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轰隆的雷劫比之先前还要疯狂张扬, 无数滚落的巨雷比树桩还要粗大,接连不断砸落在大地上,所谓中正大气, 正在肆虐毁灭所有可见之物。谁也不知道这落雷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 也没有人知道这场声势浩大的症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有无尽无穷的恐怖笼罩在天上。仿佛乌黑堆积的云层里面, 若隐若现藏着无数扭曲诡影的影子。
华白刀抱头逃窜, 却不知为何那天劫也撵着他跑,哪怕最攻击的人其实是公孙谌,可华白刀浑身灼烧斑驳,皮肉都开烂烧焦发出阵阵的焦香味。
这不是普通的天劫。
每一道雷打下来的时候, 都仿佛蕴含着无上天威。
他原本是在朝着远处逃离, 却不知为何最终却直直传上了那棵已经一动不动的苍树。华白刀满脸愕然, 却动作极快, 从他周身浮现出了数十把鞭子。先前他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武器用在神树上,可如今为了自己的命却顾不得了。吞噬了数万魔修的苍树如今比之从前更加狂暴,华白刀压根无法保证自己能活下去。
一切全都乱套了!
华白刀心里恨极,在他的预想中如今他正是坐山观虎斗,可万万没有想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有人率先投入局内彻底打破了所有凝滞的相持。
颜如玉!
他的眼底烧红, 鞭子化为残影。
在谁也没有猜到的时候, 颜如玉突然飞身投向了苍树, 他的速度并不快, 仿佛只是不紧不慢地朝着那边走去, 那本该是华白刀心里的预期, 可不知为何当颜如玉真的走到苍树底下的时候, 他的心里却蓦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惶恐,仿佛这会走向不可预知的方向。
他的动作远比他想的还要快,在察觉到异数的时候,华白刀就已经出手拦截。然而在那条突然化成巨大的长鞭还没触及到颜如玉的时候,就有一道寒意挡在他的前面,而另外一把火围住了他的周身,几乎将他烧成灰烬。
华白刀怒不可遏,“你们是发了疯?我可是在救他,如果你让他与苍树融合的话,那岂不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喉咙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样,消去了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已经停下来的颜如玉,回头看他。
说实话,哪怕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华白刀在看到颜如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神动摇。他很少在颜如玉看他的时候流露过太多的情绪,那些只是淡淡,可是他在公孙谌身旁,却总是永远止不住浅浅的笑意。
“颜如玉,你上赶着去送死?”华白刀冷冰冰地说道。
颜如玉却是一笑,“那该为我担心的人也不是你。”教人所看到的阈值仅仅是一个片段,或许是一次上回他无法佐证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只能说在某个曾经、某个可能他确实看到了那可能发生的未来。
不管是颜如玉也好,公孙谌也好,从他们踏进这个门的时候,再结合方才的对话,就已经知道对方想做的事情都是阻止不了的。
谁又能阻止得了真正一心下了决断的人呢?
颜如玉不能。
公孙谌自然也不能。
如果他们所面对的仅仅只是如同魔修华白刀这样的敌人,那大可不必如此担忧。可如今要面对的却是某种不可估量的存在,那自然是心中怀揣着戒备。
颜如玉直视着完全笼罩着他的阴影。
“既然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
他这话听起来朦朦胧胧,像是不知为谁而说。
“那就各凭本事吧。”
立于云端,两个公孙谌看他。
只听颜如玉在笑。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是在对你们而说。”
话音刚落,颜如玉就头也不回地踏足深层的暗影。
当他抬手按住粗糙的树干时,远处仿若有一声惊啼,颜如玉自言自语地笑起来,“莫不是幻听了?”小鲛人的哭声要是能传到这里,那可当真是有意思了。
身子没入混沌的黑雾,苍树毫无动摇地接纳了他。
“明天见。”
吾爱。
最后的声音消弭在风声里,被拦住的华白刀眼睁睁地看着颜如玉消失在树干里。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地动,山也摇。
一切迷茫幽暗在天际的灰雾被荡开,露出狰狞猩红的天际。在那之上,交织着无数的尸体与晦暗黑色,他们彼此是对方的仇怨。却在互相撕扯的时候流露出更为狰狞的幽暗,驳杂的气运被无数血腥缠绕,昭示着鲛人与巨人一族永远无法阻挡的怨毒。在布满猩红的天际荡开所有清朗的瞬间,飞速聚集的云层带来了非一般的威压,让华白刀心中顿生不妙。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那扇门。
先前已经确定这扇门的神奇功效并不能在这里发挥作用,但是此刻华白刀要的不是将自己送出去,而是将人拉过来。一瞬间,平坦的原地上出现了数千上万个魔修,他们在抵达的瞬间就被华白刀用秘法通知了前情,毫无所觉地冲着公孙谌冲去。
冰与火交融的半空,无数狰狞尸体堆积成尸山血海。
就连漆黑公孙谌下手也从未如此狠厉,杀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天上的乌云越发幽暗,在雷劫迫不及待劈下第一道雷的时候,粗壮的紫雷在半空劈开成两半,直直地朝着黑白大佬的方向而去。
期待公孙谌死亡的愉悦是如此明显。
仿佛在颜如玉的意识消融后,这世间有什么东西在复苏降临。
公孙谌疯狂地撕开紫电,一袭白衣染着猩红,幽冷地说道:“想乘人之危,倒是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
华白刀脸色胀红,这话可以说是在骂天,却更像是在骂他。
苍树的变化还在持续,颜如玉消失的时候,原本就盘踞在大地上的苍树逐渐开始膨胀起来,猝不及防的魔修在触及它的触须时,惊恐地尖叫起来。他们全身上下都被灼烧了一般,背后的脊柱弓起,灵根一下子破体而出,欢悦地投向苍树的怀抱。
一个,两个,三个……
这种惨叫无声无息,但是不多时,苍树蔓延的范围开始挤压战场。
漆黑公孙谌挑眉:“它还在生长。”
是啊。
苍树还在生根发芽。
如此庞大的存在,已经算得上这世间第一绝,可它仍然不知足。抽长的枝丫和根茎正在疯狂鲸吞灵气和灵根,仿佛这世间所有有灵的存在本就是与它一体同根,让它吸纳得无知无觉。地面开始塌陷,幽暗的冥地下,有无数虚幻的触须开始舒展,就像是……
它们本就扎根在大陆深处。
天塌地陷,由此而始。
…
几个诡谲之地栖息的生物,不管是再奇幻的种族,那一瞬间都抬起了头,他们仰望着诡谲迷幻的天际,好像在那一瞬间,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他们眼前将所有的迷雾全部揭开,将所有笼罩在眼前的迷幻撕扯成碎片,露出赤裸裸的幽冥。
天上,地下。
有那么几个蠢蠢欲动的气息。
然再快的速度都抵不过浩浩荡荡爬行在天上的尸群,诡异的、迷幻的、奇特的尸群僵硬地游走在半空,仿佛叠成了一堆堆奇特的暗影。扭曲的诡异的令人作呕的幽暗气息笼罩着修仙界,无数人的目光投注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欢”里,汇聚在一处的尸群簇拥着三座气息不一、气势幽暗的棺材,以非一般的速度朝着南华大陆弹射而去。
南华大陆的魔修原本就有些自顾不暇,还是堪堪在那汇聚的抬棺的尸群相碰的时候,才猛地发觉有这么一股存在。塌陷的地面散发着诡异的吸引,天空爬满腐烂的尸群,与斑驳猩红交织在一处的驳杂气运混淆在一处。
再往上,原本该是星辰密布的天上,星星正一闪一闪。
也正是一闪一闪,让无数敢于在此刻望天的修士都惨叫起来。他们捂着两颗血窟窿在地上打滚,血流如注,背上弓起一鼓一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身体内起伏,惊得他们身旁的师父徒弟们纷纷来助。
不可抬头望。
南华大陆的地陷速度是最快的,尤其是魔修多数只考虑自己,压根不可能去救人。以至于凡人城池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东游和北玄大陆却非如此。
尤其是北玄大陆的修仙世家与凡人的关系紧密,出事的瞬间,身居凡人城池的不少修士都出手相救,硬生生缔造出无数个空中城池。强行将一个城池定格在虚空并非简单的事情,可在经历了最初的慌张后,不管是东游大陆还是北玄大陆,都很快伸出手来相助凡人。
东游门派的反应却也不慢。
尤其是之前参与过瓜分牡华天宗的仙门,他们在那场关于牡华天宗的小浩劫里,可是知道了不少与之相关的隐秘,比如凡人的效用。这些在高层里也是常隐为流传的,基本上在稳定自家仙门的情况后,就立刻出手。
公孙世家身为北玄第一世家,自然出力极多。
在长老堂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主家门外站着出现了一道奇怪的组合。身材极其高大的巨人肩膀上驮着一个非人般的青年,他的眸色与头发通体青蓝,自我介绍为,古云。
三长老听到回报的时候,幽幽地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大长老抬头看他,眼神里有着些许疑问。
三长老利索地点头。
大长老便不说话了。
十三长老看着他们在打的哑谜,漫不经心地说道:“别告诉我,你们两位其实对这场劫难知根知底?”说到底,除了他们三个之外,现在长老堂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既然说是劫难,那自然是天地浩劫。
不管是大陆的地面不断塌陷,就连整个世间的生机似乎也在不断褪去,仿若是生机被什么东西不断吞噬,旋即开始让色彩都褪去了鲜明,让生意都不断消逝。如此诡异的事情,就连大能也毫无头绪。
三长老的眼底倒映出那对古怪的组合,幽幽地说道:“一问便知。”他亲自出了小楼,没有动用任何的法术一步步走了下去,等他出现在巨人后裔与鲛人一族面前时候,两双古老的眸子互相对视,三长老忽而轻轻一笑。
“别来无恙。”
古云冷冷地说道:“时候到了。”
三长老欠身,居然像是在给他行礼一般,“这便是你预见中的未来吗?”
古云:“有过更糟糕。”
也即是说,这居然已经算是好的。
三长老幽幽地说道:“可是我那族内十七郎……”
古云摇头:“他之未来,是你我无法得见的。”他的语气朴素而又平常。
“他在芽孢的身旁,如今能够预见他情况的,只有蓝。”
而蓝,眼下正在颜如玉身旁。
…
蓝并不在颜如玉身旁。
梦兽叼着他飞过苍湖,笔直往如城飞去。既然不在颜如玉面前,那也就没了坚持做小鲸鱼的需要。梦兽将自己变幻做一只矫健的苍鹰,飞往九霄云上,无视了底下无数崩裂的悲剧。那不是梦兽若能干预的事情,如果现在颜如玉在,它或许还会去救人,颜如玉的心肠倒是能充作它的心肠。
飞得更高了些。
梦兽看到了那些驳杂的气运,还有扑面而来的血腥。
以及密密麻麻布满天上的尸群。
腐烂诡异的尸体群僵硬地、跳跃地抬着几个恢弘诡谲的棺材往北面去。
一直怔愣的小鲛人蓦然回神。
说出了至今为止第一句话,“我要回去。”
不是蓝,不是人家,那褪去的自称仿佛是成长的开端,小鲛人的语气很郑重。
梦兽的嘴巴叼着小鲛人懒得说话,于是就在腹部又开裂了一个嘴巴,张张合合地说这话,“祂所说的话,你不听?”
尽管他与祂同音 ,可是那一瞬间,鲛人诡异地分别出了两者的不同。
颜如玉与苍树融为一体的时候,与苍树紧密如梦兽,与气运牵连如鲛人,都或多或少感觉到了这动荡天地的变数。
蓝凶巴巴地说道:“这是如玉与自己的赌注,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可他却什么都没说。”
梦兽嗤笑了一声,“与谁说?就算是与公孙谌说也不会与你说。”
小鲛人笃定地说道:“公孙谌是进去后才知道的。”
梦兽:“这你又知道了?”
蓝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啦,我看到了。”
梦兽:“……”
“你回去作甚?”
蓝的语气变得急促且焦急,“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公孙谌的手里拥有着一颗全新的种子,那是灭世的种子,那是新生的种子,那是在颜如玉头也不回地踏进苍树体内时,在公孙谌的手心凝结而成的小小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