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思考人生第28天
继国岩胜猛地攥紧手指, 原本看向夏油杰时克制有礼的目光中透出了一丝敌意。
当然，一个温室长大的小孩子所表露出来的敌意，夏油杰完全不在意。他只看着那个脸上带着火焰斑纹的男孩, 当这个孩子冲他露出笑容的时候，夏油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脸上原本公式化的微笑已经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此时此刻，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对缘一的喜爱。
夏油杰偏头看向继国家主，面对他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多了几分略显冷淡的矜贵, 缓声道：“两位小公子皆是气度不凡，继国先生好福气。”
继国家主即将爆发的怒气被夏油杰这么一戳，倏地散了大半。他看着眼前源家的殿下眉眼弯弯, 语气似是真心诚意，对缘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恼怒不觉褪去。他扯了扯嘴角，勉强道：“殿下谬赞了, 犬子还有的学呢。”
夏油杰笑了一下, 抬手指了指缘一, 道：“这位缘一小公子，源某看着面善, 不知在贵府小坐这几日, 能否请缘一君作陪？”
继国家主一听是缘一，眉头下意识就想要皱起来。但他没有忘记对面这人的身份，连忙控制面部表情, 这使得继国家主本就称不上好看的脸越发扭曲起来, 他迟疑地说道：“缘一他不如岩胜多矣, 万一惊扰了您……”
“无妨。”夏油杰打断继国家主的话, 坦然道：“岩胜君作为嫡长子，他的课业必然繁重，还是请闲人陪着闲人看看山城景色吧。”
继国家主了然，源家殿下再受宠，毕竟不是继承人。而岩胜，他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两人说不到一起去。不如让缘一陪着，只要源家殿下满意，哪怕缘一出了什么问题，他也不心疼。
继国家主当即拍板：“那就让缘一陪你各处走走吧。”转头看向一身陈旧砖红小袖的缘一，皱了一下眉，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打扮成这样，又想溜出去玩吗。算了算了，来个人，快送缘一少爷更衣。”
言外之意，他没有苛待这个孩子，都是他想要溜出去玩才打扮成这副模样的。
夏油杰神情不动，由着继国家主在这里表演。
当即有仆从出列，躬身走到缘一面前，想要带他去更衣。但缘一一动不动，他站在原地，依旧专注地看向夏油杰。
当着继国家主和源家殿下的面，仆从虽然向来看不上继国家这禁忌之子，但也不敢露出半点端倪。见他不肯动弹，他也不敢动手，只小声地道：“缘一少爷，快随奴去换衣服吧。”
缘一依旧不动弹。
一旁的继国岩胜虽然不明白这形势怎么变得这么快，但他看得清楚父亲的态度。他轻呼出一口气，走到缘一面前，低声道：“缘一，跟哥哥去换衣服。”
一直黏在夏油杰身上的目光终于移开，缘一抿了一下嘴唇，不怎么情愿地要跟继国岩胜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夏油杰说道：“好看吗，缘一？”
缘一脚步一顿，他再度抬起头，看向一身华服言笑晏晏的夏油杰，慢慢点头，轻声道：“好看。”
这是他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存在。
没有人知晓继国缘一眼中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他的世界是血红色的，他的母亲，他的兄长，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行走着的血色肉块，由根根血管串联，挂着一个又一个内脏器官。
房屋、花草树木、甚至他每日的吃食，统统遍布着网状的脉络，这一切都是那么得支离破碎。唯有小院墙外那高远的天空，湛蓝澄澈，让缘一的目光不自觉追逐。
特殊的视觉让他难以理解别人口中的世界，一如他时常困惑于母亲说她很开心的时候，她面部肌肉的蠕动方式总是跟上一次说开心时无法对应上，有时候还会跟她担忧他罹患耳疾时的情绪相同。
无法理解。
继国缘一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因为他太过愚钝的缘故。
后来，兄长来到了他的身边。
继国缘一的困惑更多了。
他并不想让母亲和兄长失望，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们。
直到这一天。
原本一如既往坐在小院缘侧上，望着墙外湛蓝天空的缘一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的心跳比之往常的跳动速度快了一倍，鲜血在血管中汩汩流淌的声音在耳中嗡鸣。
这是一种莫名的牵引，缘一从降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的渴望与冲动。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从来被禁止踏足的花园中，兄长则高兴地拉住他的手。
是的，高兴。
无法看到面部表情，只能结合常识认知与对他人内脏器官和肌肉的变化来判断情绪，继国岩胜因为紧张与恐惧而砰砰直跳的心脏和汩汩流淌的鲜血，就是在诠释着高兴。
他知道兄长见到他很高兴，但是，他现在想要去看一眼的东西并不是兄长。他感觉得到，就在前方，只要他再走一百零三步，他就能够亲眼看到。
……等等，那个吸引着他的特殊存在主动走过来了。
于是，他看到了。
不是由血管连接，肉块拼凑出来的人形轮廓，他真真正正地看到了一个穿着华美衣裳的好看青年。他的皮肤是白皙的，头发是黑色的，他有着一双狭长的紫色凤眸，笑起来眉眼弯弯，透着一种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感的狡黠。
即使缘一一直以来因为视觉异常而无法对美定下明确的认知，但他在看都这个高挑的青年时，他的心神止不住震颤，旋即恍然。
真好看啊。
还有，他身边跟大家有些像但颜色发白的人形轮廓是怎么一回事？那也是特殊的人类吗？
还有落在他指尖上的黑色轮廓，跟他曾经见过的蝴蝶也不相同，难道好看的人身边带的人，养的宠物，都很特别？
缘一有太多的疑问，往日里习惯沉淀在心底的困惑一个又一个泛起，让他第一次不想那么快听从兄长的话。
在那个好看的人对他伸出手的时候，缘一没有犹豫，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对方白皙的掌心里。
好丑啊。
缘一盯着自己放在对方掌心里的那只手。
他从前没觉得这些血色肉块哪里有问题，可看到这么好看的人之后，缘一再看周围的肉块时就觉得眼睛有点疼。他果断抬头，直勾勾地看向这一圈人中唯一好看的殿下。
他要仔细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等他回去的时候仔细地描述给母亲听。
他想要跟母亲分享这个奇迹。
*
武藏国枫之村，神社之中，一个白衣绯袴的年轻巫女正跪坐在蒲团上，怔怔望着神龛上供奉着的玉串。
打磨得棱角光滑的玉片串成了一条款式古朴的项链，而项链的最末端则缀着一颗紫色的玉石。
这是四魂之玉。
四魂之玉是数百年前平安时代最强巫女翠子的灵魂与无数妖魂所化，是一颗备受妖怪觊觎的宝物。
平安时代后期，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祸乱天下，无数咒术师阴阳师巫女灵媒舍生忘死才联手将他祓除，但也因此付出了诸多咒术世家、阴阳世家传承断绝的代价。而且，他们亦未能将两面宿傩完全消灭，他遗留下来的二十根手指留下了复生的可能。
之后的二十年，虽然无奈，但因为大量咒术师阴阳师的死亡，妖怪诅咒邪术师的势力大盛，咒术界阴阳道竟无力遏制，直到巫女翠子的横空出世。
据说那位巫女拥有相当稀少的灵魂净化之术，经她之手净化的妖魂会令妖怪失去力量。
因为这种天赋让妖怪太过忌惮，无数妖怪集结起来，偷袭暗杀巫女翠子。
翠子鏖战七天七夜，力竭而亡，但在临死之前拼尽最后的力量，将所有妖怪的妖魂都扯出了妖躯，与她的灵魂一起变成了这颗四魂之玉。
这颗玉石拥有着强大的力量，还同时存在着善恶两面，既能够屠灭妖魔，也能够让妖怪获得强大的力量。打从它现世以来，围绕在四魂之玉周围的杀戮与争夺从未平息。
一年前，武藏国枫之村的守护巫女桔梗从除妖师的手中得到这颗四魂之玉，从此之后，她肩负起了守护与净化四魂之玉的责任。
肩负起责任的同时，麻烦接踵而至。
各路妖怪听说四魂之玉在她手上，纷纷前来夺玉。虽然那些妖怪不足以打败桔梗，甚至连神社的结界都摸不到，但那群妖怪就跟嗡嗡叫的苍蝇一样，前仆后继得让人厌烦。
觊觎四魂之玉的妖怪惹人厌烦，可前来抢夺四魂之玉失败的半妖却……
神社中，美丽的巫女慢慢垂下眼。
犬夜叉是不同的。
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那个半妖心中的善，她没法动手杀掉他，但也无法放任自己继续与犬夜叉交往。
“我应该怎么办……”桔梗嘴唇轻抿，清丽脱俗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了一丝脆弱。
忽然，她猛地扭头，看向食骨之井的方向，刚才面上的脆弱一扫而空，只剩下立于无数妖怪之前的凛然。
“犬夜叉，还有一股陌生的咒力！”桔梗一把抓起一旁的长弓，背上箭篓，大步走出神社。
“桔梗大人！！”
“轰！”
从力量爆发到轰然巨响，间隔不到几个呼吸，原本正在劳作的村民被这爆炸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向神社方向投来求助的目光。当他们看到白衣绯袴清丽冷然的巫女手持弓箭踏出神社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旋即便是满满的敬意。
只要有桔梗大人在，他们就是安全的。
食骨之井旁，睁着一双让人望之生畏的苍蓝眼眸，五条悟立于半空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火红的身影，那宛如神明俯瞰蝼蚁的目光狠狠地激怒了对方。
枯井旁，身穿火鼠裘，头顶一对白色犬耳的白发少年压低了身体，金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视着五条悟，喉咙里不断发出着威胁的低吼声。
“狗妖，还是半妖。”没有什么能够瞒过这双苍蓝色的六眼，五条悟刚从将他的杰坑没了的枯井中出来，这只狗子妖怪就跳了出来，这样的“巧合”让五条悟虚了虚眼睛，漫不经心的话语里透着丝丝凉意。
现在的五条悟能耐着性子，没有看到这只正撞到他枪口上的狗妖就一发「茈」过去，都是他在勉力保持理智，设身处地地考虑，如果这会儿是夏油杰遇到这种情况会是什么反应。
嗯，先礼后兵，让对方先出手再理直气壮地还手，杰的套路，也是他的套路。
于是，五条悟成功套路到了犬夜叉。
或者说，无论在说犬夜叉是狗还是半妖，都戳到了他的雷点。
身为西国大妖怪犬大将和人类城主之女十六夜的孩子，半妖的犬夜叉从小饱受欺凌。人类鄙夷着自甘堕落的姬君母亲，厌恶着他的存在，而妖怪讥讽他半妖的身份且又觊觎他的血肉。一路跌跌撞撞活到现在，连唯一爱着他的母亲也已失去，犬夜叉置身在这乱世，完全找不到自己的价值与归处。
他只是在活着。
后来，他听说了四魂之玉。
只要有四魂之玉，他就能够从半妖变成妖怪。虽然他不觉得妖怪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最起码，他能够变强，变得很强并改变自己不尴不尬的身份。
只可惜的是，守护四魂之玉的巫女桔梗太强了，她的身上全是死于她之手的妖怪血味，不过一个照面，他就被桔梗打败。
奇怪的是，桔梗没有杀他。
后来，在桔梗为了除妖而脱力昏迷时，犬夜叉也没有趁机伤害桔梗。
他犬夜叉大人才不屑偷袭那等龌龊事！即使要夺取四魂之玉，他也要光明正大地从桔梗手中抢过来。
他与桔梗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会在午后微风吹拂的时候蹲在草地上，陪着桔梗看看远处的景色。
也会在桔梗除妖的时候，随便两爪子帮帮小忙。
他可是要从桔梗手上夺取四魂之玉，成为大妖怪的妖，怎么能让桔梗死在一群杂碎妖怪的手上。
犬夜叉理直气壮地想道。
但是，瞥见桔梗清丽的侧颜时这砰砰乱跳的心脏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犬夜叉默默蹲在树上思考妖生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强大力量的爆发。这充满了负面却又有别于妖鬼之力的特殊力量，是咒力。
难道有咒术师想要抢夺桔梗手中的四魂之玉？
这怎么行！
犬夜叉冲了出来，正看到悬于半空之中面无表情的五条悟。
这宛如神明的姿态，可以说是犬夜叉最厌恶的模样，但对方的强大又让狗能发作的犬夜叉下意识戒备，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然后，他就被对方漫不经心的两句话戳爆了怒气。
狗妖？
犬和狗虽然是一种生物，但对方说他狗的时候，犬夜叉总不自觉想起那些在人类脚边摇尾乞怜的蠢狗，这让犬夜叉无法忍受。
拒绝！
半妖？
半妖怎么了，半妖吃你家大米了？
一路在妖怪们的嘲笑中走来，犬夜叉最厌恶的字眼莫过于“半妖”二字。尤其在他见过同父异母的兄长杀生丸后，对方那种看垃圾的眼神更让人愤怒。
找死！
暴躁情绪下的犬夜叉选择了攻击。
本来这家伙在别人的地盘自顾自地释放咒力就是一种挑衅，犬夜叉能容忍就怪了。
五条悟：“呵。”
一只狗而已。
一发「赫」送上。
只一个照面，犬夜叉就落入了下风。
从失去所有庇护的幼年期跌跌撞撞地长到现在，犬夜叉完全称得上是身经百战，拜继承的妖血来自于大妖怪所赐，他的武力值要远高于普通的妖怪，但他绝不是拥有六眼和「无下限」的五条悟对手。
在「无下限」的防护下，犬夜叉的散魂铁爪完全伤不到五条悟，还迎面硬接了一发「赫」，直接被炸烂了手臂。
是对方先攻击的他，正巧心情也不爽，就此干掉这只狗妖，也很合情合理吧？
五条悟虚了虚苍蓝色的六眼，直接道：“术式顺转·苍。”
白皙的指尖，蓝色的能量不断聚集。
这还没完。
“术式反转·赫。”
暗红色的能量凝而不发。
五条悟露出一个冷然的笑容来。
「苍」与「赫」的能量逐渐靠拢。
“虚式……”
感知到这逼近的死亡气息，犬夜叉金色的眼瞳紧缩。
【噗通。】
【噗通。】
鲜血在发烫，在燃烧。
金瞳周围，血色蔓延开来，转眼充斥整个眼眶。
五条悟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表情越发狰狞起来的狗妖，六眼之下，他当然发现对方的血气发生了变化，原本的人类气息正在被妖血吞噬同化，这家伙明显要发疯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天下地下，唯我独尊。
哪怕半妖发疯，能够发挥出完整大妖怪的力量，五条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嗖！”
净化之箭迸发出耀眼的白光来，从五条悟和犬夜叉的面前掠过，“铿”的一声射进了两人中间的土地中，箭羽轻颤，纯澈而强大的灵力瞬间爆发开来。
桔梗。
犬夜叉的嘴唇动了动，他看着挡在身前的背影，濒临疯狂的神志陡然安定下来。
“哦呀，有趣的搭配诶。”指尖逐渐凝聚出来的紫色能量散去，五条悟苍蓝色的六眼饶有兴趣地看向挡在了狗妖面前的巫女，她背着箭篓，手中握着一把长弓。一身灵力之强，更胜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比嘉琴子。
“咒术师。”反应过来已经挡在了犬夜叉面前的桔梗抿了一下嘴唇，异常冷静地开口道：“你来我枫之村，有何事？”
“桔梗，他不是好人，你……”
“说的你好像是好狗似的。”五条悟从天空中落下，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桔梗，又看了看满脸敌意想要说什么但又憋了回去的犬夜叉，挑了挑眉，从口袋中翻出一副墨镜，往鼻梁上一推。
“又不是老子[俺]想来这什么枫之村的。”五条悟抬了抬下颌，直截了当地道：“现在是什么年代？”
时间线的变化，六眼看一眼那口枯井就意识到了。但具体是多少年，六眼看不出来。
“现在是永正四年。”桔梗打量着五条悟身上的高专校服，相当古怪的款式，但材料极佳，一看就是咒术师那边弄出来有防御效果的衣服。
“永正四年？”五条悟歪了歪头，“这是什么年头啊。”
从小接受家庭教育又懒得去听去记那些没用的知识，五条悟对这个年号完全没有印象。
算了，这不重要。
当务之急，是找到杰。
杰他应该也掉到了这个时代，没有他在身边，杰虽然也是最强的，但一定会很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