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是一张街景。
好像是在k大附近,北鱼说不上来具体的位置,但就是莫名感到熟悉。
灰土色的电线杆笔直站立着,昏黄色的路灯紧紧挨着它,竟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路灯下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绕着一张四方桌子举杯吃着烧烤。明明是很普通的画面,落在看的人眼中,却好像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样,让人极为舒适。
那烧烤一定很香,不然怎么四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那么灿烂的笑容。
大晚上发这么一张美食享乐图,简直其心可诛。
第二天,北鱼按照网上的通知去进行现场确认。
云城不大,一共只划分了三个区。坐了十分钟公交就到了她要去的地方。有些年头的政府大院,院子里地砖的缝隙长着冒头的青草,斑驳的墙身上爬满了一整面的爬山虎。
按照指示牌走到后面一栋矮楼,矮楼前有个椭圆形的花池子,各种颜色的月季争先恐后的向外伸着脑袋。
北鱼排在队伍的中间,等着里面让进。
“下一个。”没几分钟就轮到了她。
她把一沓材料放到桌子上,等对方检查。习惯性看一眼,这一瞧竟让她认出个熟人。
坐在桌子后面的人正是昨天在她家楼下说要把表妹闺女介绍给方斌的那位大妈的儿子,北鱼记得他好像叫刘什么杰,名字就在嘴边想半天也没想起来。认出来是因为他几乎和小时候的长相没变化,一模一样。
他和北鱼是小学同学,就坐在北鱼前面,北鱼记得他学习成绩不好,上课还总爱捣乱,几乎天天都要被老师训。
“北……鱼?”刘少杰看着手上的身份证复印件,惊喜的抬头确认,发现站在他桌前这位大美女真的就是他那位小学同学。
“真的是你啊,北鱼。一晃这么多年没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这要走在马路上,我都不敢上去认你!”
北鱼讨厌这种看似夸奖实则轻佻逾矩的说话方式,明明没什么交情,又是多年未见,一上来就说什么美女美女,哪怕是真心的夸奖,她也浑身不适。
更何况她没看出来有几分真心,亲眼所见的全是对方□□裸的打量审视。
碍于礼貌,她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有脑子的人都能知道她没有攀谈叙旧的意愿,可显然对面这位不会看人眼色,手上检查证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非要和她说个不停。
“我昨天还听我妈说起你,她说你和方斌分手了,为啥啊?你们俩不是一直感情特别好吗?我还记得过年那会儿看见方斌在花店给你买玫瑰呢。”
刘少杰小学就是出了名的嗓门大,班级朗读课文时从楼道里就能听见他的声音。他快言快语说完这几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看来。
北鱼想逃。
可惜她没有翅膀,地上也没有地缝。
半分钟都用不了的事,刘少杰已经磨叽了好几分钟,北鱼实在不想和他掰扯,直接生硬的问:“你查完了吗?”
刘少杰一愣:“啊,”他数了数手上的东西,“一共七张,没问题。”
“那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北鱼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宁肯边走边装东西,也不愿再在这里停留一秒的时间。
这就是她不愿意毕业回到云城的原因。
这里没有秘密,没有隐私。
谁家出了什么事,用不了一天,全小区的人就都会知道。你走在路上,运气好的话,隔几分钟就能遇见一个认识你但你不认识的叔叔阿姨,或者大爷大妈。
你说不出对对方的准确称呼,对方却能一口喊出你是谁,你爸你妈是谁,在哪个单位上班,你家住在哪里,你家还有什么亲戚等等。
北鱼不喜欢这种被全方面包裹的感觉。
她更喜欢k市的自由与包容,每个人都能做到恰到好处的和别人保持距离分寸,话说出口前要知道会不会冒犯到对方,对方介不介意。不会没礼貌的一直打听别人的私事,每个人都将精力放到自己身上。
但是这一切对母亲来说却是很平常的存在,甚至因为她是老师的缘故,她比这些人更清楚谁谁家出了什么事又有什么人,天然就等着学生家长给她送消息。
母亲过得如鱼得水,她却知道自己着实过不了这种生活。
离开大院,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小城市没什么特别繁华的地方,最大的购物商场尚不足k大附近那个小商场的一半规模。北鱼随便逛了逛,到超市里买了些零食和水果。
物价可真是便宜,想到她在k市花钱束手束脚,在云城就可以没什么顾忌,要是能把k市的工资换过来这边就好了。
路边停着的蓝色大卡车吸引了北鱼的注意力,后车厢上密密麻麻挤着大捧大捧的鲜花,五颜六色,什么品种都有。
司机正在挨个卸货,往街旁一家花店里搬。
北鱼知道这家花店,这家店在云城开了很多年,店主是位离异了的单身母亲,她的女儿比她要大一岁,刚好被北母教过三年。
她掏出手机,对着载满鲜花的卡车‘咔嚓’拍了一张。
医生宣告许父死亡的时候,钟皓洋并不在现场。
他当时在公司开会,会议气氛不算好,几个从十年前跟着他打拼的骨干成员和陪着他父母创业留到现在的元老意见不合,在是否要让鸿安上市这件事上争论不休。
情绪上头嗓门提高,吵得钟皓洋脑袋嗡嗡直响,方怀宇神色匆匆进来走到他身边,一边递过来手机,一边拿手捂着在他耳边说话。
刚一听清内容,钟皓洋脸色一肃,直接起身。
“各位慢慢吵,家中有事我先走了。”
“诶——小钟,你可不能……走……啊……”王总眼睁睁看着会议室的门被关上,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了手。拍了下桌子,同其他人念叨:“小钟不在,我们还有什么商量的必要嘛。”
“说的就是,你们这些小年轻都是后来的鸿安,我们跟着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还在学校里背课文呢!”另一人跟着附和。
“可是没有我们这些小年轻,鸿安也发展不成今天这个样子,”坐在王总斜对面的年轻人不甘示弱,“我们敬着你们是前辈,是看着钟总长大的叔叔们,可这不代表你们可以倚老卖老!”
“诶你小子怎么说话呢——”
“行了行了都闭嘴!安静会儿,我有话说!”
从会议开始一直没出过声的钟楷突然大声喊了两句,见众人都被他吸引过来,清了清嗓子,理理衣襟,严肃的问方怀宇:“方特助,我哥家里出什么事了?”
瞒着也没什么用,估计下午大家也都该知道了。
方怀宇说:“许老先生过世了。”
钟楷反应很快:“哦,我哥的老丈人啊。”
众人面面相觑,王总突然叹了口气:“许局长才退没几年,怎么突然人就没了?这下好了,都别先提什么上不上市,给钟总留时间处理家务事吧。”
当年鸿安是个烫手山芋,要不是钟皓洋娶了许局长的独生爱女,鸿安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后面几年也不可能那么顺遂。如今人没了,于情于理都要花时间忙一阵。
钟楷想的还要更远一些,鸿安是肯定要上市的,这帮老不死的家伙和时代有代沟,生怕跟不上鸿安的转型升级,宁肯看它固步自封,也不愿引进新的投资人。
可他比别人都要清楚,他哥从来不是软蛋,想做的事从来没失败过。
他很好奇,人死如灯灭,许老先生人死了,欠许家的情分接下来怎么还?
他哥到底会不会离婚呢?
钟楷玩味笑了笑,和众人挥手告别:“我去帮我哥的忙,大家也早点回吧。”
医院里,许滟乔哭的不能自已。许母大概是年纪大了,心中早有准备,对许父突然的离世看的很开。短暂痛哭之后,她强忍伤心办理各种手续,又给钟皓洋去了电话。
电话是他身边的特助接的,说钟总正在开会,许母当时还有余力让他转告钟皓洋,说不急,开完会再过来也不迟。
钟皓洋匆匆赶到医院,路上接到钟楷的电话,他便顺道让他接钟雪来医院。
“妈,到底什么情况,医生不是说一切稳定吗?”他追问许母。
“皓洋——”许滟乔等来主心骨,抓着钟皓洋的手臂,眼泪又开始止不住的流。“我爸还这么年轻,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钟皓洋将人搂在怀里,许母声音沙哑:“早上医生巡房的时候还说一切正常,结果没一会儿机器就叫了起来,立刻冲进来好几个人抢救,抢救了半个小时,就说人救不回来了。”
她双手掩面:“都怪我,那天晚上不该听他的,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该把他送医院来……”
“妈,不要自责。谁都没想到最后会这样。”钟晧洋说,“爸不在了,您更要保重身体,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
“滟乔,爸在天之灵看见你这么伤心他会更难过的,坚强起来,你还有妈妈要照顾。”
许滟乔虚弱的点点头,离开了他的怀抱。她擦擦眼泪,搀着母亲在沙发上坐下。
父亲不在了,她再也不是有人护着的小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