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被迫害的第八天
大约是六眼的缘故，五条悟对人眼睛的在意程度大于其他所有器官。
旁人看人是先看脸蛋或者身材，再逐渐移至细节。五条悟是先看眼睛，再粗略记一记来人身上比较有特色的地方，方便他认人。
他见过很多双不同的瞳孔，颜色、明暗、情感……混杂了太多执念与烦恼的眸子晦暗幽深如古潭，肤浅或单纯的人像一汪清澈见底的小泉，一瞥就看了个彻底。
五条悟的眼睛是天空不断延伸的感觉，初见只觉清澈，越近越发现这远不是尽头。
如他这个人，浮于表面的性格一目了然，更深的地方无人看透。
见瞳如人，五条悟对雪见未枝的第一印象也来自眼睛。
人潮涌动的街道上，被握住手腕的少女讶异回头。
宏大的咒力压抑在她的身体中，狂躁的火焰叫嚣着焚尽眼前的一切，那只裸-露在空气中的黑眸却是全然的纯净。
像月色下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借着月光连溪水中的鱼儿水草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很浅，很浅的一条小溪，人踏进去，眨眼就溺死在水中。
它的内里深到连距离都只是个苍白的符号，你一眼看到的水底，是付出生命也触不到的尽头。
五条悟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孩子有点意思。
等看到被眼罩遮住的另一只瞳孔，他发现枝枝给他带来的惊喜简直过了头。
“咒力的波动……”五条悟单手支在茶几上，隔着桌子探身，伸手托住少女的脸颊。
男人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一只手能轻松地覆盖住雪见未枝整个脸蛋。
她的下颚贴着五条悟的掌心，软软的侧脸被安抚似的揉了揉，男人修长的手指缓慢地划过那只异色的左眼，最终停留在眼尾。
五条悟轻轻摩挲着少女的眼尾，她长而翘的睫毛应激般扇了扇，扫在他的指腹上。
眼睛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一颗沙砾的侵入都足以让人难受半天。本能教会人类闭眼，教人避开一切可能发生在眼睛上的冲突。
以五条悟的实力和他此时占据绝对主动权的动作，倘若他暴起发难，雪见未枝根本没有躲闪的空间。
五条悟伸手的时候猜她会躲开。
这很正常，换成五条悟处于雪见未枝的位置，他甚至会直接把别人的贼手拍开扭断。
动什么动，和你很熟吗？未来一年的班主任？那是未来的事情，他们现在只是毕业考试补习冲刺班辅导老师和他上进的学生的关系。
第一次躲开也没关系，五条悟想，枝枝是个乖孩子，他只要说明他的目的，给她做心理准备的时间，第二次肯定就让看了。
他的目的也很正经，学生的异瞳中有明显的咒力波动，查明情况不正是身为教师的职责吗？
既然这样，为什么第一次的时候不干脆先说了再做？
谁知道呢，五条悟就是个任性起来随心所欲至极的人。
雪见未枝没躲。
用她与福泽谕吉对打都不会轻易落下风的体术发誓，风一样的少女枝枝躲避技能max。从五条悟探身到伸手不满一秒的时间中，足够她翻身滚地冲进社长办公室大喊非礼。
然而她什么也没做。小姑娘含着荔枝味的棒棒糖，脸颊乖乖贴在男人掌心，余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桌子上的错题本，俨然心思全在该死的数学上。
“你这样不对。”五条悟居然不满起来。
他的手还托在雪见未枝脸上，正好用这个姿势将她的脑袋抬起来一点，打断了枝枝瞟错题本的小动作，只能和自己无理取闹的老师对视。
“我伸手的时候，枝枝为什么不躲？”他捏住少女软软的脸颊肉，把她嘴巴捏成小鸭子嘴，“要是我是敌人怎么办？你就这样把要害暴露在别人面前吗？”
为什么突然开始了女子防狼术教程？他们不是要补习数学吗？雪见未枝迷茫地看着五条悟。
你这个人好鸡掰怪哦，道理都是你的，枝枝只有她一点都不可爱的错题本。
“回答老师的问题，雪见同学。”五条悟捏住小鸭子嘴的手用了点力，把小鸭子的嘴巴挤成了歪歪鸭嘴。
“为什么不躲……没有躲的必要呀。”雪见未枝用手拍了拍五条悟的手背，让他不要再折磨可怜的小鸭子，“五条老师又不会伤害我。”
“谁说的？”五条悟的脸色冷淡下来。
他今天戴着黑色的眼罩，即使是隔着桌子探身的动作也比雪见未枝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异瞳的少女。
男人把头低下来一点，他的手仍牢牢桎梏住雪见未枝的脸颊，只分出一根食指，慢慢勾下遮挡六眼的黑布。
极近的距离，那双冰雪似的蔚蓝眼眸更显得惊心动魄，如神明高高在上的冷漠一瞥，往常的笑意与玩笑云烟尽散。
五条悟不笑的时候，俊美无俦的容颜冷漠异常，强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将人溺死在咒力的深海中。
他在用行动证明“五条老师不会伤害我”是一句谬论。
此时，国木田独步不在武装侦探社，离会客室补习间最近的社员是谷崎润一郎。
橘发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室内的两人补习补到一半突然开演谍战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抄起扫帚冲进去拯救他们家枝枝。
他离得那么远都感觉到如山的咒力，距离最近的枝枝一定压力很大吧？
“不用管哟。”摸鱼达人太宰治悠哉游哉地晃过来，轻松地拍拍谷崎润一郎的肩膀，“枝枝搞得定。”
雪见未枝没感觉到压力。
靠近她的咒力被无形的火蒸发升腾，连带着冷肃的空气也回暖晴空。
每个人的咒力有其独有的味道与特征，如果说五条悟的咒力是深海冰川中倒悬的一勾弯月，孤高清冷，又带着海洋亘古磅礴的浩瀚和与渺小相对的极致远大。
那么雪见未枝的咒力就是在极原荒漠上也能燃着的火，温暖与毁灭皆一念之间，在铺天盖地的火焰落下之前，预先给予的却是全然拥抱的暖意。
六眼沉沉压来，特级咒灵怕也要在这样极致的压迫感中魂飞魄散。
风暴中央的人反倒笑了。
雪见未枝双手捧住五条悟覆在她脸上的手，引他去触那只澄红色的落日余晖之瞳。
比琉璃更剔透，比宝石更耀眼，细致繁复的咒力纹路层层叠叠地在瞳孔中蔓延，勾勒迷幻的花纹。
“五条老师在虚张声势。”女孩轻快地说，“我看得见的。”
在她的左眼视野中，五条悟还是以往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单手勾着眼罩看过来，眼底带着点顽劣的笑意。
他在逗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