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小梅入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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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大人,离大人,离大人?”
半梦半醒之间,燕三娘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的确实离歌笑半闭着眼睛,似乎也已经进入睡梦之中,只是睡着的时候,他仍然紧紧皱着眉,仿佛身上有着千斤重担。
低下头,她才吃惊的发现自己竟然穿着一身全新的衣裳倒在他的怀里,这才忍不住一声尖叫:“离歌笑,你快把手松开。”
离歌笑半睁开眼睛,目无表情的松开手,站起身,猛的将燕三娘扔回软榻上,淡然说道:“谁要抱你,身无三两肉。”
“你----”燕三娘只觉得头上仍烫的火热,烧得自己眼冒金星,更是怒火中烧:“你干嘛点我睡穴?”
离歌笑从怀里掏出酒囊,喝了一口,轻轻说道:“谁点你穴了,明明是你自己喝酒不行,喝晕过去了。”
“是吗?”燕三娘低头暗想,难道真的是自己喝晕过去了,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头痛如裂了。“那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呢?”燕三娘皱眉低头,看着身上鹅黄色的缎子长裙,这衣服根本不是自己的。
“你放心,我才没兴趣偷看你,是秋娘替你换的。”
“秋娘?离歌笑,我到底睡了多久?”
离歌笑见她热症来得快去得也快,嘴角轻轻勾了勾,说道:“没多久啊,不过是一天一夜罢了,你看天都快黑了,我看你也酒醒的差不多了。”
“一天一夜,那诏狱,我要回诏狱。”刚刚的梦境突然浮现在燕三娘的眼前,她明明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大伯和父母在一起,心里揪的生疼,猛的从软榻上跃起。
听见诏狱二字,离歌笑拿酒囊的手忽然一抖,酒有些洒了出来,他皱眉看着手上的水珠,半晌,叹声说道:“你现在不能去诏狱。”
“为什么?”
“因为我说不能------”
燕三娘头也不回,飞身跑出房间,脚下轻盈,转眼就跑出了红楼,院子里已是夕阳西下,她模模糊糊记得昨夜跟着离歌笑走进这里,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影子般只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淡淡的印象,似乎还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只是这一刻她如何都想不起来。燕三娘猛的摇摇头,提醒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回诏狱,至于其他的可以以后再说。
渐入深秋,院子里落叶一片金黄,燕三娘踮脚跃起,朝马厩飞去,远远就望见自己昨夜骑来的马,此时正在马厩最深处正嚼着草料。
上马,提缰,奔出,一气呵成,燕三娘独自骑马朝着城南的诏狱飞驰而去。当离歌笑跟着奔上街头,只看见燕三娘远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
“大姐,要不要动作这么快的?”离歌笑差了半口气跟着奔至马厩门口。
转过身,只见秋娘身穿一袭紫衣,领口刺着一排圆润的珍珠,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睛里神情复杂。
“怎么了?”离歌笑看着秋娘的眼神,心里一个停顿。
秋娘淡淡笑了笑,理理头上的发髻,只见她蛾眉淡扫,绛唇轻点,眉梢含情,悠悠然的看着他,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昨夜都和你说了,此事结束后,你就别再见她了,你不听,唉----,不过----这一切也都是命。”
“秋娘,你在说什么?”
秋娘眼神溜溜的在他脸上转了个圈,摇摇头说道:“话说透了就没意思了。”
离歌笑看着秋娘精致的妆容,脸上寒气浓重,冷冷说道:“今夜,你又要去严府?”
秋娘突然笑了笑,嘴角一弯,眼如星辰,轻声说道:“说的真滑稽,我不去严府,将来谁给离爷您送信呢。”
离歌笑看着秋娘的笑容,冷笑道:“你放心,很快这些都会结束了。”
秋娘脸上仍是笑容淡淡,悠悠转过身,长长的发梢在风中飘荡,晚风中只听她轻轻唱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纵然是结束了又如何,青春已逝,往事难追,这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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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娘一路狂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赶回了诏狱,和往日不同的是,今夜的诏狱一片寂静,犯人全都不见了,里里外外没有一个人影。空空荡荡的山谷里,只剩下燕三娘,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怎么会这样的,只是一夜,怎么会这样的?
燕三娘跑遍了诏狱里里外外,没有一个人,晚风渐凉,秋月升空,她再一次回忆起了昨夜的那个梦,“不会的,不会的,梦都是相反的,回去找离歌笑,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她再次骑马上路,走回通向诏狱必经之路的那片小树林时,她停下了马,她似乎听到了一丝熟悉的声音,却又那么远,凝神屏气,燕三娘想继续赶路,远远的,她看见了另一匹马,马上正是离歌笑,和往日一样,他仍是面无表情的喝着酒,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
“离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离歌笑下马远远的朝她走来,月光下,他有着宽阔的肩膀,明亮的眼睛,在她面前,他停下脚步,从怀里缓缓取出一卷金色的轴卷递给她,示意她先看一下。
燕三娘展开卷轴,竟然是当今圣上的手谕。
“准锦衣卫都督请奏,着六部协查,三堂备案,任何外人不得干预,勒令十天之内查出元凶。文死谏,武死战,今杨继盛不畏生死直言上书,虽有偏颇但仍值得效仿,朕今日准予礼葬。”
燕三娘只觉得手开始不能控制的抖起来,杨继盛,礼葬,杨继盛,礼葬,怎么会这样的?
“大伯,大伯,死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转过头盯着离歌笑的脸庞,她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昨夜,严世蕃派人洗劫诏狱,杨大人不幸遇害,我已经请旨彻查此事,皇上已经恩准,我一定会替杨大人讨回个公道。”离歌笑低着眉,手握酒囊,轻轻说道,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在来路上,这句话他反复练习了很多遍,现在他甚至可以看着燕三娘的眼睛说出这段话。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燕三娘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缓缓的摇了摇头,“这不是真的。”
她感觉到离歌笑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柔声说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坚强。”
燕三娘的手滑落了下来,低声说道:“离大人,真的是严世蕃带人杀害了杨大人?”
离歌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淡淡说道:“杨大人绝不会白白牺牲掉。”
“我去杀了他----”燕三娘猛踢马肚,想要冲出去。
离歌笑手上用劲牢牢制住了马的缰绳,狠狠说道:“如果你想陪杨大人一起死,让他白白没了了,你就去,马上去。”
燕三娘低着头,努力抑制眼眶里的泪水,大声喝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我不信你---”
“燕三娘,我向你保证,严世蕃若不死,我离歌笑赔你一条命。”
燕三娘抬眼看着眼前的离歌笑,只见他脸色煞青,眼露杀气,适才松开了缰绳,轻轻问道:“那有什么是我燕三娘可以做的?”
离歌笑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有,你轻功这么好,替我找回贺小梅,这件事要办成必须有他。”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大伯的遇害和我昨夜晕倒在红楼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离歌笑喝完酒囊里最后一滴酒,淡然说道:“是的,这只是一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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