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小狐狸的爪子, 带着肉垫，软绵绵搭在顾赦的手掌上。
他愣了下，黑眸盯着小团身影。
仍是那副灰扑扑的模样, 被雨珠打湿的绒毛稍干了些，它瞧着不大高兴, 哼哼唧唧地像在闹别扭。
即便如此，还是把诸多橄榄枝抛在身后，前爪重重搭在他掌心, 尽管与顾赦而言，依旧是轻描淡写的重量。
顾赦眼神意味不明。
他并不是招灵兽喜欢的体质, 没料到小狐狸真的选他。
不知是这份意外, 还是对方气呼呼的模样着实有趣, 让他忍不住弯起嘴角。
这狐狸很有灵性，师姐若在的话，应当会喜欢它。
看到悠悠的选择，一旁清筠宗弟子如释重负，他们对幽都所知甚少，有鬼狐引路再好不过。
萧町在呼啸的风声中，轻啧了声。
“小狐狸没眼光, 不跟我, 没肉吃, 等会饿死”
话没说完，被剑宗的凌师兄敲了头：“没有礼数。”
萧町悻悻地收回手：“我逗它呢。”
悠悠听他如此说, 还真感觉到饿意, 化身未辟谷, 也是需要吃东西的, 之前吞下的百枚丹药, 结丹时一扫而空。
她从掉落的荷叶包里，叼出个灵果，朝贺清淼微微点头致谢。
“它记得是我给的！”
没得到小狐狸的搭爪，刚感到失落的贺清淼，登时高兴起来。
是个知恩图报的小狐崽啊。
郊外阴风阵阵，悠悠浑身绒毛在风中凌乱。
她叼着灵果左右望了望，寻找栖息之地，片刻，与黑眸对视了眼。
顾赦坐在树下，衣袍被她身上的泥泞弄脏了些。
林间一阵厉风吹来，将悠悠吹得险些摔倒，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知道不能等了，她一跃到顾赦怀里。
顾赦不甚习惯地垂眸，看到小团灰影，重量几不可闻。
悠悠蓬松的灰色尾巴微动，学坎坎吃东西的模样，两只毛绒爪子按着灵果，张嘴大口咬下去。
意料之中的脆声没能响起。
与吃入口即化的丹药不同，灵果有一定的硬度，狐崽幼牙只能在表皮留下浅浅的印记，一口咬下果肉，是绝无可能的。
悠悠只能一点点给灵果刮痧。
没能得到鬼狐，其他人短暂的面露遗憾之色，缥缈宗赶来。
“你们在私下密谋什么，幽都城门快开了，此行凶险，还不快做准备！”为首弟子道，“尤其是上弦宗，贺道友，听闻上弦之前派了不少来打探消息的人，结果无一例外，进入幽都便了无音信，你们便是来寻他们的吧。”
说起此事，贺清山面色凝重了些：“正是！”
他沉声道：“最近上弦掌管的地界，接连失踪了数百人，上弦派人调查，发现矛头均指向了幽都，那些调查此事的师兄师姐，进入幽都后，全部失去了消息。宗主意识到严重性，这才与其他宗主联系，共同商议此事。”
谈及正事，方才悻悻的萧町也正色起来。
“若这幕后黑手，是某个鬼修所为，倒也简单，怕就怕是背后掌管幽都的鬼王在捣鬼，如此事态就严重了。”
数千年前，大陆还没有鬼修之说，也没有幽都的存在。
众人身处的这片地，是远近闻名的驱鬼世家，赫家居住之地，明月城。
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夜封城，外面的人进不去，站在高处眺望，只见明月城内空无人烟，好似变成了荒城，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待子时，城门缓缓打开，外界修士进入，发现白日从远处看到的空城，变回了曾经繁华的明月城。
街上人来人往，与过往并无二样。
他们问可有怪异之处，城内的人一脸莫名，并未发现端倪，直到有位大师前来，道了声“阿弥陀佛”，颂读经文，才打破了表面的平和。
原来当夜在明月城内的人，已全部死了，夜里重新出现的，只是他们的魂魄，这些人却以为自己还活着，像往常一夜忙碌着。
他们不敢相信，在赫家的庇护下，自己竟然无缘无故地死了，集体赶往赫家找说法，到了才发现，曾经以捉鬼驱邪为使命的赫家人，竟全部变成了恶鬼，正相互厮杀，不断吞噬着血脉关系的家族之人。
最后活下来的六个人，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邪煞。
修真界最久负盛名的驱鬼世家，落得如此下场，轰动一时。
一些正义之士试图消灭这些邪煞，付出极惨重的代价不说，依旧无济于事，在六大邪煞的上头，还诞生出为世间不容，地狱不收的鬼王。
这鬼王极其强大，取黄泉之水环绕明月城，一手打造了幽都，聚集了徘徊世间的鬼魂，重塑鬼道，这才有了鬼修之说。
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一度让世人不安，好在这些鬼修寻常只在幽都行动，并未危害人间，久而久之，便认同了鬼修的存在，当然，不认同亦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徒显无力罢了。
转眼数千年过去了，没想到，幽都会掀起波澜。
“这是火雷符，专震鬼邪，威力非凡。”贺清山从储物袋里拿一叠灵符，交给众人。
此事由上弦宗发起，离宗前，宗主特意让他们多带些防身之物，交与其他宗弟子。
“还有恶鬼铃，”贺清淼拿出一串长长的铜铛，挨个剪下，交与众人。
“若遇到有杀意之心的恶鬼，铜铛便会变成红色。”
如人修一般，鬼修也有好有坏。
顾赦将铜铃挂在腰间，临近子时，要向城门靠拢了。
他打算起身，卧在衣裳间的狐崽却不知何时睡着了，小脑袋挨着咬不动的灵果，毛茸茸的四肢伸展开来，像个摊平的饼，随着酣睡才有的呼吸，整个身影起起伏伏。
它破烂的荷叶包裹，被好心的贺清淼重新找了片荷叶，包裹起来。
顾赦捏了捏它的后颈。
摊在温暖的地方，悠悠睡得正香，冷不丁被捏住后颈，后脚迷迷糊糊蹬了下。
她打滚似地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间，捉住作恶的手掌，张嘴咬了口。
“”牙疼。
悠悠彻底醒了过来。
顾赦食指多了牙印小窝，他盯着小窝，又看了看眼前的小狐狸，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微抿了抿。
悠悠不知把人咬疼了没，瞅了眼神色，见他没有半点怒意，不由放下心。
周围的人已经动身了，顾赦准备拎起小狐狸，放到地上，动手前手掌一暖，它四肢抱住他，摇了摇头，一只折了的小爪子在他眼皮底下轻晃。
顾赦面无表情：“自己走。”
话音落下，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凑来，灰色绒毛轻蹭了蹭他掌心，细软得仿佛有羽毛在轻挠。
“呜嗷、呜，”
顾赦盯着指间牙印，几乎同样的位置，他沉默片刻：“肩上。”
悠悠立即松开他，欢快地跳上去。
失去小灰团的覆盖，冷风从顾赦指间吹过，方才暖意的手指，似乎不习惯地微蜷了蜷。
子时来临，幽都城门在浓雾中缓缓打开，远远看去，一簇簇灯火从黑暗中亮起，城墙之上悬挂的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晃。
阴煞之气从城内涌出，空中呼啸的风声犹如厉鬼嘶吼。
悠悠蹲坐在顾赦肩膀，爪子紧紧拽着他的衣袍，一双夜里亮起红芒的眼睛，朝城内望去。
除了仙门弟子，还有不少修士以及鬼修前来。
高厚的城墙内像是另个世界，入眼环流的黄泉之水，里面无数鬼影窜动，随着水浪起起伏伏，发出呜呜之声。
黄泉河水环绕的最中心，是鬼修的圣地，众星捧月的鬼城，远远看去五光十色，俨然是世间夜半三更时，最繁华热闹的城池。
要抵达鬼城，得先越过黄泉河水，横跨整个河流的共有两条路，阳关道和独木桥。
仙门众人初来乍到，见其他修士都走的阳关道，不假思索跟了上去。
踏上阳关道，众人便遭遇了恶鬼的纠缠。
依附黄泉之水存活的鬼修为最低，同时也最贪婪，对来此地的仙修垂涎三尺，五大仙宗的弟子，唯有聆音宗弟子未被纠缠。
佛修们体外覆着层薄薄的金芒，斥退想要靠近的魑魅魍魉，其他宗门的弟子，便没有那般幸运了。
不知好歹扑来的厉鬼诸多，好在实力平平，众人八仙过海，各展神通，轻松赶走前来吓人的厉鬼。
顾赦行步阳关道间，也有鬼修纠缠。
一个打扮得披麻戴孝的白衣女鬼，在少年身旁飘来飘去，试图寻找着他的破绽。
可无论怎样，都吓不到对方，少年甚至懒得理她，仿佛她是路边张牙舞爪的蚂蚁，连抬脚踩都不屑。
被小瞧的女鬼愤然，半响，她盯上了少年肩头瑟瑟发抖的小团身影。
年少阴影，悠悠怕鬼。
她正将荷叶挖了个洞，想从里面掏出小沙弥给的佛珠。
那佛珠散出的点点金芒，能驱散鬼邪，但没等她掏出，有只手从上方摸了摸她。
悠悠下意识抬头，只见上方到吊着个脑袋，浓密黑发垂在两侧。
悠悠仰头的瞬间，一张惨白的脸与她正对着，没有五官，却浮起诡异的笑。
悠悠：“”
顾赦脚步微顿，察觉到肩上的小狐狸突然僵住，毛都炸了起来。
他默了默。
鬼狐竟然怕鬼吗。
顾赦侧过头，一个小灰影从肩头滚了下来，他抬手接住，尚未开口询问，发现三魂七魄从小狐狸身体飞了出来。
“呜呜，”
其中一魄细小的哭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快走到阳关道尽头的一行仙门弟子，看着小狐狸飘走的三魂七魄，惊得瞠目结舌。
死、死了？！怎么魂魄都飞了！
不是鬼狐吗？
堂堂鬼狐，竟然被鬼吓得魂飞了！
他们却不知道，这是悠悠的化身，神魂弱小不说，本就与这化身未完全贴合，此刻受到惊吓，心神剧震之际，魂魄直接飞了出去。
“快！捉住它的魂魄，别让其他厉鬼吃了！”
不知谁大喝了句，众人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捉小狐狸飘走的魂魄。
黄泉水边伴着数不清的鬼，在幽都，吃掉小鬼，是大鬼修为增长最简单容易的方式，令外界闻风丧胆的六大邪煞，就是通过吞噬其他鬼祟诞生出的。
悠悠的三魂七魄近乎透明，看起来干净极了，与鬼修而言是大补之物。
飘走的瞬间，无数厉鬼朝她涌去。
顾赦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飘走的三魂上，这三魂是悠悠的主意识所在，三神粘着一魄，竟然朝底下的黄泉之水落去。
水花四溅，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从水底蹿起，朝落下的三魂一魄张开嘴，其余恶鬼被他的鬼气震住，不敢上前争夺。
不知发生了何事，发现自己在下落，悠悠短暂懵了瞬。
她垂头，看着下方的血盆大口，险些吓得再次魂飞魄散。
这是什么东西！
她三魂连着魄，努力地往上飘，但无济于事，黄泉之水对她格外有吸引力，让她无法控制地坠落。
眼看要落入虎口，悠悠怒到三魂泛起红芒，张开小嘴要对吞，这时候，一道符落在恶鬼身上。
轰隆！
悠悠眼前一道惊雷闪过，青面獠牙的恶鬼被火光环绕，发出狰狞的惨叫。
与此同时，一只修长的手在她落入黄泉水的前一刻，捞住了她。
顾赦站稳身形，黄泉水打湿他的衣摆，浸入皮肤。
他皱了皱眉，随手将袭来的恶鬼击飞，边朝岸边走去，边低头看坐在掌心的三团小魂和一缕魄。
“还能再弱些吗。”他低声问。
悠悠呆呆坐着，不知为何，这熟悉的嗓音此刻落入耳中，竟是蛊人的低沉悦耳。
她莫名心跳如擂鼓，脸颊烫呼呼的，仰头打量，少年苍白面色，仅有的一点红润在唇间，乌发红唇，赏心悦目极了。
一幅好皮囊，导致即便透着冷意，也是好看的。
悠悠一缕狐狸魄，顶着三魂，不自觉站了起来。
掌心的魂魄又不安分地要飘起来，顾赦皱眉，正要抓紧些，小狐狸散着莹白光晕的一魄，踩在空中的后脚踮了踮，两只爪子，象征性地抓住他的衣襟。
顾赦愣了下，茫然之际，好似有轻柔的绒毛蹭过他脸颊，接着小心翼翼地，又在他唇边徘徊了下。
顾赦顿住，上岸的脚停了停，片刻长睫低垂，将胆大包天的小狐狸魄捏住。
“捏死你。”少年冷声。
悠悠的其他几魄，陆陆续续也被找到，众人在黄泉水边重聚在一起。
“快把这怒魄拿走！”方辰忍无可忍。
他伸出手，一只作威作福的小狐狸，怒气冲冲朝他学狼叫，仿佛下刻要化身成狼撕碎他，恩将仇报。
“嗷～”
“小声点，吓到它了。”
贺清淼护崽似的，将掌心瑟瑟发抖的惧魄盖住。
一旁小沙弥脸颊泛红，摊开手，小狐狸的喜魄围着菩提子在跳舞。
萧町看看旁人，再看看自己。
“唉。”
“唉。”
悠悠哀魄看着他，一路不住叹气，叹得他强大的自信心都瓦解了。
他很差吗，还是哪里不对，为何要一直叹！
“对着别人叹好吗？鬼狐姐姐啊。”
萧町将哀魄身子一扭，转向旁人，谁知哀魄认定他似的，又扭了回来。
“唉——”
萧町：“”
他看向姗姗来迟的顾赦：“快把魂魄塞回去，我受不了了！”
待顾赦走近，萧町才发现他手里也有个魄，顶着三魂。
不知是不是有主意识在的缘故，这魄瞧着格外乖巧，两只毛绒爪子虚抱着顾赦的手腕，小脑袋贴贴，一幅乖顺的模样。
萧町垂眸，手掌里的哀魄仰头。
四目相对：“唉——”
世界的参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