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望舒坐在真君神殿，翻看着天条。这些古老的文字流传的太过久远，数千年的岁月亦无法将这里渗透的冷酷和无情稍稍化解。天条的条目太多，分正神、仙官、土地、灶神、邪神等律条。而天条的中心，就是神应该禁欲。无情无欲——这就是天规中的总章程。而统治者最大的错误在于，他们根本不懂天条所谓的禁欲。
无私情而要有关爱天下之情，无私欲否则将坠入红尘。
他们并不明白，天条最大的错误，并非禁止神仙的欲望，而是将所有的权利集中在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手里。一如打碎琉璃盏被贬的卷帘天将，一如十日齐出被活活晒死的欲界女神………一个触怒了天威，一个使皇室蒙羞。所以，即便他们的过错并没有那么大，天条也没有说要将他们处以极刑，可玉帝如此说了，他们就得受着，只因皇权无上！凡人常说天灾人祸，这一套陈腐的天条何尝不是天灾。三百年前凤仙郡郡侯失手推翻贡品就惹得玉帝大怒降下三年旱灾，百姓颗粒无收，多少无辜的人送了性命。神仙啊，一笑是春至，一嗔便是冬来，凡人在神仙面前渺小的如同蝼蚁。
望舒并非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可当她真真实实的将这毒瘤捧在手里时，她才知道，为何杨戬不惜一切代价宁愿将自己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要逆了这天纲！杨戬是被天条残害过的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当年只因创世神昊天一个预言，母亲就以怀了妖孽的罪名被囚月宫。只是当年的自己却从不曾有杨戬这般雄心壮志，亦不曾思考害了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望舒瞧着这些条律，一字一句背负了多少血债？谁又能为这些无辜的人血债血偿？
杨戬见她神色焦虑，走上前去将她手里的天规收了起来。“心烦意乱的，怎看的进去东西？”望舒瞧着他将天条一一收好，三百年来，这些东西不知被他翻看过多少次。越是如此，想来越是坚定了他的信念。
“清源，你可有想过，若天庭会改天条，这天条要改成什么样子？”杨戬将天条重新规制到书案上，继而回身坐到望舒对面。“两百多年前，我曾自己拟过一份天规。我上任一百年，依着平时里办案整理公文的时间，将这些罪宗做了统一的处理。明细下来，约莫四十九卷，三千余条。”杨戬眼里的神色忽阴沉下来，放在案上的右手也不自觉的攥紧了。
“只是这套天规被王母娘娘发现了，于是派了她的心腹来，皆自神殿门前烧毁了。”望舒亦是叹息，眉眼里皆是愤愤不平之意。百年的心血付之东流，若是她，非得将这天捅个窟窿不可。
“你知道吗？最初，天条并非这样冷血无情。而是自创世神留下十三月的预言，害死了我母亲后，我父君心性大变，认为他身为三界之主都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子。于是才在这天规律法里规定，统治者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望舒提起帝俊，眼里的伤感更添几分。“后来，我父君渐渐意识到，自己一念之差竟累及三界众生，所以恳求女娲娘娘，自愿废去周身法力，退位让贤，以性命偿还自己的罪过。女娲娘娘感念我父君诚心悔过，便留下神谕，千百年后会有逆天改命之人造就新秩序。且在一个地方，留下了可以书就新天条的七彩石。新天条唯有写在七彩石上，才能入的了欲界四重天，成为新的秩序！”杨戬闻言已是震惊不已，他起身走到望舒身前，扶住她的肩膀。“那七彩石现在何处？”望舒靠近他耳畔，轻声道“七彩石就是华山之心，现在囚禁三圣母的莲花峰。”难怪，难怪当年望舒拼死闯入莲花峰，实是为了护住七彩石。杨戬忽觉心头酸楚，三千多年了，自母亲魂飞魄散，他等这一天，等了三千多年了。
“师父说，上古神灵归位是身负使命，所以，你……”望舒再不隐瞒，轻轻点了点头。“清源，现在最重要的是，拟出一套真正能造福三界的天条，沉香是那个逆天改命之人，待他救母之时，必能寻得七彩石，你我就能名正言顺唤出新天条。”杨戬瞧她依旧云淡风轻的神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杨戬明白，当务之急，就是将曾经的那份天条写出来再做修改，只等得沉香再次打上天宫，一切水到渠成。
“走，随我下界！”杨戬褪去银甲，同望舒一同到了灌江口。行至后院，他挥手造出一片幻境，正是上次让沉香读那五千本书时造出的。这里的一个时辰，相当于外面三十年。沉香还需得六十天的时间去救孙悟空，足够他整理天条了。
片刻，执笔挥毫，这套天条虽已被毁，却藏在他心里几百年了，何愁拟不出来。望舒在一旁替他研墨，瞧着那笔力苍劲，一字一句皆是大爱无疆。这世间怎有如此温柔之人？即便岁月从未将他善待，他仍竭尽自己的所有，守护着世间的一切……只那一刻，望舒觉得，她所有的选择，都是值得的。
匆匆已是十日光景，于杨戬与望舒，那幻境里的岁月已流转了一百五十多年。
“你瞧瞧，可还有不妥之处？”杨戬将新天条一一陈与她看。“我觉得甚好，道教讲无为而治，哪里来的权力与□□？你这份天条，条例严明，于上限制权力，于下众生平等。不过……”杨戬瞧着她欲言又止，心下疑惑。“你可是觉得还有不完善之处？”望舒摇摇头，“也不是不完善，只是你此处单写的，关于天庭神仙动凡心的处置，神仙自愿放弃仙籍，下界为人。若有慧根来世可再成正果。
可这凡心二字，用在这里却是不妥。”杨戬听罢会心一笑，“你说说看。”
望舒起身，自他身边踱着步。“乾坤交感，阴阳相合，乃万物繁衍之根本。所以神仙动情，本无可厚非。而相比动情，最可怕的，是动凡心。”
“有何分别？”
“所谓的凡心，不是男欢女爱之心，而是道德败坏之心，极端自私之心。动了这样凡心的神仙，无疑是自掘坟墓。所以凡心另当单列出来，而有关动情的天规，直接写神仙动情的相应处置便是。”
杨戬听罢，心底已是赞许不已。“那这动了凡心的神仙，是否该因罪责大小，另列一张，着不同刑罚处置？”望舒摇摇头，“既然做了神仙，就该深知，自己相对于凡人，甚至修为略浅的小仙，都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若身为神仙，连自己的行为道德都无法约束，那么事无巨细，只要于众生不利，都该一并处置。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如守中。”
杨戬瞧着这妮子素日性子顽劣，油嘴滑舌的，从不曾想，她有这样的胸怀和见识。她讲道家无为而治，一如他幼年修道时师父曾说的，天地生了万物，并没有想取回什么报酬。人帮助了人，都往往附带了条件，希望有所回报。之所以如此，不过是自私在作祟。所以真正好的律法，一如天地对万物不加干预而任由其自生自灭，看似冷漠，其实正是最好的态度。
“无为，也不纵其妄为。对于帝王个人准则而言，即是清心洞察、知人善任，将合适的人才摆在合适的位置上，具体事情分摊给臣下去做，不必事必躬亲。只以顺应民众的需求为重点来治理三界。”杨戬如此说着，便另立了一卷将这一部分重新整理补充。
他二人用这一百五十年的时间，在从前杨戬制定的那套天条的基础上重新加以完善和修改。共理出六十四卷，五千一百八十四条。皆暂存于灌江口二郎庙。杨戬眼看着自己三百年的心血终于有了眉目，数百年来所有的殚精竭虑，夙兴夜寐，通通抛在脑后了。
“纤阿。”杨戬瞧着身侧烛火昏黄，映着那人眉眼盈盈，仍像数年来在神殿时一般，为他烹上一盏清茶，添上些提神的香料。而这一切自己平日从不会刻意留心，转念一想，这样的日子，他可是早就习惯了。他用了三百年的时间，将自己身边几千年的故人推的远远的。如今却还有个人，可陪自己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他当真觉得，自己当年一念情伤打碎玉树，竟阴差阳错捡了个宝贝。
“今日点的是蘅芜香。”望舒看他瞧了自己半天，也不说话，倒有些窘了。只掀开旁边的香炉添了些新香进去。
“蘅芜香？”杨戬见她难得的温婉样子，竟想戏她一番。“我记得，这是李夫人赠给汉武帝的香料。纤阿点此香，可有甚深意？”望舒只觉得血气上窜，顷刻双颊绯红，这厮如今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怎的如此调笑？可偏偏，她耍起嘴皮子来，又是个素日不服输的。“真君认为我有甚意思，胡乱揣测本上神的心意，罪过可不小。”杨戬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瞧她无措的样子，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如今过去了多久了？”望舒自他那阵里出来，竟发觉自己连日子算不清楚了。“咱们回来也有几个时辰了，按人间的日子算，沉香到南海已经八十天了。”杨戬抿了一口茶，忆起在灌江口，她取了后院那树梅花上落下的积雪，化了水带了回来。这茶味里便添了梅花的清香，沁人心脾。“咱们得去拜访观音菩萨了。”杨戬放下杯盏，目光炯炯。这一遭，若非牵扯众多，怎能让他名正言顺的去掉这颗毒瘤。他深知一子行错满盘皆输，所以，需得快刀斩乱麻了！
普陀山上，杨戬执三尖两刃刀指着与沉香交战时受伤的小玉。“你没有别的选择，要想报仇只有跟我联手。”小玉强撑起身躯，轻蔑的一笑，“可你杀了我姥姥。”
杨戬背过身去，唇角勾出邪魅的一笑。“她是老四和老六杀的，我可以把他们交给你处置。”杨戬眉目轻挑，侧身蹲在小狐狸身边，轻声道“别忘了，你的命还是我救的……”
小玉冷笑一声，双手将身体撑的高了些，对上他的双眸，质问道“你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灯油？”
………
不远处的草丛，丁香在一旁听到了杨戬和小狐狸所有的计划，速返回观音菩萨处找到了沉香。所有人都清楚，若小玉当真跟二郎神联手，一个宝莲灯，一个劈天神掌，这三界之内，还有谁是他们的对手，还有什么人是他们杀不了的。丁香如此想着，更加担心沉香的处境。
这一部分主要是圆新天条这个bug。没听说过建国前几千年能制定出建国后的定律。所以这里设定，七彩石只是书写新天条的载体。就像学校用统一的作业本一样，至于要写什么，是学生的事情。
男女主感情最后的铺垫。二哥不需要一个倾国倾城的花瓶摆在家里，也不需要一个仅仅只会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的主内之人。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与他“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与他一样认为三界众生是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