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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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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链很短。

    公孙谌可以从下床, 走过放在中间的桌椅,却碰不到门。

    这么短的链条让颜如玉气得够呛,那几日他都能听到颜如玉嘀嘀咕咕在骂人, 只是这两日他骂得少了。

    他想, 那小傻子估计是认为囚禁他的人,就是幻境里的颜如玉。

    是了, 公孙谌怎么会猜不出自己在幻境里呢?

    在他看到颜如玉的那一瞬, 他便知道他是那个真货,而不是满脸魅色的假货。

    昨夜的幻境, 不同与今日的幻境, 但是也很好。

    公孙谌抓着冰冷的铁链,慢慢地笑了起来。

    漫天血光很好,但是现在更好。

    颜如玉回来的时候, 有些气馁, 他坐在边上给大佬喂饭,自己则是半点都不吃。等收拾完后,才取了小凳子坐下, 陪着公孙谌看书。

    他似乎一直认为幻境里的公孙谌有问题,所以不敢靠近。

    毕竟最初的公孙谌, 如原著描写, 也不是那种好亲近的人。

    颜如玉一边看一边纳闷, 这本书真的是他以前书房就有的?

    怎么半点都看不明白?

    他费劲地看了两页纸, 眼瞅着时间晚了,才对公孙谌说道:“十七哥, 我……”

    走这个字还未说出来, 就听到公孙谌慢慢地说道:“留下。”

    颜如玉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眨了眨眼, “你是要我和你一起睡?”他狐疑地看了下身后的床榻,又看了看冷冰冰的公孙谌。

    公孙谌颔首。

    颜如玉犹豫地看着门和床,来回打量后,“我再去取一床被子。”

    等被褥和枕头都准备好了,颜如玉才小心翼翼地在外面躺了下来。他不敢睡里面,也不敢脱掉衣服睡觉,便将就着在床外侧眯一眯。

    颜如玉在幻境里睡着后,似乎与乱葬岗断了联系,无法看到白大佬。

    他今日心里烦躁,却睡得出奇快,不多时就睡着了。

    淡淡的莹光中,公孙谌安静地看着颜如玉,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薄薄的嘴唇,起伏的胸膛……一只手越过了被褥,先是碰到了胳膊,然后是温热的胸膛。

    那只手停留在心脏的位置。

    扑通、扑通、扑通……

    正是鲜活的味道。

    颜如玉醒来,觉得嘴唇有点怪怪的,他在外面一边洗漱一边琢磨着水镜,他这嘴唇是不是夜半被蚊子盯了?

    怎么肿起来了?

    等阿萍过来给他送早点,看着他惊讶地说道:“少爷,难道昨夜您……”

    她笑着冲颜如玉挤眉弄眼。

    颜如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就一个人住,哪里来的想法,还不快快收回去?”

    阿萍笑嘻嘻地说道:“那是因为少爷现在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实在是让人难以不联想呀。”她在颜如玉的身边许多年了,知道少爷的性格很好,便直率地说了出来。

    颜如玉刚想说话,就被阿萍的话给击中,默默挪回去看了眼水镜。

    看了半天,颜如玉痛定思痛,决定今晚要是再被邀请留下来,就打地铺吧!

    颜如玉喂大佬吃完饭,决定今天出去走走。

    如果这里只是幻境,就必然会有一个离开的方式。解开大佬的锁链是必要之一,可阵眼同样不容忽视。

    他叫住阿萍,与她一起走出院子,一边走一边说道:“阿萍,你平时都在哪里做活?”

    颜如玉当然知道平时阿萍是在哪里,叫住她不过是为了方便探清楚幻境的情况。

    只是阿萍没有回答。

    颜如玉有点奇怪,回头一看,却看阿萍的脸色呆滞。她机械地走着,双目无神,与之前在院落里灵动的样子天差地别。

    他脚步一顿,目送着阿萍愣愣地往前走,最后消失在了眼前。

    这是只会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才会变得灵活的工具人?

    颜如玉之所以停下,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看不清楚路了。

    出了院子后,最初还能够看到院外的路,但是越走四周就越是一片白茫茫,仿佛将他彻底困在了这里。仿佛整个幻境只有小院那处最细致,其他的地方都被随意糊弄,只留下一片苍白。

    如果是这般,那解开幻境的核心还是在小院里?

    颜如玉默然转身,出师未捷身先死,只能回去再做打算。不过在走回去的路上,颜如玉在路边捡到一条垂死的鲸鱼……

    为什么会在这里捡到鲸鱼啊!

    而且是缩小几十上百倍,只在颜如玉手心里挣扎的小鲸鱼……应该是小鲸鱼没错吧?

    颜如玉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边回去将小鲸鱼放在院里栽荷花的水缸里,眼见它进了水里,开始逐渐恢复活力后,他才重新进屋。

    他这几天几乎将整个院子翻过来了,没有找到钥匙不说,但是也基本检查过所有的地方。

    所有的建筑物都与他在牡华天宗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多了个不存在的暗室。除了每天都会过来送饭的阿萍,颜如玉再也没有见过第三个人。

    但是阿萍会按照他的要求给他找来夜明珠之类的东西,算是有求必应。

    除此外,多了一条奇怪的小鲸鱼。

    小花精和小鲛人与他一起进来了,但是两小只都在呼呼大睡,派不上用场。

    整个幻境,唯一还没有搜查过的地方……

    在那张床。

    那张公孙谌几乎不曾离开过的床。

    颜如玉敛眉,细思了片刻,重新进了暗室。

    暗室内,公孙谌正低头看着他带来的书,这囚禁的日子看起来对他没什么影响。那薄凉淡漠的神色总会让颜如玉幻视到原著里的那个风味的大佬。

    虽然他确实很喜欢,但多少也有点失落。

    毕竟一路走来这么久,颜如玉怎会不珍惜那些时日?

    可惜大佬似乎忘记了。

    颜如玉的动作引起了公孙谌的注意,他移开视线,淡淡地看着他。

    “十七哥,刚才我出去一趟,这幻境很小,只维持整个院子。我找过的地方都没什么异样,唯一还没有检查的就是这张床,让我找找可好?”

    为了避免出差错,颜如玉用词很谨慎。

    生怕大佬不满意。

    公孙谌沉默了一会,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颜如玉笑起来,然后褪去鞋子爬上床,开始在各个地方敲敲打打。床头,床板,他甚至将铺好的被褥都翻出来检查,逐步逐步摸了过去,生怕里面缝进去什么硬物。

    整整两刻钟的大搜查,颜如玉颗粒无收,什么都没发现。

    他颓废地将东西全部都整理回去,嘀咕着说道:“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难道这个幻境是无解的不成?

    公孙谌闭眼,是呀,怎么会有无解的幻境呢?

    除非这个幻境,从一开始就不单单只有一个清醒的人。

    颜如玉要出去的时候,公孙谌淡淡地说道:“今夜,你也不要走。”

    颜如玉的背板一僵,“好。”

    他迈出腿,身后又是一道低低的嗓音。

    “不许打地铺。”

    颜如玉的路被堵死,讪讪出去。

    一日,两日,三日……

    颜如玉有些恍惚,他趴在公孙谌的怀里醒过来,温暖的怀抱挡住了外面的寒意。

    他们居然在这幻境里度过了三个月,而且幻境里的时间,已经到了冬天。颜如玉有点畏寒,黑大佬明明是冰属性,却热得让人眷恋。

    颜如玉窝在他怀里都舍不得起来,太暖和了。

    等不得不起身的时候,颜如玉打着哈欠,才慢吞吞爬了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不对劲。

    他在暗室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公孙谌的身旁待的时间越来越多。

    “如玉,黑。”

    “如玉,陪我。”

    “如玉,想你。”

    “你走得有些久……”

    那些短短、浅浅的字句,与温暖的怀抱一起,将颜如玉死死拥紧,难以挣脱。

    但是这天太冷了,他又太困,他懒懒地看着暗室的夜明珠,将一闪而过的念头压下。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连着几日下雪,颜如玉开始忙活着将堆好的小雪人弄进来给公孙谌看。毕竟黑大佬出不去,颜如玉只能一一靠着行动,让黑大佬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堆好的三个小雪人放在桌上。

    第二天起来,白大佬的那个小雪人就融化了。

    颜如玉有点可惜。

    他出去外面取食物的时候,才发现都下雪了,泡在养花的水缸里的小鲸鱼居然活得好好的。

    颜如玉屈指敲了敲脑袋,他怎么会忘记这里养了只小鲸鱼呢?

    而且都下雪了,这水缸居然还没冻起来?

    颜如玉好奇,他停下动作,蹲在水缸边看了半天。发现有人在看,那条小鲸鱼慢吞吞地往上浮,然后突然滋水喷了他一脸,口吐人言:“今晚子时三刻,过来找我。”

    颜如玉:“……”

    鲸鱼都会说话啦?

    只可惜小鲸鱼说了这话后,就再也不理颜如玉。

    颜如玉看着正怡然自得游泳的小鲸鱼,不知为何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公孙谌。

    他自顾自回了屋,一日如常。

    只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地将自己塞进了公孙谌的怀里。

    公孙谌抱着他,安安静静地说道:“如玉,怎么了?”

    他开始会与颜如玉说话了。

    颜如玉敛眉,这不该是好事吗?

    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有点怪异?

    颜如玉:“觉得冷。”

    公孙谌翻身压在颜如玉身上,“我会让你暖起来的。”他吻住颜如玉的唇,手指往下与如玉的紧扣在一起,光是那体温相贴的感觉,就足够颜如玉温暖到想要流眼泪。

    子时三刻。

    颜如玉悄然睁开眼。

    他没有睡着。

    要等公孙谌睡着并不容易,他很浅眠,也基本上不怎么睡觉。有时候他刚睁开眼,就感觉到大佬盯着他的视线,那仿佛时时刻刻都是清醒着。

    不过偶尔他也会睡着。

    公孙谌喜欢颜如玉主动抱他,与他接吻,说些亲近的话,那时候的黑大佬比较容易放下戒备,在温存后,也总会小睡片刻。

    颜如玉心疼大佬不睡觉,忍着羞耻试过几次,效果很好。

    大佬很喜欢他这么做。

    只是那羞耻的感觉,总是让颜如玉难以摆脱,所以颜如玉基本很少主动。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尤其是那挥之不去的羞耻感。

    尽管公孙谌一次又一次告诉他,那很平常,很普通,是他们常常会做的事情。

    他的主动,会让公孙谌的忍耐失效,总会带着一身吻痕下床。好歹没做到最后一步,颜如玉就自暴自弃当做是做梦,反正也是在幻境里不是吗?

    奇怪。

    颜如玉怔然,他多久没有想起幻境这件事了?

    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那根铁链,下意识抽了回来。

    时间来不及了,颜如玉悄声出了门。

    外面还在下雪,他的手指有点冰凉,下意识都藏在了袖子里。厚厚的雪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颜如玉从来没有在晚上出来,这才发现这外面的天上……

    是两轮血月。

    颜如玉盯着那两轮血月看了许久,才走到水缸边上。

    “你来迟了。”

    小鲸鱼道。

    颜如玉:“你的造型,有些古怪。”

    小鲸鱼:“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模样?”

    “是一尾鲸鱼。”

    “那是什么神奇的物种?”

    这一来一往的回答,让颜如玉忍不住挑眉。

    “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你在我眼里就是什么样子吗?”

    小鲸鱼:“当然。有过恐怖阴森的,也有过诡谲异常的,但是将我养在水里的,你是第一个。”

    颜如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因为鲸鱼是一种水生动物……罢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小鲸鱼:“你会答应来见我,让我有些奇怪。”

    颜如玉:“有什么可值得奇怪的?”

    “像你这种深陷在幻境里的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同与往日的事情后,都会下意识告诉旁人吧?尤其是那与你在幻境中最亲密的人。

    “你不说,是因为……你也觉出了不对。”

    颜如玉抓在水缸边上的手指痉挛,抠得用力,关节都发白。

    “他被困住了。”

    颜如玉的声音轻飘飘,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小鲸鱼冷不丁地说道:“是你被困住了?还是他被困住了?”

    他道:“颜如玉,你仔细想想,究竟是谁被困住了?”

    颜如玉的神色挣扎起来,“十七哥被困……不是,不对,他没有被困……是,是我被困住了……”

    他声音在那瞬间僵住。

    “他困住了我。”

    那条锁链,困住了公孙谌。

    在明面上。

    而那条锁链,又困住了颜如玉。

    那条锁链的存在,不断在向颜如玉强化一个念头,公孙谌需要他,公孙谌离不开他,如果他离开,公孙谌会死……那些孱弱,那些温柔,那低低的话语,那亲近的拥抱,那日夜相抵的温暖……全都是,全都是真正的束缚。

    颜如玉下意识抓住脖子,指尖痉挛地在皮肉上划过。

    那条铁链,究竟是锁在公孙谌的脖子上,还是挂在了颜如玉的脖子上?

    哐当——

    卡啦——

    接连两道不同的声音响起,颜如玉却不敢回头。

    “如玉。”

    那人站在背后,这么轻声叫他。

    颜如玉的双手撑在水缸上,死死地看着水面的波痕,“十七哥,你一直都是醒着的?”

    他这话一语双关。

    究竟是在问他今夜不曾入眠,还是在问他一开始就没有被幻境迷惑?

    公孙谌:“如玉,过来。”

    颜如玉闭上眼。

    “十七哥,我不懂,为什么?”

    他低低说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为何会让你升起这种想法?你何必这样羞辱自己……”

    “这非羞辱。”

    公孙谌慢慢说道,那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下下响起,就跟敲在颜如玉心尖一般。

    “它看似困住了我,却也将如玉困在我身旁,不是吗?”

    那声音近了。

    就在颜如玉的耳边。

    那熟悉的怀抱拥住了颜如玉,却让人胆颤。

    “如玉,你不是很怕冷吗?为何要在晚上跑出来?我们回屋去,好不好?”

    那声音可谓极致的温柔,却让颜如玉忍不住挥拳,挣扎着要逃出去。

    “十七哥,这不对!”

    公孙谌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却透着更多诡异的柔色,“为何不对?如玉只许他碰你,却不许我与你这般亲密吗?如玉呀,可这不公平,他想要独占你,我也想要将你独自吞下……我可是一直、一直在忍着呀。”

    巨大的力气将颜如玉死死抱在怀里,几乎要将他揉进骨子里去。

    颜如玉疼得红了眼,这细皮嫩肉让他不喜,更是想踹人,“我生气的是,你为何一直骗我?!你难道不知我一直在担心你?十七哥,若是有问题,你可以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骗我?”

    他是当真以为公孙谌出了事!

    公孙谌的手指扭过颜如玉的下巴,温柔地在唇上亲了一口。

    “直接说出来?可是如玉呀,你让我说什么呢?

    “说我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欲念的煎熬,说我想要将你抽筋扒皮彻底融入我身,说我已经快要失控、无法忍受那疯子在我眼前炫耀你?”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喉结不住上下滚动,透着炽热的气息,“……这不过是万分之一,你还想听下去?”

    他的疯狂,他的暴虐,他的劣根性,他的恶意!

    颜如玉烫得瑟缩了一下,这不是他认知中那个冷静自持、平淡沉默的黑大佬。

    浓烈的攻击气息几乎弥漫在身旁,杀戮的欲望正蠢蠢欲动,完全止不住虐杀蹂躏的恶意。怀里紧抱住的这份柔软太过脆弱,脆弱到无法承受住太多强烈的情绪,甚至连小小的倾诉爱意,也容易吓跑他。

    这样柔软的存在,本来是需要极致的呵护。

    可偏生道路的另一端,有与他一般强大的恶兽在窥视。

    不仅止步于窥视,他还要争夺、抢占、夺取、将这本就脆弱的柔软再度撕裂。

    只有一半仍然是不够的。

    他们怀揣相同的独占欲。

    颜如玉的让步,退却,犹豫,一切都落在他的眼里。

    可不够。

    这仍然不够。

    平静的表皮下,似乎还有什么在炙热燃烧。

    经脉在焦躁的情绪下皴裂,再度被冰灵气抚平,反反复复,疼痛能让他保持着最基本的清醒。

    毕竟颜如玉相信他。

    如玉一直都相信他。

    在他的眼中,年轻的公孙谌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强大、自信、从容、没有任何的缺点。他的情绪波动或许不够强烈,但他足够温柔,总是在无声处包容着他。

    他当然乐意去展现这一面。

    他不是做不到。

    可贪婪的本性在翻滚,在怂恿,在咆哮!

    怎么能够呢?

    即便如玉的感情不完全是情爱,他看得最重的依旧是公孙谌。

    可公孙谌,有两个啊!

    一分为二的东西,如何能够满足饕餮的欲望?

    不仅满足不了,甚至还平添了憎恶与暴虐。

    一日,两日,总是可以忍耐;三日,四日,就变成了恶念;一天天过去,一月月下去,难以满足的欲望过于疯狂,当他意识到心境的不稳已经影响到修炼时,他便知道,哪怕心魔已经消失。

    可颜如玉仍旧是他的偏执。

    颜如玉总是在问自己哪里值得?

    反过去,公孙谌却也想问,他是哪里值得?

    他轻声道:“你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如玉没有那么笨的。

    这片幻境,可以说是那大型幻境将他吸纳进来,却也可以说是公孙谌主动将他捕捉进来。

    颜如玉在这里频繁碰壁,多次都找不到钥匙。

    那些时日,如玉的焦急,他看在眼里,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如玉不再那么着急寻到钥匙?

    从什么时候起,如玉开始一点点顺着他的意思,听他的话去做?乖巧,安顺,就算是提出了什么羞耻的条件,他也会乖乖地听话……如玉是那么乖顺的性格吗?

    于是在寂静的夜晚,公孙谌听着颜如玉悄然出去的动静消失后,冰凉的视线落在了那条躺在床榻上蜿蜒的铁锁。

    那冰凉、短短的铁链。

    如玉是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触碰过它?

    从,颜如玉意识到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囚徒开始?

    颜如玉紧紧抿住唇角,没有回答公孙谌的话。

    公孙谌将他抱起来,走到廊下,仰头看着那赤红的月亮。

    那月亮说不上好看,却也算不得难看。

    两轮赤红相依相伴高悬在天上,除了那颜色与以往别有不同,但实际上那仍然是平时的月亮,只不过是分裂成了两个。

    “真是有趣,这世上的东西,一个犹嫌不够,却偏要多出两个,让其互相厮杀玩弄……想来,这若是故事,下棋的人,怕是犹觉不够。”

    那话一下子戳中了颜如玉的心思,让他忍不住颤抖着说道:“十七哥,你跟我走吧。”

    公孙谌淡淡笑了,“走去哪里呢?如玉,你知道问题总是无法解决的。”

    颜如玉揉了揉眼,不知何时,他觉得眼前有些看不清楚,这一抹,就落了几滴泪,让他好气又好笑,这泪腺如此发达,可真是长错了地方。

    “问题存在,那解决的办法肯定存在。如果忍耐会带来麻烦,那就不要忍耐就好了!”

    他用力推了推公孙谌的胸膛,勉强自己站住,抬头看着公孙谌的脸:“就算是肮脏的、下流的想法,就算是疯狂的、扭曲的念头,生为人,就总会有的。何须忍耐?为何忍耐?有些不可以做,那确实是无法逾越的线,但是至少当你觉得忍不了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

    “难道你觉得我知道后,会疏远你吗?”

    颜如玉踮起脚尖,用力抱住公孙谌,大声地说道:“难道我是第一天晓得你,第一天知道你吗?难过就要说出来啊!”

    他生气,这一次却是在气自己的后知后觉。

    他明明知道大佬在忍耐,却没意料到坚硬的脊梁也有被压垮的一日,忍耐的堤坝总会崩塌……他也在愤怒,愤怒自己的摇摆不定,愤怒他无法回应公孙谌的期待。

    这生气,这愤怒,让他的力道越大,越将人抱得紧。

    公孙谌被颜如玉抱得死紧,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他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忽而又无奈笑了起来,“怎么自己哭了起来?”

    颜如玉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下来,自己却死倔着说道:“谁哭了?我没哭。是这雪落在我的眼睛里了,然后给我热得融了!”

    公孙谌哭笑不得,他伸出的手僵在半道,然后慢慢地抱下去,用相同的,甚至十倍、百倍的力量去抱紧颜如玉:“要是还是不能解决呢?”

    颜如玉吸了吸鼻子,“办法总比人多,就算不能解决……或许从源头就开始了断,会更好。”

    他喃喃说道。

    说到这个份上,颜如玉怎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黑大佬的性格与白大佬是不一样的,白大佬疯狂直接,想要什么就会直接去要,从来都不会考虑对方究竟是什么想的。

    但是黑大佬会。

    他像是呵护娇花那般灌溉着颜如玉。

    崩坏扭曲的欲望越强烈,就越是被压下去,压到一切的底端,压到半点都流泻不出来,压到几乎无人知晓,却连修为都为心境而感染。

    颜如玉什么时候意识到这幻境出了问题?

    在公孙谌第一次开口让他留下的时候。

    尽管只有一瞬,可颜如玉却敏锐感觉到那看似平静话语下波涛汹涌的欲念。

    他不知公孙谌是哪里出了问题,就一直隐忍下去。忍到他几乎也迷失在这幻境里,忘记这仅仅只是一场幻境。

    公孙谌:“……从源头?”

    他觉察到一瞬闪过的怪异,但颜如玉却立刻拉着他往回走,边走边生闷声,“你这一回要是不将话都说个明白,今儿谁都甭睡了!”

    他抓着黑大佬的力气很大,似乎是害怕他逃走。

    可公孙谌怎么会逃走呢?

    他正欢喜。

    是扭曲、悖论、恶劣的欢悦。

    两轮残红月下,颜如玉坐在台阶下,公孙谌拢着他,不疾不徐地与他说着话。有些让人动容,有些让人畏惧,也有的念头让人平添由心里蔓延的寒意,但颜如玉只是安静听着。

    有时候会气得拍打公孙谌的肩膀,有时候会哈哈大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插话打断,有时候也只是无言,然后别开脑袋。

    但他一直在听。

    直到天明。

    颜如玉看着那逐渐发白的天际,试图看出太阳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升起来的。

    黑大佬的声音平静地从身后响起来:“再过一刻钟,就能出去了。”

    果然,这个幻境的阵脚,其实就在于黑大佬本身。

    如果他不想解开这个幻境,那他们永远都出不去。

    颜如玉:“出去后,我们不会一下子就过了春夏秋冬四季吧?”

    公孙谌淡笑着说道:“不,这只是幻境。在幻境中度过的日子,是虚假的。”

    颜如玉微愣,转过身来捉住公孙谌的手,“但记忆不会是假的,我同你说过的话,也不是假的。”

    公孙谌:“如玉,你该知道,即使这一次你没有出事,但是下一次呢?总还是会有失控的可能。”他的声音清冷,透着冰凉的肃杀。

    显然他对自己的秉性很清楚。

    这一次是无声无息的扼杀,然再有下一次,那就不一定会这么轻松度过了。

    颜如玉笑着说道:“那又如何?我只是希望十七哥日后如果真的再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我便是了。如果能够满足,那就去做。如果做不到,那也可以换个角度来想想,不管如何,切莫再将想法全部都压在心底了。”

    公孙谌低低笑道:“我最想做的事情,你该是知道的。”

    颜如玉:“……杀了白大佬这样的事情就饶了我吧,一个照面,我直接就会被秒了。”

    秒了是何意,公孙谌虽然不明,但也猜得差不多。

    他淡笑着摇头,“这确实是一个,但不是眼下。”

    他低头吻在颜如玉的唇上,舌头狡猾地滑了进去,勾着另一条与他共舞。

    是这个。

    …

    尘缘生愁眉苦脸来找颜如玉的时候,正看到他整个人面红耳赤地蹲在树下,看着好生奇怪。

    他们离开仙城后,落脚的地方是在荒原。

    不过几方的营地是在一起的。

    “你蹲在树下作甚?难道这里有什么奇珍异宝?”尘缘生暂时忍下忧愁。

    颜如玉:“如果这里有奇珍异宝的话,还能轮得上我?”

    他揉了揉脸,站起来。

    “你来找我作甚?难道是为了昨天晚上的幻境?不用问了,所有人都是这样。”

    尘缘生紧蹙眉头,他原本以为会不会是修为不够,才会重新被幻境蛊惑。但是没想到就连公孙谌等人也再度陷入其中,那看来远离仙城并不能摆脱幻境。

    颜如玉:“他们决定回去。”

    尘缘生皱眉:“可公孙谌不是说,再多有半月的时间,那仙城就会毁掉吗?如果我们回去再出了什么事情,那……”

    颜如玉:“如果离开无法解决,那自然是迎难而上。被动等着能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想想我们现在是和那个大型幻境连接在一起的,如果那仙城是在大晚上出事的呢?那岂不是跑再远都没有用?”

    尘缘生自然考虑到这一点,只是他还肩负着仙门中的安危。

    这一次的压力实在是过大了。

    颜如玉也能理解他的焦躁,毕竟天塌下来有人顶着,但是宣明阁这一回来的人虽多,可除了一个师叔外,就属尘缘生为首,这塌下来第一个压死的就是他。

    颜如玉将公孙谌的想法告诉尘缘生。

    公孙谌在醒来后只说了两个字:“魔修。”如果尘缘生说的话没错,那些魔修必定还在仙城里。而这些魔修的诡异,才是这次问题所在。

    尘缘生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这才回去。

    …

    幻境里发生的事情不会从记忆里消失,除了那条小鲸鱼无法解释外,剩下的事情都牢牢记在了颜如玉的脑海里,这让颜如玉再看到公孙谌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红脸。

    虽然只是淡淡纷纷的红,却也足以让人移不开视线。

    只是幻境的事情,给颜如玉再度敲响了警钟。

    他之前虽然知道黑大佬深受功法的侵害,但是之前问过数次,黑大佬一直温柔说他没有事情。可是如今再看,那些不过是谎言,忍耐到了极致,总归会爆发。

    就跟触底反弹是一个道理。

    这嘴上说的话,与心底想的事,那可是十万八千里远。

    小鲛人对于自己居然错过了这么多表示很不高兴。

    蓝托腮生气:“为何我总是会睡着?”

    颜如玉安抚地说道:“睡着不也是好事,难道你想起来面对怪物吗?”

    小鲛人幽幽地说道:“我比如玉还大呢,如玉可以面对怪物,我也可以。”

    颜如玉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他们现在正在往回赶路,不过黑大佬刚刚被长孙长老叫去说话,只有如玉一个人坐在仙鹤上。

    小鲛人说道:“如玉,不好再拖哦。”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颜如玉微愣,然后便沉默了。

    “蓝,你看到了什么?”

    颜如玉轻声说道。

    小鲛人也有些迷惑,他晃悠着小尾巴,在仙鹤的羽毛上翻来覆去,丝毫不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在万里高空滚落下去。他的两条小胳膊拖着下巴,忧愁地说道:“不好说,如玉,蓝没用,看不清楚。但是会打架,超级,超级大的吵架。”

    颜如玉忧愁了下来,自言自语:“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二选一真离谱,我要是能选出个好歹,何至于吗?”

    说话间,颜如玉猛地意识到,他已经不再和之前一样抗拒男男的关系。

    颜如玉:“……”

    我这真要弯成面条了?

    小鲛人偏着小脑袋,正想说话。

    就在这当口,他们一起听到了幽冷阴凉的嗓音。

    “颜如玉,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番话,是想要挑衅我吗?”

    颜如玉冷不丁吓了一跳,毕竟之前在幻境里,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白大佬了。惯性使然,他才会以为此刻只有他和小鲛人。

    不然他肯定说不出那种话。

    颜如玉:“……那什么,昨天晚上,莲容睡得好吗?”

    白大佬阴测测地说道:“好,可真是好极了。”他的身影幻化出来,踩着白鹤的脑袋落下。

    “看来,你很感兴趣?”

    白大佬的笑意诡谲,看得人背后发凉,只觉得死神降临,小命不保。下一刻,正有剑锋劈过,白大佬避开锋芒毕露的寒霜。

    他侧头去看半空中的漆黑公孙谌。

    黑大佬冷冷地说道:“滚!”

    简单的一个字,却是再无忍耐的恶意与暴戾。

    白大佬挑眉,饶有趣味地看他,声音却实在不如面上温和,阴森恐怖得可怕,“噢?你现在,居然如此放肆?”

    颜如玉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一时间背后冷汗直冒……黑大佬不压抑后,原来也是个一点就爆的性格。

    这高空混战要不得,小命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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