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疤
小孩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是因为还没看惯人间万物。顾铎也一样,他满打满算只有三年的记忆,红尘滚滚入眼,全是陌生和新奇,连趴在屋顶看天都觉得好玩。
他给自己挑了一个又大又舒坦的房顶,还没忘了远离后院,仰面一躺,一颗颗地查星星。
但这漫天星斗可能不太乐意被人间的凡夫俗子看透,不仅闪个不停,还突然冒出来几颗新的,根本查不清,而且催眠。
第三次查到四百二十一时,顾铎终于困得睁不开眼了。
他想:“我得回去了。”
——就是想了也懒得动,于是,这人又给自己找到一个十分合情合理的理由:“……不回去也行,反正他现在有剑用,轮不着我。他需要时,能在库房找见我就可以了。”
而后,他心安理得地进入了梦乡。
顾铎这三年委实过得枯燥乏味,空有一副能打的漂亮皮囊,灵魂上捉襟见肘,因此做梦也大多都是毫无意义的刀光剑影。至多梦见瑞王,欣赏一番他板着脸的“美色”,稍作调味。
现如今,有了更好看的贤王殿下,也是要梦见的。
就是梦得有点奇怪。
在梦里,顾铎不是一把剑,而是“太空军宇航大学”的“学生”,穿着短袍长裤,拖着一架一只手就能提起的“马车”,头发也不成样子地剃到耳朵附近。
他吹了声口哨:“不能出去玩?我不信。风纪委员还能站在墙根子下边,一天24小时盯着我不成?”
旁边的人说:“铎儿,你可长点心吧。管风纪的那可是虞知鸿!你刚来,没听过这人,那叫一个心狠手辣辣手摧花,老邢写的检讨订起来快能出书了!”
顾铎听见自己说:“真的假的?我可得品鉴品鉴去……不是,老邢算什么狗尾巴花!放心,记着了,这笔账我替你们讨回来。”
画面一转,他蹲在墙头上,对下边的人说:“你不让我爬,我就跳下去,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这人正是贤王殿下,穿着一身与他相似的不正经衣裳,却周正得像个正经人,面无表情道:“无故抗命,再扣一分,检讨加一篇。”
梦里的贤王没有“剑主”的“官威”,顾铎翻身当家做主,就地叉腿一坐,嚣张道:“你让我写我就写,那也挺没面子的。这位小红同学,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愁,非盯着我……我可要误会你是看上我了。”
虞知鸿可能是没怎么见过这不要脸皮的品种,一下子没说出来反驳的话:“……”
顾铎双手一摊:“这个比较有面子,我可以考虑。不过呢,得先打个商量约法三章,听说你……住手!”
虞知鸿不和他说废话,从兜里拿出来一枚报警器,直接要摁。
这是学生会联络警卫的装置,巡逻时人手一份,遇到无法解决的状况,直接上报,距离当地最近的警卫就会立即赶到。
夜不归宿出去吃宵夜事小,被警卫出动摁住事大,顾铎连滚带爬地下来,一把握住虞知鸿的手:“不是,这多大点事,你叫警卫干什么?人民内部矛盾就别用斗争手段来解决啊。”
他生怕虞知鸿摁警报,拉着手都不放心,八爪鱼似的缠了上去。
虞知鸿的脸色又沉了一个度,顾铎没有看人眉眼高低的习惯,趁机箍住他的手,得寸进尺地十指相扣,连他的手指都控制住。
虞知鸿没被人这么贴过身,止不住地浑身不自在。
见他不自在,顾铎就开心了。
顾铎凑得更近些,道:“不想被我抱着对吧,那咱们打个商量,你别报警卫,我也撒手。我数一二三,一起放。要不然,我就这么搂着你一宿,也算温香软玉在怀,不憋屈。”
虞知鸿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顾铎自恃是个能打的,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继续耍流氓一样地挑衅:“要是刚好有警卫路过,我就说自己喜欢你,深夜跑出来给你告白,你不仅不答应还要打我。没想到能碰上我这种不要脸的吧?我可不像老邢,他——”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兔子急了还能咬人。这话许是过分了,虞知鸿也不惦记叫警卫了,不等他说完,就要扭他胳膊。
顾铎恍恍然想起,自己这时和虞知鸿好像结着什么仇,他出来就是刻意挑衅的,眼下便顺理成章地准备动手。
现实和梦境混作一团,他又想起下午那会,虞知鸿约他比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现在不怕失手伤人,他心里蠢蠢欲动不止。可才搭上手,眼前画面一暗,他意识回笼,醒了。
过了刚刚睡醒懒着睁眼的劲,他察觉自己被挪到了床上,且手里真抓着一只来路不明的爪子。
如果换作旁“人”,此时已经在尖叫了。但顾铎是一把剑,这不过是有人握他的剑柄。
他放缓呼吸,像睡得很沉,还用“剑柄”蹭了蹭这个人以示友好。
但那人不怎么领情,悄悄把手抽走了。顾铎估计自己装得差不多了,将眼皮子撑起一条小缝,好奇地看这人是谁——
恰对上了虞知鸿的目光。
他不慌不忙,顺势假装这是半梦半醒间的一个白眼,翻得标准无比,顺带艺高人胆大地转了个脸朝外,便于继续观察。
虞知鸿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站在旁边看他,看久了,脸皮厚如顾铎,都觉得不太好意思。
在他几乎要再转回去朝墙时,虞知鸿忽然动了,走过来,轻轻挑开了他的衣领。
顾铎的锁骨上,从前有一道小疤,小时侯贪玩,在桌角上磕的。
可经历三年的洗炼,他早已脱胎换骨,这些细小的坑坑洼洼,统统了无痕迹。
虞知鸿重新替他整理好衣襟,脱力一样坐在床边,用手捂住了脸。
捂了会,可能是闷着了,才放下。
等他出去,顾铎睁开眼,抻了个懒腰,活动躺僵了的四肢。
这人有点缺心少肺地想:“哦,看来不能睡屋顶,他刚刚竟想扒了我的剑鞘。”
放了一会懒,顾铎又昏昏沉沉睡去。这次没再胡乱做梦,一觉睡到天大亮,出去找吃的,正好碰见管家辞行。
这位须发都白花花的老人家今天要还乡,顾铎和他只说过几句话,不好意思收他给的红包,尴尬地跑了,回来时,门口已经换作一位姓张的小青年。
他向顾铎介绍,说自己姓张名全,早些年和王爷一起去过北境。顾铎听得稀里糊涂,随口应几声,心说这人可真是热情。
张全道:“我这几天买了好酒,你要不要试试?”
顾铎没喝过酒,更没听过剑会喝酒,于是拒绝。
张全被拒得很是伤怀,顾铎便安慰:“没事,喝酒的人很多,你再去问问,总会有人陪你。”
张全还想说点什么,顾铎已然觉得天聊完了,专注寻思起该怎么做“一把能被主人佩在身上的剑”,晃晃悠悠地走了。
他想:“男人心,海底针。我实在猜不透,不如直接去找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