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这一顿饭吃到了晌午过后,外面风雪小了片刻,温露桥便指引着沈崇去到自己的别院里喝茶吃酒。沈崇正在兴头上,自然不会推拒。
温露桥住的院落名叫“鹤侣”,入院便是一处池上假山,如今青石头上辍白痕,池面结了一层薄冰,一片冰雪琉璃之景。从假山下穿过方才能见院中房屋,即使在外府也十分寂静。
温露桥进了屋,自有丫鬟仆人替二人扫了雪奉了茶,温露桥吩咐说:“去准备个红炉,再将琥珀杯拿出来,取上次公主赐的秋露白。我与沈兄要去山中亭台那里吃酒。”
他刚吩咐完,小厮才出去准备,就有个丫鬟走了进来。
这丫鬟穿着打扮和别的丫鬟又有些不同,穿的是□□的儒裙,虽无过多首饰点缀,单单一只碧玉簪子,一双碧玉耳环。她长相清俊,胜在风骨清雅。
这丫鬟听见了温露桥的吩咐,因此进来就劝道:“少爷何故大风雪天的出去吃酒,倘若染了风寒,小姐那里我可怎么回?”
温露桥看了她也有些讶异,问道:“清夜,你怎么在这?不是随月榭回家了吗?”
清夜便说道:“小姐之前有事要回殿下,家中又催得急,就留下我来回话。”
清夜说完这话之后又垂着眼偷看了一下沈崇,沈崇这时也正在打量这个丫鬟。
他看这丫鬟长的不俗,又不像洛沐身边那一群宫女如仙人童女一般不敢多看。听这丫鬟的话意,应该是温露桥的胞妹温月榭身边的贴身丫鬟,就想借这王侯家的丫鬟来琢磨温氏的家风。看这丫鬟也偷眼看自己,觉得自己是失了礼,连忙回过头去。
温露桥笑道:“什么天大的事情,还要留下你来回话。我看是她不放心我,派了你来看着我。你这丫头,借了你主子的光,也管起我来了。你自小和你家小姐一起读书识字的,怎么能不知道这雪天与友人吃酒是一大雅事?”
清夜当真也说得头头是道:“雪天里温酒,取的是冷热之意。白居易赠友人的诗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的是纵然屋外风雪欲来,屋中却有酒,有火,还有友人作陪。如今少爷这里万物俱备,何须非要亲临风雪之中?况且少爷自己是武人出身,不觉风雪之恐,却忘了友人吗?”
温露桥闻言惊醒,忙向沈崇作揖赔罪:“梁没有亲兄弟,见了兄长觉得甚为亲切,只觉得认识了多年一样。一时心热,竟疏忽至此,还请兄长原谅。”沈崇连忙扶起:“崇也正是如此,倒是这位姑娘心细。”
温露桥便对清夜说:“你家小姐果然将你教养的好,将来不知谁家公子有福。”
清夜毕竟是个姑娘家,一听这话羞红了脸:“您是个爷,怎么还拿我们取笑逗乐?”
温露桥不仅没有罢了,反倒见她羞起来更加得了趣,便说:“不如我去求了你家小姐,便宜了自家才好。”
清夜“呸”了一口,“奴婢可没有那个福气。”
温露桥笑着说:“我刚刚问谁家公子有福,你偏说你没福。可见这丫头是在说我,是嫌我不及你们读书识字的多,怕是你看不上我吧?”
清夜牵扯到这男女之事自然不如温露桥一般能说会道,羞红着脸跑出去了。
温露桥还要喊她,被沈崇拦下。沈崇是个知礼的人,他拦下温露桥说:“世兄何故去笑一个禀良言的好姑娘。”
温露桥便对着外面笑:“瞧,沈大人都觉得你好呢!你可别生我的气!”
清夜早就一溜烟跑出去了,出了门还觉得面烫,不免拿手背冰了冰,一时低头没有看向前方,差点撞到了路过的一群丫鬟。
她抬眼一看,正是潇湘一群人。
潇湘是洛沐身边最宠幸的大宫女,她本来是金陵这边的农户女,恰巧洛沐刚来金陵就买了一批丫鬟,入了内务府的宫籍。
这丫头机敏伶俐,虽然年岁不大,但是深得洛沐的器用。就连从宫里跟出来的宫女都比不上她,洛沐如今吃穿住行都离不开她,小小的年纪已经得了女官的位,这庄园里不管年龄大小都要称呼她一声姑姑。
清夜立刻拜礼说:“潇湘姑姑。”
潇湘走过去,把她搀扶起来,细细看了她问道:“哟,这是怎么了?大雪天的,怎么脸还红了?”
清夜连忙掩面,转移话题问:“姑姑这是要去哪忙?我就不打扰了。”
潇湘拉住她:“你别跑啊!月榭小姐把你留在庄园里,还嘱咐了我多照看你。如今鸿俦院只有你,我更要多照看一二。哎?你在外府,莫不是从鹤侣院里跑出来的?”
清夜道:“小姐走前,嘱咐我多照看少爷。”
潇湘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温大少爷给你难堪了。你莫要怕他,我去给你讨公道!”
清夜连忙阻拦:“好姑姑,本也不是大事,更何况少爷那里还有客人,何故一群人去找难堪?”
“客人?沈大人在温少爷那?”
清夜低着眼眸,搅动着手帕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总之是个有礼的读书人。”
潇湘眼睛一转,活似个偷了腥的小狐狸。她绕了清夜一圈:“哟哟哟,有礼的读书人。原来是我们清夜姐姐,有了佳婿人选了!”
清夜脸涨了通红,连忙斥责她:“胡说什么呢!”
潇湘向来言爽语利,不懂清夜这样的小女儿家心思:“怎么不是?谁不知道清夜姐姐好读书,就连殿下都夸过你的。如今夸人家是有礼的读书人,这岂不是姐姐的佳婿?”
清夜羞透,伸手就要挠她,潇湘连连躲避:“姐姐莫慌,我这就去禀明了长公主,询问询问沈大人家中情况,让她为你赐个婚!”
清夜骂道:“你如今是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宫女,竟然在这和我闹!没劲没劲!”她说完丢下潇湘,再次跑远了。
潇湘在后面喊她:“哎!吃过晚饭后到揽月院来,殿下找你有事呢!”
清夜远远地喊了一声:“知道了。”
清夜这边刚走,那边管家婆子就从廊道里一路小跑来了,见到潇湘就弯腰陪笑:“姑姑怎么来我们这了?”
潇湘收起了刚刚的笑,懒散地侧眼瞥了她一眼:“陈嬷嬷倒是好消息,我这还没到你就先来了。”
陈嬷嬷陪笑说:“哪敢让姑姑去我们那个脏地?不知姑姑什么事要吩咐?”
潇湘冷笑一声:“吩咐?我哪敢吩咐你们?都是奴才办事的,更何况您还是宫里出来的,我这买来的丫鬟哪里敢吩咐你们办事呢?怕你们背后扎小人咒我呢!”
陈嬷嬷一听这话,立刻警铃大作起来。
潇湘平日里深受长公主宠爱,虽说名义上只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可是她机灵,也乐意管事,公主有心让她管家,竟然渐渐把一群管家婆子都给架空了,成了府里真正的管家人。
这群管家婆子曾经能捞到的油水如今少了大半,还是个黄毛丫头抢走的,他们自然心有不甘。可也都是自己人在背后里说了两句,谁也不敢说到潇湘面前去。
毕竟她是洛沐身边的大红人,又是能说会道的,深得洛沐宠爱,庄园里哪个面上都是毕恭毕敬尊着她,巴结着她。
怎么这会好好的,竟然来问罪了?
潇湘说:“我是个贱命,随便你们怎么说都好。可是身为奴仆,受恩浩荡,如今竟然敢欺凌到主子头上了!”
她一声冷喝,上去抬腿踢了陈嬷嬷腹中一脚,将陈嬷嬷撞倒在栏杆上。陈嬷嬷当即吐了血出来,可是她听潇湘的话罪名显赫,立刻爬到潇湘脚底下:“好姑姑,您老明察秋毫,我们何时有这个胆敢编排主子?”
潇湘冷笑,“你们看公主年幼,又旧病卧床。进冬以来,更因天寒地冻,不曾从院中出来过。于是你们就越发大了胆子,开始背地里拿主子当吃酒的谈资?你们也不细想想,若不是有主子在,你们能有吃酒的闲?”
“老奴们确实一同吃过酒,可是谁也没有这个胆子敢编排主上。奴才担不起这个罪名啊!”
潇湘蹲下身子,将陈嬷嬷的头抬起来,冷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最有怨言的,从前欺主子年幼,摸鸡偷狗得了好,如今许多好处没了,就要叫唤起来。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只是劝您一句,这里不比外家府邸,虽是别院,也是在宫中!外边大户人家里头,仆人管家失了事,不过赶出家门罢了,你们以为你们会怎么样?”
陈嬷嬷吓得浑身发抖,差点没尿出来。潇湘冷笑:“潇湘是个贱命,能替你们瞒一时便是了,倘若事发,也只能差去宫里问罪。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不记得之前照顾公主不周的人都怎么样了?”
陈嬷嬷连连磕头:“奴才知错,奴才们再也不敢了。求姑奶奶发慈悲,看在老奴照顾公主长大的份上,饶了奴才们吧!”
潇湘因为自小就受洛沐宠爱,吃穿用度比之侯府小姐都不逊色,一双葱白细嫩的手拍了拍陈嬷嬷的耷拉了皱纹的脸,竟然就这么站起身走了。
陈嬷嬷跪在地上,犹然不知刚刚这么大的阵仗究竟要干嘛。
潇湘一路吩咐了丫鬟们的行事,逐渐一人走到大门旁。玄武卫知道她多奉公主之令行事,就问道:“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潇湘倒客气了许多,福了礼说:“敢问将军,可有看到十二?”
两个玄武卫互相看了看:“十二兄弟?他没有出门。”
潇湘便道了谢,又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按理说,玄武卫出身的士兵都是各地精兵与世家子弟,久近贵人颜面,都是下人常哄着的,平日里少不得收银拿金。
可是这里一来不比宫中贵人众多,二来潇湘才是唯一的主子身边的红人。许是因为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厉害,自管家以来再没有发过这些赏银。
他们其中有些眼界稍短的人也不是没有埋怨过,可是潇湘转眼就向洛沐哭诉自己不会做人情,让洛沐处罚自己。
洛沐第二日就召见了庄园上下所有玄武卫,说她知道自己不过是病弱的公主,诸位跟着她实属委屈。如果有不愿的,大可以直接告书一封,她自然会回了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让他们回到京城当差。
众人听了哪敢回应这话,他们本就是奉御旨来的,如今却因为自己有私心便回去,日后怎么再会有前途。
不过好在洛沐并非全无赏赐,她明码标价,将他们的月钱提高出许多。
这些年江南灾荒,他们是看在眼里的,金陵各处唯有洛沐的几百亩田地因为派了新式的农具还算有些收成,至少不至于像外面一样流民成灾。
因此虽不像京城里的兄弟随手就有贵人赏赐的金银珠宝,至少也算得在这江南过的自在,也就没有这么多是非端倪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