凡人的话,应该没有神交这回事吧”,公孙离哽住,无法跟上颜如玉这黄暴的思路。
只是停顿片刻后,他竟然也认真思索起来。
“如玉说得有理,修士的神魂强悍,与凡人本就不同。若是真与凡人神交,那岂不是要将之撕裂得粉碎?”
颜如玉也深感有理。
只是这两枚镯子竟然如此重要,两位大佬谁个都不说清楚,甚至还曾让他在要命关头直接掰断镯子……这随意散漫的作派,当真让颜如玉无奈。
所以当他将血液涂抹上去的时候,心头想的却是如若能引起反应,至少可以证明他的话语非虚。
毕竟公孙谌确为多疑之人,只是言语的描述,实不可让他确信。
只是体内的热意越烧越旺,让颜如玉膝盖一软,险些栽倒下去。离得近的黑大佬将颜如玉抱住,炽热滚烫的体温烫得颜如玉都忍不住瑟缩了下,这是?
一双冰冷的大手自后面摸上颜如玉的背脊,登时舒服得他差点呻.吟出来。
他的膝盖更软,彻底栽倒在两人怀里。
颜如玉且痛且泣,却更感有熔浆在脑子里沸腾,让他连话都吐露不出,舌尖发麻。
这是……怎么回事?
冰墙自四面八方而起,瞬间遮盖住了这片小小的天地。
苏眉儿和老和尚对视了一眼。
苏眉儿:“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不该在这里。”
她虽然不知道颜如玉和公孙谌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那最后一瞬露出来的嫣红面容却让她都觉得心尖滚烫,下意识别开了脑袋不敢再瞧。
素日里只记得颜如玉那大咧咧的举止,却是忘记他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容。
眼角泛红,双颊滚烫时的媚.态,实在是影响道心!
苏眉儿在心里快速念叨着仁善大师传授给她的清心咒,需得比往日再多念上几遍,才能一下子失去世俗欲望,变得彻底平静下来。
老和尚淡定地说道:“还好,不觉得杀意已经淡了许多吗?”他身上裸露的伤口已经逐渐收缩,只剩下小部分的新鲜皮肉还在渗血。
这保命的手段实在是高。
只是他这平静的口吻,可真是浏览世间无数大事后才有的淡定。
苏眉儿看了他的伤口,蹙眉说道:“你叫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如玉?”
她在前些日子莫名其妙接到了仁善的飞信,信中就只给了这个地址。她原本以为有什么事情如此紧急,便也没有多问直接赶了过来,眼下来看,虽然紧急是紧急,却是另一种奇怪的问题。
仁善这是为了什么?
仁善的声音沧桑,“原本是为了其他的事情……不过现在来看,如此反而更好。”他这套玄之又玄的说法,让苏眉儿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她向来不喜欢仁善这玄妙的说法,她扯了扯剑穗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说……你不会想拿如玉做什么吧?”
仁善老和尚哈哈大笑:“谁敢拿颜施主做什么?眉儿,在你眼里,老衲未免也过于狡猾老道,诡计多端了吧?”
苏眉儿盘膝坐下,膝盖上横着佩剑。
“哪能啊?这不都是靠您这日夜熏陶,才让我对您的秉性有了一定的认识嘛……别扯开话题了,老和尚,公孙谌和如玉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盯上的!”
苏眉儿可不管公孙谌如何,可她记挂颜如玉的安危。
老和尚做事谨慎,且都是有缘故才会插手世间,这一回居然亲身前往而且受此重伤,实在是让苏眉儿放心不下。
公孙谌在外界看来,修为仅仅只是入魂修士,可若当真是入魂境,就算是两道分.身都是入魂境界,也绝对不可能将仁善伤成这样!
他的修为有古怪。
仁善:“眉儿,倘若你知道有人必然堕.落,会成为世间极恶,你在事先洞察后,会将此人如何?”
苏眉儿坦白说道:“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可没有老和尚这样的慈悲心肠。
“可若是此人日后肆无忌惮,毁天灭地,无视一切法度规则,扰乱世间所有平静,只为了踏破万物生灵,将一切都搅和得永无宁日呢?”
苏眉儿还是说道:“这与我没有干系,而且你方才说的是‘必然堕.落’,那便说明在事情还未发生前,他仍旧是个正常人,那去追究是什么引发他堕.落的缘故,岂不更为合适?”
她始终坚持一应事务变化,最终需要追究的乃是最根本的施害者。
仁善叹了口气,“不错,最为邪恶的乃是搅乱一切的祸根……可这祸根,要是当真是某个人,那就简单许多了。”
苏眉儿不是第一次听不懂老和尚的话。
仁善有些时候就是神神道道的,总让人觉得有点疯癫。可是在发疯的同时,他所做的一切又确实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所以苏眉儿再不喜欢他的一些行径,却也不得不认可老和尚的初心。
“一切,就需得看他是怎么想的了。”
苏眉儿想问这个“他”是谁,只是那高高竖起的冰墙已经开始坍塌,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见颜如玉踉踉跄跄从里面走了出来,整个人脚步虚浮,有种虚弱至极的感觉。可偏生那双目泛着水雾,灿若桃李的容颜仿佛能掐出水。他像是极其害怕后面的人,不小心跌坐下来的时候惊得忙回头望,发现并无人追出来后才放下心。
苏眉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将他一把扶了起来,却发现握住的柔软手指发着烫,甚至还在颤抖痉挛。她不解地蹙眉,下意识看了眼原来冰墙竖起的地方。
只见黑白双煞……咳,黑白公孙谌隔着一段距离在闭目调息,身上原本暴虐疯癫的气息已经平复下来,只余下淡淡的肃杀。
好像真是恢复了。
“可还站得住?”
苏眉儿关切的问话让颜如玉下意识又是一抖,忙收回了手,面上浮现淡红,“已经无事了,谢谢苏姐。”
苏眉儿看着颜如玉那站都站不太稳的样子实在是不敢相信,只是他不愿说,她也不勉强,扶着他到了边上坐着,却是特别将他与仁善给隔开。
颜如玉看着苏眉儿这别有深意的举措,“苏姐,这是……”
“这老和尚诡计多端,如玉要是没有必要可万万不要靠近他。”苏眉儿义正言辞地告诫了颜如玉,“日后见了他还是绕道走。”
颜如玉笑:“我倒是觉得大师很有意思。”
苏眉儿挑眉:“有意思?那是你还没被他坑够……罢了。”说话间,她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往那两道身影扫去。
苏眉儿倒是没想到苏眉儿的动作那么快,刚被劝解开,这就坦诚上了。
“方才的事情便算了,不过你先前不还是在纠结,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却换了主意?”
颜如玉的颤抖渐渐平复下来,语气也变得平静:“苏姐先前说得对,这般扭捏且拖泥带水,本就是在自寻烦恼。喜欢并不是错,我喜欢公孙谌,这并不是难以表露的情愫。”
至于黑与白的抉择,那是后面的事情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公孙离说的话,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他原本……原本只是想借此来表达他的意图,却没想到一下子被卷入乱流中去!
不是说好跟凡人没有任何关系吗!
他方才可是差点……颜如玉一想到那极致恐怖的快感,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这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脸色,实在是变化无常。
好在、好在两股气息本就是互相排斥,颜如玉才得以在那乱中挣脱,拖着疲软滚烫的身子爬出来。好在那瞬间的交融,仿佛对两位大佬也有奇效,这才让他勉强躲过一劫。
苏眉儿:“你是真的想明白了……还是只是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才那么做?”这实在不能不让苏眉儿警惕,若非有当年颜霁的失控,如今她也不能发觉颜如玉的问题。
倘若只是空空两眼间看到了所谓“正确”,却不是自己思考所致,那日后还是会出大乱子。
要是颜如玉的道侣是什么不起眼的修士也就罢了,偏偏是公孙谌。
颜如玉:“……我是那种人吗?”
他边抠着镯子走神,边还能回嘴苏眉儿的担忧。
他无奈笑起来,破碎天光有阳光撒下,正落在他的眉眼。在这片荒凉虚无的土地上,苏眉儿再一次感受到颜如玉那种莫名的诱.惑。
她咳嗽了一声,抬手敛了敛头发,轻声细语地说道:“说起来,你怎么会来这里?这是北玄有名的荒芜之地,除了大量的魔兽外,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颜如玉:“莲容带我出来兜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才毁了一窝人贩子,就是下手有点狠,估计看不出来是谁。”
他轻描淡写将公孙谌的手段略了回去,然后看向仁善大师,略一欠身说道:“多谢大师刚才出手相助,不知大师可有要事?若是没有,不如与苏姐一起去公孙家歇歇脚。”
苏眉儿笑着说道:“这老和尚的坏毛病多着呢,让他上门……”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仁善笑眯眯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苏眉儿:?
好你个老和尚,莫不是心里揣着什么鬼呢?
…
“轰!!”
公孙家的某处,正有爆裂的巨响。围观的不少修士都面露震撼,也有部分人忍不住惊叹,开始与道友思量起这一招一式的玄妙。
此时已经是半月后。
正在“切磋”的两人便是公孙谌。
颜如玉是第一回来看,站在看台上,他虽然看不清楚究竟局势如何,却也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毫不留情的凌厉。
发泄了一通后,两位大佬的情绪倒是稳定,只不过白大佬偶尔掠过苏眉儿的眼神稍显阴沉,让颜如玉心生担忧。
他还没有忘记之前白大佬的话。
白大佬刚刚收手,整个场地都被破坏得七七八八,山头再度垮掉了半头。只不过这里是公孙家的领域,再怎么闹都不至于出大乱子。
“莲容,你不会偷偷背着我去杀了苏姐吧?”
素白公孙谌抬眸,冷冷地说道:“我杀她,自然是光明正大。”
颜如玉:“那可不行,苏姐是我的朋友。”
“颜如玉,你的胆儿越发肥儿了?”白大佬捏了捏他的脸,语气倒是平静,不如话里的玩味。
颜如玉奇怪地说道:“与你们关系愈近,便愈知道你们脾性如何,从前或许有过担忧害怕,日后若还是如此,岂不是白费了这段时间的交往?”
他坦然,淡定,好像之前曾经有过的种种谨慎忧虑都被抹去。
黑大佬踱步走了过来。
分明两人刚刚酣战过一场,可浑身上下看起来,都没有任何的伤痕。这是公孙家内特殊的一处道场,在这里殊死搏斗都没关系,结束后所有的伤势都会彻底消失,亦真亦假,恰好对得上公孙谌现在的情况。
颜如玉看向漆黑公孙谌,只见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捻着一朵半开的娇花,过于孱弱,底下的枝叶却是绿意饱满,生机茁壮。
白嫩的花瓣微微颤动,被黑大佬随手别在颜如玉耳朵上,“如玉,你有心事。”
黑大佬笃定地说道。
颜如玉:“……哪里看出来的?”
白大佬:“无事你不可能来这里。”
颜如玉不喜欢他们对打厮杀的模样,狰狞显露的勃然杀意让令人胆怯畏惧,落在他眼中却是忍不住纠结的一事。然最让颜如玉忍不住回避的事情却不是这件,而是在数日前颜如玉染血将镯子染红时的神交。
那并非完整的神交,只是在血液溶于镯子的瞬间,玄妙快乐的感触迸发开来,如同浪潮席卷而过,一下子将公孙谌的神魂都吸纳其中。
那不只是快乐,也不仅只有愉悦。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极点在意识海中炸裂,只存留最初、也是最根本的欲念。
将要吞噬殆尽的疯狂强行勾扯住颜如玉逃窜的意识,意识海中,大片大片的漆黑侵吞了唯一一片纯白,痛苦与快乐融为一体,让人迷失了所有边界。
不够。
不够。
仍旧是不够!
唯有贪婪。
颜如玉是如何在那疯狂的快感里逃离?
这是就连颜如玉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实在是不敢去回想那种感觉,他那日能够强撑着在苏眉儿面前不垮掉,甚至还能有来有回的对话,全赖他要脸。
他要是真的不要脸,当真就软烂成一滩水,直接趴在地上了。
如此激烈的感觉让颜如玉好几日都不想再看到公孙谌,尤其是肌肤的接触都让他忍不住回避。只是白天还好说,晚上黑大佬是必定要进他屋的,而一旦睡着,入梦去便会在乱葬岗看到白大佬,让他心神俱疲。
好在不知这两人究竟达成了什么共识,面对颜如玉的消极态度并没有不满。
颜如玉摸了摸耳朵,在碰到那稍显粗粝的枝干时,又忍不住嗡地缩回手来。他也确实是屑,分明是自己表达了心意,只是出了意外就麻麻回避,确实非君子所为。
公孙谌也的确是看透了他。
尽管颜如玉知道自己是在鸵鸟挣扎,但是这心态上还未收拾回来,如非要事,他肯定不会在短短三日后就主动来寻。
颜如玉:“之前莲容杀的那些人,已经有人去料理了,不过还顺藤摸瓜抓到了几个魔修。其中有我们的老熟人祝尤,公孙离问你们要不要去探探。”
黑大佬挑眉:“这话怎么由他去和你说?”
公孙离原本可以告知公孙谌才是。
颜如玉一板一眼地说道:“公孙离说,不知为何今日掐指一算觉得不适合与你们碰面,就将事情告知我转达了。”
其实公孙离有千百种法子能将事情告知公孙谌,偏生选择了最麻烦的那一种,多少是故意的。
颜如玉回想起公孙离说的话,还是忍不住扶额。
“你只要掐诀就能将事情告诉他,何必要让我转达?”
半个时辰前,颜如玉面对公孙离的请求,只觉得离谱。
这还是那个掐指成诀,消息传送快如风的修仙界吗?
公孙离嘿嘿直笑,“别啊,你也知道十七郎的状态不大对劲,如果他一直这样也便罢了。可是三长老与仁善大师切磋了一番后认为,此事的转机在你身上。如玉啊,我知道十七郎那性格着实别扭,可你看在他孤苦可怜的份上,就疼他一疼,莫要与他吵嘴了。”
颜如玉:?
在公孙离话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那个人是谁?
这还是公孙谌吗?
整一个大离谱!
颜如玉白了他一眼,“我都认不出你说的是哪个?而且谁与他吵嘴了?嫌命长不成?”
公孙离:“话是过了点,不过你瞧半个月,他们去无涯峰切磋多少回了?若不是那无涯峰特殊,他们怕是要将对方恁死在场上。这般继续下去,怕是又要生起极端的念头。”
颜如玉掩面。
公孙族人多少都知道族内的天之骄子出了问题,只是那问题再险峻,却因为修为只往高处暴走,却未有跌落的风险而显得有些别致。尤其是在公孙主家先后两次被大面积袭击后,族人虽然稍有不满,可更多的却是在憧憬希冀公孙谌恢复后更上一层楼。
只有公孙离这寥寥几个是纯粹关切担忧着公孙谌的状态,铭记在心。
“罢了。”
颜如玉想,回避这些时日确实是过分了些。
只是当偶尔擦过的肌肤接触时,颜如玉还是控制不住耳朵通红起来。那娇嫩的白花就在鬓发上摇曳,让他觉得自己也变得过于奇怪了。
不过饶是如此,颜如玉还是打算跟着公孙谌一起去见祝尤。
祝尤是入梦来的人,之前他和敖木的关系,多少也让颜如玉开始反思其他和公孙谌的感情,只是原以为入梦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南华魔门,如今这背后蕴藏着如此大的变数,就不能再和之前一般等闲视之了。
公孙族内关押的地方,是在无涯峰附近的罪山。
入了罪山,若是没有相应的腰牌,所有修士都只能发挥出肉.体的力量,无法动用任何的灵力。对魔修而言,也是如此。
罪山内,按照严重与凶残的程度,将人自上而下关押在不同的地方。越在山上,压制的力量就越强,越在底下,就越为轻松。
祝尤是在第二层。
颜如玉将要跟着进去的时候,看守罪山的公孙族人忍不住说道:“颜郎君,您难道也要进去吗?”
颜如玉:“可是有什么避讳?”
他困惑地看向那族人,让他面红耳赤起来,连声说道不是。
“您的身体娇弱,罪山内有各种限制,您进去了怕是不太妥当。”
颜如玉敛眉,还未说话,人已经腾空靠在冰冷的怀抱里,白大佬冷冷看他一眼,消失在了罪山的门口。那一眼的瞪视掺杂着无尽的凶煞,压得他直接跪倒在地上。
黑大佬越过他踏入其中,淡淡的声音落下。
“不必多管闲事。”
这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真的担心,有几分是趁机想同颜如玉搭话,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不明缘由的公孙族人凑过来拖起他,“你非得去招惹公孙谌?明知道他最近状态不稳,要是惹得他那心魔发疯,我可不想再冻伤经脉了。”
公孙族内,也有不少人不喜欢公孙谌。
倒不是为了先前爆发的事情,而是因为公孙谌居然与一个男人结为道侣。虽说修士比凡人更加随意,也偶尔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男人与男人之间,在他们看来毕竟违背伦常。
公孙谌是公孙家的人,更代表着公孙家的颜面!
此前二长老与五长老亲自出动,居然是在那凡人出身的牡华天宗举办大典,而不是在公孙家所置办,这般行为更也引起了小部分人不满,认为公孙家的颜面被踩在脚下。
原本这些言论因为公孙谌的强势和牡华天宗的地位,只是在私底下流传,但是随着牡华天宗的倒台与之后逐步揭露的残酷事情,一时间牡华天宗的声名跌落谷底。
这些言论就再度死而复苏。
只是长老堂管得严格,若有嚼舌根的言论,全都关去思过堂闭关。
那可是十三长老亲自看管的地方。
有这强势的威压,大多数人也不敢再讨论,只做不知。
罪山内,是一片朦胧。
不过在灰雾中,有摇曳的红灯笼漂浮在虚空,指引出一条蜿蜒的道路上山。白大佬轻车熟路地绕过几处阻碍,身影轻巧地落在了罪山上。黑大佬的速度只比他慢了一步,两人一前一后出现的时候,整个罪山第二层都陷入了寂静。
能被关押在第二层,多数是穷凶极恶之辈。
修仙界可不像是人间那般还有个官府衙门制定律法,只有最为淳朴的善恶观。杀了人犯了事撞在一些善恶分明的修士手中,就容易落个囚禁关押、亦或是直接斩杀的下场。原本罪山只是用来关押族内犯错的子弟,久而久之就逐渐连弟子门徒外出时捉住的恶徒也关押其中,逐渐变作今日这般稍显庞大的模样。
“地字三十七。”
颜如玉看着公孙谌塞给他的木牌,念出了祝尤被关押的地方。
地字三十七,正在第二层的前列。
所有负责罪山的公孙族人,都能靠着这些排序确认对应恶徒的凶恶程度。
譬如这地字,都必须得是入魂修士才能镇压。
当颜如玉再次看到祝尤的时候,他整个人与先前的模样截然不同。当初在敖国时,他虽然也有忧愁担忧,可整个人是意气风发,自有运筹帷幄的底气。可如今看着他头发半黑半白,胡子横生,连衣袍也全然变作肃穆的黑色时,心中忍不住一惊。
祝尤听到动静,慢慢在昏暗的石洞内抬起头。
“原来是你们,也是,我们是被公孙家抓住的,见了你们,也不奇怪。”
祝尤说话虽然没什么精气神,但是那股淡淡嘲弄的语气,却一下子让颜如玉想到了一个让人紧张的事情,“祝尤,敖木怎么样了?”
祝尤的眼眸微变,“死了。”
颜如玉紧紧盯着祝尤的神色,断然否定:“这不可能!”
如果敖木真的死了,祝尤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态度。
黑大佬慢吞吞地说道:“虽然其他人确实被关押在左近的石洞,不过他们不可能窃.听到你们的对话。”
祝尤隐晦地咬了咬腮帮子,他看了眼颜如玉,再看了眼站在颜如玉身后的那两人,古怪地偏头,“你们是来干嘛?”他先前就曾经听说过公孙谌的诡异,再看到有两个公孙谌的时候,倒是不觉得诧异。
颜如玉:“一来是担心敖木的安全,二来是为了入梦来。”
当然第一个是颜如玉的私心。
祝尤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他很好,只是……”他顿了顿。
“敖国灭国了。”
颜如玉的呼吸微窒。
白大佬的嗓音如磨砂般响起,“动手的人是谁?是你?”
祝尤还不明白为何又换了一个人问话,不过到底是公孙谌,他虽然态度一般,但还是回答了,“敖国就是敖木的命,我不可能动它。”
他闭了闭眼。
“你们离开敖国后,我回入梦来,将你的消息禀报给了门内。掌教大喜,果然并未对敖国的事情有什么不满。只是他驳回了我离开入梦来的请求,甚至让我再次带队前往无尽夏,再度劫掠鲛人补充。”说起背叛颜如玉的事情,祝尤并没有任何情绪。
颜如玉倒是不以为意,从前在敖国的时候,祝尤就曾以“暧.昧不明”的话语提起过。那时候颜如玉还不解他对入梦来究竟有什么重要,如今却是猜得大差不差。
祝尤身为掌门首徒,知道的消息只会比寻常人还有多。
他后面应该是认出颜如玉了。
祝尤:“可前往无尽夏的路上并不平顺,无尽夏拒绝我们的进入。而且在有魔修试图强行进入的时候,无尽夏的伟力直接将他彻底消融……”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苦涩干巴。
携带魂石就能平安进入无尽夏,这是无数年间尝试出来的结果。
可为什么这一回分明身上携带着足量的魂石,不得其门而入不说,甚至连无尽夏的伟力也缠绕而来?
多次尝试失败后,祝尤等人避入敖国。
祝尤那时候正和敖木闹别扭,因为他已经洞察了敖木的心思,心中正是恼怒。在敖国落脚的数日,祝尤成日都呆在宫城内,逼着敖木与他面面相对。
只是那样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
一日深夜,祝尤忽闻血腥遮天,惊得直接掠到半空查看,却发现整个皇城都陷入了血海之中,燃烧的焰火舔舐着屋檐宫墙,烧得半边天都是赤红。
祝尤大惊,扑落地去,拦住了一个动手的人。
却发现正是同门。
祝尤仍记得那日同门魔修嬉笑的话语,“门主说,大师兄虽然犯了错,可其情可免,又怜悯大师兄为难,所以这项命令并未交给大师兄,而是让我等来代替大师兄弥补罪过的。”
屠尽敖国。
颜如玉的脸色有些难看。
入梦来门主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实在是让人厌恶。
祝尤:“我救下了敖木,可他那时候已经气急吐血,更因为国运跌落而身体有损,我便将他藏了起来。”但因着此事,祝尤不敢有任何泄露,只得在众人面前表露出痛苦难言的模样。
“左近那几个,就是参与者?”
白大佬的尾音上扬,带着奇怪的意味。
祝尤点了点头。
白大佬露出森然的微笑,“正好。”
他的脚步轻抬,往左边而去。
他每步过一个石洞,都会有痛苦惨叫传出来。
那撕心裂肺的嘶鸣仿若正在经历世间最可怕的酷刑,不论如何挣扎都脱逃不了。
祝尤冷不丁打了个颤,背后发凉。
颜如玉犹有不解。
敖国,白大佬……
等下。
颜如玉微微睁大双眼,敖国。
原著中公孙谌在进入无尽夏前,有一段时间是藏身在敖国的。他暂居的那个地方虽然吵闹狭小,却正是敖国最鲜活的一处角落。虽然包租的婆娘泼辣,隔壁的屠户嗓门贼大,斜对门的小娘子娇滴滴看上了隐居在室的主角,还有几个混子骂骂咧咧地穿行过弄堂,在看到不平事时又忍不住抬起拳头……那是极其寻常的画面。
细小到在原书里占据的篇幅,不过是一章里的三分之一。
他在敖国的日子,就这么匆匆被带过。
可当那烧焦的腐烂味传出来的时候,颜如玉蓦然想到,在公孙谌那颗已经冰冷的心脏下,并非全然忘却曾经有过的温度。
只是冰层太过厚实,总会让人误以为那些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黑大佬抬手按住颜如玉的肩膀,平静地说道:“莫要将公孙谌想得太好,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是吗?
颜如玉别开眼。
他闭了闭眼,在深吸一口气后,才重新看向山洞内不明就里的祝尤,“祝尤,将你这次的来意说说看吧。”
祝尤奇怪地挑眉。
颜如玉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是其他魔修被抓,或许还算正常。可是这一连数个能进地字一层的魔修落网,总不可能只是个意外吧?”
或许祝尤从一开始目的,就是为了进入公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