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这座仙城归属于宣明阁, 偶有出入的修士自然也与他们相关,偶尔往来间,还能看到寥寥几张熟悉的面孔, 仿若几十年前曾在牡华天宗见过。
颜如玉恹恹地在街上走着,肩膀上趴着一只小花精,鲛人则是化为鱼形玉佩正坠着腰封。
他的心情不太美好。
小院的气氛压抑逼仄, 让颜如玉无法久留。
昨日……
他怔然望着路边一座酒肆, 耳边却回响着黑大佬温柔的话语。
尽管他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趁虚而入的柔化手段,可确实戳中了颜如玉的担忧。
白大佬肆意妄为惯了,不管昨日是因为什么而戳中他的兴奋点,当他意识到如玉是他欲望的集合时,他不会让步,更不会像黑大佬那样留有余地。
虽然黑大佬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就是了。
他是偷溜出来散心, 但瞧来瞧去, 这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的人与他不同。他们各有牵挂, 在世上有让他们奋不顾身的人, 可能让颜如玉记挂住的却依旧只有那么寥寥几个,除此之外,他在此间当真是孑然一身。
小花精似乎是觉察到了颜如玉的心思, 飞到了他的前面, 用短短小小的胳膊摸了摸如玉的鼻子。
隔着一层面纱。
颜如玉失笑,伸手去捉小花精,将它握在手心,“莫要担心我。”
他迈步往前走。
实在是无趣, 不如去老地方散心罢了。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尾后, 身后那座酒肆三楼有人推开了窗户, 若有所思地说道:“赵柳, 你跟上去瞧瞧。”
一道暗影从屋内消失。
屋内有人说道:“你让赵柳去作甚?好不容易得闲出来吃酒,不说要品尝这凡人酒水滋味吗?怎又去看别的?”
先前说话那人嗤笑道:“你们凑的局,我可甚都没说。只是看到个眼熟的人罢了。”
当真奇怪,那人应当已经消失了几十年才是。
按他如今的岁数,已经是白发苍苍,行将朽木的时候了。
…
颜如玉轻车熟路地在包间坐下,同杂宝阁的侍从说道:“不必留人伺候,我一个人看看就行了。”
这是他第三次进杂宝阁,对一套流程熟悉得紧。
他取着的令牌让杂宝阁待他很是尊敬,闻言送完东西就一应退下。
杂宝阁每十日会有小会,每三十日会有大会。
平日会有杂流。
杂流说的是被鉴宝师觉得不入流但有趣的东西,偶尔也会有人在杂流里捡漏。今日不是小会,也不是大会,底下是敲定的几件都是杂流,价格并不高。
颜如玉听着闻着,也觉得很有意思。
毕竟能上小会大会的都是叫得出名号的贵重物品,可杂流就稀奇古怪了,有的甚为有趣,听得他津津有味,甚至还拍下了两件小玩意收起来。
在杂宝阁坐了一个时辰,钱花出去了,心情也好了一点。
他晃了晃茶杯里泡着的小鲛人,“灵茶好喝吗?”
鱼形玉佩化出的小鲛人腆着肚子,娇娇地说道:“饱了。”
今日为了小鲛人,颜如玉可是连着续了好几次灵茶,这小家伙居然喜欢上了杂宝阁的特质灵茶。他与苏眉儿想必很有共同语言。
颜如玉的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胡乱涂抹,他在思虑是否要联系颜家人。
特指几位手足。
已经六十年了。
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记得他?
颜如玉叹息一声,眉眼垂落,闷闷地看着桌上的水渍。旁人看来,便是这位娇客先露出笑靥,不过片刻又有清愁栖息眉间,让人生怜不已。
忍不住留神,忍不住细看,便忍不住泄了气息。
这一落痕迹,便让小鲛人察觉,尖叫道:“如玉如玉,登徒子!!!”
那后面三个字可谓是尖利,惊得里外都吓了一跳。
颜如玉蓦然起身,杂宝阁的侍从也猛地冲了进来。他们本就是修士,尤其有两个化精期修士,敏锐觉察到了屋内除了客人外还有几道气息,当即沉下脸色,“何方宵小!”
有三个身影逐渐显出来,面露尴尬。
毕竟他们这般行径确实是不妥。
尤其是袁成和徐若,若非尘缘生硬拉着他们,也做不得这种偷偷摸摸的举止。
一刻钟前,赵柳回去不知和尘缘生说了什么,他就仿佛得了癔症喃喃自语,说着些什么不可能啊,不应当这样的话,最终强拉着他们潜行入了杂宝阁。
今日只是杂流,没有小会与大会,珍贵的物品也不会开启。杂宝阁的守备虽然严谨,却也不至于像大会与小会那样滴水不露,居然真给他们悄然进来了。
只是……
袁成和徐若看向那娇弱少年,杂宝阁的侍从正牢牢将他护了起来。
如果是为了那张脸,那种惊世的容颜,却也无怪乎尘缘生会这般莽撞冲动,栽在这美人坑里。
他们的眼神闪烁,游离不定。
毕竟就连他们,在看向那人时,也总控制不住心神的瞬间动摇。
着实蛊惑。
“颜如玉。”
尘缘生的声音艰涩,“没想到你还活着。”
这把声音有点熟悉,就像是在很久前听到过。颜如玉循声望去,为首的年轻修士也正看着他,面上依稀有些许旧时痕迹,让他泛起记忆的涟漪。
原来是他。
尘缘生的尘姓如牡华天宗的蓝家一般,掌门往往出自一脉,在宣明阁中是大姓,修士众多。被白大佬恁死的尘客行与尘缘生应该有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
颜如玉:“好久不见。”他简单打了声招呼。
不知为何得了这句话,尘缘生的脸色反而更沉重。
既然人认识,而且就有杂宝阁的人守在外面,也做是虚惊一场,各自落座了。
等到屋内只剩下四人的时候,颜如玉虽未邀他们坐下,神色却也还算平和,“尘缘生,你有事找我?”这人都入门来了,说是平白无事也是不可能。
尘缘生神色莫测地看着他:“是啊,没想到还能再见。”
颜如玉对尘缘生的印象不好不坏。
当年各自岁数还小,尚未确定灵根。那会的颜如玉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喜欢与他玩的人倒不少。这些玩伴有好些都是各大仙门所出,尘缘生也是其中一人。
可是后来不到一两年,这些好苗子一个个都测出来灵根。
便天然有了区别。
人有了差别,便会分出个三六九等,更何况还是这等大事。
孩子是最纯粹,这份纯粹,分好,也分坏。
有了差别,便有了亲疏远近,从前颜霁嘴里说的那些欺负他的内府小疯子,多数就是那些小玩伴。
尘缘生不过作壁上观罢了。
都是小孩子,有的恶意也不过是懵懂无知,只是长成后境遇各有不同,偶尔几次遇到尘缘生他都是匆匆而过,倒是没想到还能再见。
且遇到尘缘生后,颜如玉才真正有了一种实感。
修士与凡人当真不同。
六十年过去了,尘缘生现在的岁数已经八十好会几,可他的相貌如青年挺立,顶多只有二十岁出头。若是如玉来历经这几十年的光阴,现在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啦。
如此,颜如玉待黑大佬先前所说的恐惧有了少许莫名的理解。
倘若易地处之,眼睁睁数着倒计时,看着亲近的人逐渐死去却毫无办法,这种恐慌足以让人绝望。
尘缘生站在颜如玉的对面。
他看着少年美丽如昔,不,应当是更胜从前的精致面容,除了不可避免的心神动摇,却也充满着怀疑。
他清楚颜如玉的身份。
他不可能在现在仍然保持着这般模样。
当初天下得知颜家出了个第一美人,两位仙尊为此争夺不已,这般传闻虽然确实被刻上榜首,也有诸多人对此记挂,深感有趣。
可真的全然上心的,除了当真见过颜如玉面容的,又会有几个?
只有真正看到颜如玉,方才知晓这般模样是如何魅惑人心,哪怕是现下,他那两位友人正发痴地盯着少年看得入神。
连眼都直了。
尘缘生不怪他们,因为这实在正常。
可没见过颜如玉的人却只把这名头看做趣味,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盖因凡人的寿数实在太短太短,过了炼气筑基,人就能突破两百寿数,等到了化精,那更不必说。就算只停步在最初的两个阶段,可是任何一种延年益寿的手段都可以尝试。
他们脚下有无数大道。
可凡人没有。
颜如玉是凡人。
就注定了他的存在会如朝露般轻易逝去。
颜如玉迎上尘缘生的眼神,忽而捂着嘴闷闷咳嗽了起来,他咳嗽的声音发闷,仔细听来,又有点像胸腔里含痰的样子。在苦苦咳嗽了好久后,他才哑着声音说话,“见笑,这把身子骨有些虚了。”
尘缘生的脸色微变,他细细打量着颜如玉,试探着说道:“你的身体……”
“老了。”
颜如玉:“我与你可不一样。”
他的咳嗽,就像是老人垂暮,连胸腔都堵满了痰那般发闷难受。就连说话,其实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说得很慢,也很细。
青春永驻比起延长寿命来说可要简单,如此,尘缘生心下好笑,只觉得自己方才是昏了脑袋,什么都想不到,还以为颜如玉当真找出了能让自己突破寿命限制的法子……如果真是那么简单,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发生了。
尘缘生:“牡,你家的告示还未撤下。”
颜如玉听得懂他的暗示。
他说的是在他跨越时间线前牡华天宗下的命令,说是他与外人勾结的那条,若是有人能寻到他的踪迹,就能够捉去牡华天宗领赏。
尘缘生出身宣明阁,自然不会去贪图牡华天宗的赏,只是隐晦提点了颜如玉后,他也没有继续逗留,只在临走前淡淡说道:“下次再见不知何时,当年……抱歉。”
说完这话后,尘缘生拎着两个不愿转头的友人匆匆离开。
即便清楚颜如玉的真实年纪,可看着他那美丽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容貌,确实会心生动摇。他不愿幼时玩伴在垂垂老矣的时候,还要为了自家的昭令奔波逃亡。
他身边的这两人也是出身大家,方才他又不小心直接呵破了颜如玉的名字,要是让他们一个不经意间想起来,那就糟糕了。
毕竟尘缘生不会为了牡华天宗动摇,可旁人会不会……
尘缘生想起蓝岚,面无表情地想,那可就不好说了。
杂宝阁内。
颜如玉没碰从头到尾都在装鱼的茶杯,另取了个杯子吃了几口茶,指腹时不时摩挲着茶杯,那模样有些出神。
小鲛人从茶杯里探头,在刚才意识到事情解决了后,他就一直缩在茶杯里装鱼。
索性他提点的时候只那道声音最响亮,无人发现有尾小鱼躲在茶杯里。
“如玉如玉,”小鲛人从灵茶爬了出来,下肢不太给力,他挪动着小手手爬到了颜如玉旁边,蹭了蹭他的胳膊,“他欺负如玉?”
颜如玉将手递给小鲛人做支撑,摇头道:“他没有欺负我,当年的事情不过是小孩玩闹,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没想到他还会放在心上。”
说是玩闹,其实也不止步于此。
他并非是出生便只留在外门的,在最小的那会,会走动后,他就常常会和其他的小孩一起去到内府的一处地方玩耍。
说是读书写字,不满三岁的孩子哪里会呢?
那到底还是在玩的。
既然是类似学堂,又是在内府,那自然是连蓝叶舟的独女蓝岚也在其中。
是的,蓝岚其实比颜如玉还虚长几岁。
如果她和主角的婚姻能成,那是不是要算作姐弟恋?
幼时的记忆,因为他生而知之,所以还是记得。
他记得,蓝岚其实很不喜欢他。
尽管他和蓝岚的接触只在幼年,但也正是因为幼年稚嫩,所以天生聪慧刻薄的小蓝岚才会没有掩饰住那恶意。
如果是长大后的她,想必会笑靥如花,就连行事也不露端倪。
他很清楚那群小玩伴的异变产生,是在蓝岚检测出了灵根的时候。小时候的玩伴里,就属他和蓝岚最惹人关注,他们俩都长得可爱好看,尤其是颜如玉,他虽然是个懒娃娃不肯动弹,却总有人愿意粘着他。
等蓝岚有了灵根的消息出来后,原本和睦的小团体便逐渐出现了矛盾。
颜如玉大概猜出来这妮子到底做了什么。
那会没想起来是穿书,眼下回想起当年的事情,蓝岚真不愧是原著中阴了一把男主的未婚妻,从小就鬼灵精。
大多的挑衅与小打小闹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唯独一次真的快出事了,是颜霁偶然遇到救了他。她将颜如玉救下来后,按着那几个闹事的小疯子一顿狂揍,就连蓝岚也不例外。
想来也忒解气。
那会颜霁抱着受伤的小如玉回家,禀告了父母后,颜如玉就彻底住在外门,不再去学堂。
直到他检测出没有灵根后,也没离开过外门。
在那群孩子中,尘缘生确实没对他做什么,却也什么都没有做。
颜如玉懒得去跟不慈不爱的父母告状,每日定时定点跟着侍从来往外门和内府,跟上幼儿园一样。所以他被欺负的事情,也直到颜霁揍人那会才得以揭开。
但都岁数太小了,就当做童年无知过去了。
颜如玉原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发现自己身份的特殊,得知蓝叶舟和颜辉等人对他的过度关注。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些修仙巨擘的后代幼儿园有了自己的答案。
牡华天宗的内府有一处学堂,说是给幼童读书识字,可底下全都是各种阵法,尤其是聚灵阵。在那样的环境下泡久了,人之开智和灵根会更为纯净,这也是宣明阁和其他交情好的仙门会巴巴将人送来的缘故。
但他能进去的原因与他们必然不同。
颜如玉猜测那上头几个是想观察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看似重视,却也漠然。
他几番出事,暗地关注的人不可能不知,颜辉更是如此。
如果不是颜霁及时赶去,那次“意外”或许真的会要了他的命。又或者颜霁能及时赶到压根不是偶然呢?
毕竟她按着蓝岚揍得贼狠,一个小姑娘鼻青脸肿地回去,还是掌门的独女,不可能一点惩罚都没有。但颜如玉记得那段时间颜霁整日进进出出照顾他,那鲜活飒爽的模样可看不出受过惩罚的样子。
试探。
由尘缘生带来的回忆,让颜如玉开始审视幼年的事情,当他得了这个结论,心中并不诧异。以他们的心性,不从小盯着那才叫奇怪。
他只是有些兴意阑珊,毕竟回忆过去不好的事情,也不让人舒服。
他戳了戳小鲛人的脑袋,将他重新收了回去。出门的时候,他问杂宝阁的侍从买了好一批灵茶。等回去就将小鲛人的水全部都换成灵茶水,让他一次性泡个够。
底下大堂的杂流还在进行,颜如玉却不去理会,正要穿行过走廊往大门,却被杂宝阁的侍从拦下。
颜如玉认出那人是刚才预警时最先冲进去的修士之一。
那化精修士诚恳地说道:“贵客若是要离开,可从后门走。”
颜如玉:?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修士,沉默了片刻,“有人在蹲我?”
化精修士苦哈哈地说道:“请贵客莫要问了,后门有几位化精修为的从者候着。等您出去了,他们会带您平安离开。”
颜如玉瞧得出来他没撒谎。
在他带着许多多令牌的前提下,杂宝阁对他一直都很友善。就连他买东西都是八折,当真是让人落泪,能让抠门的杂宝阁吐钱可真不容易。
如果这个修士没有骗他,可这般模样却是顶着压力在做事般……顶着什么压力?方才尘缘生在杂宝阁叫破了他的名字,难道是被人认出来了?
颜如玉在包间内坐着,只有他和两小只在,又要吃东西,自然会把面纱摘下来。
闯进去的杂宝阁修士都看到了他的长相。
姑且信任杂宝阁修士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的消息卖了出去,那消息又是从哪里泄露的?便是尘缘生那家伙,也才刚带人走不远,不带这么快的。
除非是……
颜如玉:“有一个与你们杂宝阁相交甚笃的贵客,方才的骚动惊扰了他,让他得知了我的身份?”
他揣测,并且在化精修士脸色微变的时候继续补充。
“他对我有恶意,让你们杂宝阁留人,可我偏偏用了许多多的牌子进来。一面是不能得罪的贵客,一面是自家少阁主许多多,你这算是从中盘旋另谋法子,想拖延时间让我跑路?”
化精修士心下大惊,他说的话猜中了八九。发话的那人确实是杂宝阁不能抗拒的贵客,可将少阁主的客人送过去又成什么样子?
自然是不能够的。
眼下已经送消息回去,只要拖延上片刻,就会有大能赶往此处,务必会稳住那发作的贵客。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多谢你们这番苦心,不过这会让你们得罪客人,却也是不能够。”他戳了戳在肩膀上的小花精,温柔地对它说了几句话,便见它翅膀扑闪,立刻飞了出去。
而颜如玉则是悠哉悠哉地左顾右看,“那贵客,门牌号多少?”
…
七号房。
越往前的号码,就意味着越尊贵。
可这个房号的客人却不是为此,而是他偏爱七这个数字。
不论他走到哪里,他总爱住在七号房。
眼下,他正慢条斯理地亲自烹茶,袅袅茶香在室内散开,沁人心脾。如行云流水的动作当真是赏心悦目,甚至盖过了屋内十几个冷冰冰的黑衣侍者。
这些黑衣侍者浑身散发着冷厉的杀气,像是一具最得用的凶器,望而生畏。
颜如玉在化精修士的陪同下进来,一眼便望到那十几件把杀器,沉默片刻后,他轻笑出声,“我知道是哪位尊上了。”
话音落罢,热茶也将将煮好。
七号房的主人拎起茶壶,“请坐。”旋即便是茶水冲下。
他给颜如玉留了个位子。
颜如玉信步悠闲,淡定地在位子坐了下来。
“您的手艺不错。”
他在吃了一口茶水后赞叹。
“谢谢。”
七号房的主人也很有礼貌地回答。
等各自啜饮得差不多了,这人才又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颜家的崽子,却是爱胡闹。”那不轻不重的训斥,就像是在责骂自家小辈。
颜如玉出来是遮了面纱的,可修为高深的修士,想要看透也不难。
毕竟这面纱也仅有少许遮掩的能耐。
“尊上与我父亲认识?”
“自然是认得。”
这一来一往的平静祥和,让门口守着的那位化精修士都有些茫然,都差点以为先前这号房的主人阴森恐怖的口吻,如若磨牙般地念出“颜如玉”这三个字来。
那森然的杀气可不是作假。
颜如玉这名字听起来是耳熟,当场想不起来,可闹完事回去,再认真琢磨下,化精修士也便想起来究竟是谁了。
可不管是谁,他都是少阁主的朋友。
那也是杂宝阁的朋友。
对坐吃茶的两人已经吃上第二杯了,颜如玉含笑问道:“不知尊上留我,却为何事?”
对面那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吃完第二杯,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咔哒的声响。这声音如同信号,七号房骤生冷意,杀意密布。
十几个黑衣侍者的视线皆扎根在颜如玉身上,倘若眼神如刀似箭,已经能够彻底戳烂他的身体。
中年男人:“当初你拍下的魂石,如今可安在?”
颜如玉恍然大悟般在储物空间里寻摸了片刻,最终掏出来一颗小小的红石,乳白的光辉悉数被红兜兜遮盖,半点都看不清楚。
“原来您是为了这个?”
中年男人死死地盯着颜如玉手中那不足大拇指大小的魂石,耳边还听得颜如玉在说:“这颗是我兄长想买的,这做兄长的想要,做弟弟的自然不会不给。却没想到夺了尊上所好,罪过罪过。”
颜如玉在问出来是七号房的主人时,就多少猜到了起因。
要是七号房,杂宝阁,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能想起来的也就那一件事了。
当时三号、七号与颜如玉争夺魂石,因为白大佬给的钱够多,最终是颜如玉不计代价给拍下来了。
事后,曾有人追杀颜如玉,不过都被白大佬给摆平了。
三号房是苏眉儿,这七号房,自然是眼前这位中年男人了。
他自称严以鸣。
颜如玉在进门时,就感觉到了刺痛的杀意。尽管方才的对话你来我往,皆是含笑从容。可他从严以鸣的眼底看不出任何的笑意。
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你的兄长?”严以鸣挑眉,暗含恶意地说道,“我却是不知道,颜虹到了这里。”
颜如玉晒然,跟这种知道身家根底的人说话就是麻烦,扯个谎言都更费功夫。
“尊上也当知道我的情况,这些年东躲西藏,要是单凭我自己,如何能够避开家门的追查呢?那自然是要再认上几个干哥哥,这做事才算安稳。”
颜如玉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他哪来的干哥哥?
倒是有俩想要哥哥干的,尤其愿意做个情哥哥。
严以鸣昂首,身后像是有黑衣侍者得了命令上前来,门口站着的化精修士脸色一变,伸手握剑,只那一瞬,黑衣侍者却是扯下了颜如玉的面纱。
分明他伸手就能做到的事情,却偏生要让侍从来。
待严以鸣亲自用眼看过颜如玉的容貌,眼底登时闪过一丝暗色,低哑地说道:“这张脸,却是有几个好哥哥都不为过啊。”
颜如玉:?你变态啊!
他立刻察觉到严以鸣的神色微妙变了,如果先前是布满杀意,现在是在杀气中还夹杂着情欲,真叫人晦气。
这厮太过摆谱,原以为上来就是干,结果却爱瞎弄什么逼格,丝毫没想过往往失败死于话多啊!
颜如玉:“……我已经七十几了。”
他用全身心表示抗拒,便丢了一脸年龄暗示。
严以鸣的欲火却更上一层,笑着说道:“那岂不是更好?”
脸好看就足够了,看那外露的细嫩皮肉,层层衣裳包裹下的躯壳自然也该有相应的模样。这小子得罪他不浅,当年可杀了他好多侍者。虽然只不过是中阶,可要培养出来全心全意、得心应手的却是有些麻烦。
如今便要他肉偿,再将他活生生作弄死在床榻上,岂不乐哉?
虽是颜家出身,可毕竟是个弃子,想必就算消息泄露了出去,牡华天宗也不会说上什么。
严以鸣的笑容更深,眸色越浓。
颜如玉:妈的,超级无敌大变态!
他yue了!
怎么连老头子都下得去嘴啊!
颜如玉不想跟他绕圈了,直接挑明了矛盾,“当年追杀我的人,是你派出去的吧?”
严以鸣:“是我又如何呢?你那个手段残暴的干哥哥,眼下不在这里吧?倘若是在,你又何必发抖呢?”他怜惜地看着颜如玉细腻的皮肤。
那视线粘稠恶心,让颜如玉感觉看到的地方都瘙痒起来,恨不得挠上两下。
颜如玉:“我毕竟是凡人,面对恶意杀气,不这般才奇怪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从进门起就一直拿在手上的翠绿晶核。
那翠绿晶核看起来圆润剔透,当是上品。
黑衣侍者们在进门的时候就用神识查探过了,没有检查出什么来才默不作声让颜如玉进去。
眼下,颜如玉摸着这翠绿晶核,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砰!
一道重重的落地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下,让地面都摇晃起来。
“啊!”
立刻就有尖叫,“魔兽——”
话音刚传进包间,这包间的墙壁就剧烈摇晃起来。
咚咚咚!
是沉重用力的敲打声,严以鸣的神识外放一瞧,当即脸色就变了。
此刻扒着包间外墙的,正是一只通体发黑的魔兽,这魔兽只有一只独眼,长在下腹。可浑身上下却有无数个尖角,尤其是在左右两条如同烂泥的胳膊上,更是镶嵌着极其密布的利齿。这头硕大无比的魔兽正昂着脑袋尖啸,两条胳膊用力地贯在墙体上。
正当所有人的神识都留在外面,忽有一道小小细细的惊呼,“屋内也有!
说时迟那时快,严以鸣心中预兆刚生,整个人就莫名矮了三寸,险而又险地避开身后弹出来的一条油腻湿滑的舌头。那舌头不甘心往下一卷,严以鸣早就爆闪离开,一下子出现在屋外,只听他恼怒地说道:“你们杂宝阁就这么放纵魔兽闹事?”
“哟,在这里呢。”
远比刚才还要凶险万分的险兆出现在严以鸣的心头,他的心跳很快,快到几乎要崩裂,整个人下意识闪身,却避不开最险要的那只如白玉的手。
那只手出其不意从背后穿过了他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
可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抽出来后,严以鸣那具尸体却重重砸在地上,化作了一个小木人。
“替死”!
白大佬挑眉,那视线定格在刚才严以鸣破窗离开的室内,那只手隔着一堵墙慢慢收紧,像是在拉扯着什么。
刚逃过一劫附身在黑衣侍者中的严以鸣不得已,闪身逃到了大堂。
方才的喧哗让还在拍卖杂流的大堂彻底空了。
严以鸣出事,那些黑衣侍者自然哗啦啦跟着出去,且随着人数逐渐增多,化精修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颜如玉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毕竟那足足有百数之多,压根不知道藏在哪里。
这简直是完全不把杂宝阁放在眼底。
颜如玉:“这到底是哪个主儿?这么肆意妄为。”
化精修士苦笑:“他是宣明阁阁主的独子。”
颜如玉认真想了想,“这不对啊,宣明阁阁主只有三个女儿吧。”这儿子是从哪里来的,而且还姓严。
现在的宣明阁阁主应该姓尘。
“私生子。”
化精修士言简意赅地说道。
然后再悄声说,“听说阁主有意让他儿子入族谱,只是他的道侣启天夫人也不是好说话的,至今不肯答应。”尤其是有小道消息,说是阁主想将阁主候选人的资格给了严以鸣,而不是家中三位女儿。
足以看得出来宣明阁阁主对严以鸣的看重。
颜如玉:“渣男。”
化精修士无奈地说道:“这里就是宣明阁的地盘,杂宝阁明面上还是不想跟他们起冲突的……”他言语间透露出一种“刚才你要是听我的就好了”的沧桑感。
颜如玉挑眉:“原来是这样,你放心好了。”
化精修士:?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
我就是一百个心都放不下啊?!
边说着,他总算望外瞧去。
只一见,他便毛骨悚然。
端看方才那挤满黑衣侍者的大堂却空无一人,神识外放,便窥见无数血色。地面,墙壁,桌椅,柱子,乃至于高高的天花板,都染满了鲜红。撕碎的肢体与骨骸胡乱丢着,粘稠的脑浆和滚烫的鲜血搅在一起,红红白白恶心得要命。
唯一站着的人,正一下、一下地踩着一滩烂泥。
不。
那不是烂泥。
那是血肉和骨骸融化的血泥,两颗咕噜转动的眼珠子充满恐怖与畏惧,却还是活着的!
公孙谌一脚踩爆一颗眼珠子,幽冷地说道:“我都还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你这双眼睛却是爱看。”脚底用力碾了碾,整滩肉泥痛苦痉挛起来。
一张嘴裂开,声音是无穷尽的绝望与痛苦,撕裂得几乎是在尖叫。
“绕过我,绕过我,我爹,我爹是宣明,宣明阁阁主,放我,放过我……”
话到最后,更是如同野兽嘶吼。
公孙谌面无表情地踩碎另一颗眼珠子,“啊,我想起来了。我听说他努力了几百年,总算生下来一个儿子,如宝如珠地看护着,原来是你啊。”
他心满意足地将一截手臂扎穿严以鸣的嘴巴。
“那正好,待会我就去送他上路陪你。”公孙谌懒得去管顾那厮的垂死挣扎,在他的操控下,严以鸣只会不死不活地感受着这极致的痛苦。
“如玉,”他狷狂肆意站在血泊中张开双臂,素白的衣襟布满血红,连脸上都溅着几滴猩红,“不来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