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五月下旬的雲城正值梅雨季，天气持续阴雨，巨大的阴霾笼罩在城市上空，仿佛无尽的漩涡。
周一下午六点，正是雲城一中放学的时间，但此刻学校门口却停着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校门口里外为了好几圈人，有来接学生放学的学生家长，也有看热闹的路人。
罗警官皱着眉吩咐助手前去疏散人群，他自己则大步向学校里走去。
十五分钟前，他接到了学校一名化学老师的报警电话，说是有学生跳楼自杀，并且救护车也已经在去学校的路上。虽然这个老师说的很清楚，学生是跳楼自杀，但于情于理，警察还是得出动勘察现场情况，确保排除他杀可能。
事故地点在教学楼一楼前的石砖花圃，死者是一名高二女学生。据同班同学的叙述，死者是在下课铃声一响起的时候就走出了教室，当时老师还在讲课，只以为她是去洗手间，所以并没有过多在意。
医护人员抬着医用担架穿梭过人群在花坛前停下，花季少女静静地躺在五颜六色的花丛之中，面容静谧，仿佛睡着了一般。医护人员确认死亡后，把她抬上担架后离去。
在周围学生们纷纷议论中，罗警官抬头向教学楼顶层看去。教学楼最高六层，还有一个天台。根据学校提供的监控可以看到，死者是自己爬上了天台的栏杆，然后纵身跃下，落在一楼的花坛之中，头颅撞到了石砖。
几乎可以确认是自杀了。
罗警官的孩子正在上初中，深知这年头学习压力有多大，每年自杀的人之中20岁以下的学生占了一定的比例，令人不得不惋惜。
调查结束后，警察把案发现场用警示绳围住，胆大的学生凑近了去看花坛里还没干涸的鲜血，胆子小的已经泣不成声。
赵橙曦站在人群之中，不远处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血，以往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场景，现在活生生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恍惚间又缺少了点真实感。
苗昕紧紧环住赵橙曦的手臂，小声在她耳边自言自语：“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非得”
这也是赵橙曦想问的，但这个问题没法深究，没经历过他人的人生，又怎么知道这个女生是怀着多沉重的心情站上了天台，又是什么原因压垮了她心中最后一根稻草，令她毅然决然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看，那是不是顾琰？”苗昕忽然拉了拉赵橙曦的衣袖问道。
赵橙曦一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的回头去看，果然看见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而这个身影正目不斜视的向校门口走去，相比于围观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苗昕晃着脑袋感叹：“不愧是学霸，除了学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就像没看见一样。”
听到这话，赵橙曦微微出神。
这时，只听教导主任高声喊：“放学赶紧回家，别围在这里，也不准拍照，看到就没收手机1
赵橙曦很快回神，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和苗昕并肩往校门口走。以往放学的时候两个人要多高兴有多高兴，恨不得蹦着出校门，可现在这样的气氛和环境，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就在快到校门口的时候，苗昕才说：“唉回家还得写作业，几页纸看下来会写的都不超过五题，作孽呀。”
赵橙曦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这次月考化学又不及格，我都怕看到我妈那张脸。”
苗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英语不是考得挺好，哎呀，别想这么多啦。你说你，高二都快结束了，你化学及格过几次？就让你妈骂几句呗，反正你又不会往心里去咦？那不是你妈吗？”
赵橙曦猛地停住脚步，抬眼看去，很快就看见了站在众多家长中的余淑芬。
“我先走了，祝你好运1苗昕说完这句话就闪没了影。
见余淑芬还在张望，赵橙曦喊了一声妈，但余淑芬却没听见，于是她只好小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余淑芬见到女儿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学校有学生跳楼自杀了？”
赵橙曦诧异：“你怎么知道？”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家长群里说的，说是人已经没了，年纪轻轻怪可怜的。”余淑芬惋惜地摇摇头，又说：“我正好要去附近的超市，看到消息后我怕你吓着，就来接你放学了。”
赵橙曦挽着余淑芬的胳膊，母女二人向停车位走。
“确实吓到了，但你也不至于特意来接我放学吧，我胆子没小到这程度。”
要说惊吓，也应该是高一学生，一楼有五个教室，全是高一学生，刚放学还没走出教室就听见重物落下的沉闷声，走出教室的那一瞬间，怕是心里都有阴影了。
余淑芬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还在问：“那孩子为什么跳楼，是不是因为学习成绩？”
这问题把赵橙曦问的莫名其妙，“妈，你怎么总问一些我回答不了的问题？我就知道那女生不是我们班的，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想不开。你能不能别问了，跳楼的又不是我。”
话音一落，赵橙曦就后悔了。
果然，余淑芬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呢，真让人不爱听。你们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问问还不行？”
赵橙曦不想惹怒老妈，于是很及时的闭嘴了。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余淑芬把车停在一楼大门，让赵橙曦先下车回家，自己则去停车。
赵橙曦站在一楼，下意识的向二楼亮灯的地方看去，心里咕哝了一句：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进家门，得意就摇着大尾巴冲赵橙曦飞扑了过去，赵橙曦蹲下身摸了摸得意的大脑袋，“得意，姐姐回来啦，想我了没？”
得意是只大金毛，这时它的尾巴摇的更欢快了，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赵正飞放下手机迎了上来，“回来啦，饿了吧，菜都好了，咱们吃饭。”
吃饭的时候，余淑芬一边看手机一边感慨：“一中上新闻了，还有视频和照片，我都不忍心看。”
赵正飞也拿起手机看了起来，“这么快就上新闻了？”
赵橙曦难得食欲欠佳，一个肉圆子吃了几口都没吃完。
余淑芬继续说道：“群里又有最新消息了，丁娜她妈说那孩子是因为最近成绩下降太厉害，压力过大一时想不开跳了楼。你说这当家长的，孩子都被逼到这份上了都不知道。不过我们当父母的也不容易啊，教育制度摆在这，你就是不想学也得学，老赵，你说是不是。”
赵正飞冷不丁的被点名，尽管没注意听余淑芬说了什么，但还是条件反射的的点头：“是是是，你说的对。”
赵橙曦：“”
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她依旧很好奇，她爸什么时候才能在这个家里站起来，准确说，应该是在她妈的面前站起来。
余淑芬没有理会赵正飞，只见她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睛忽然一瞪，然后抬头直直的看向赵橙曦，“家长群里说月考成绩出来了？”
又是家长群！这万恶的家长群！赵橙曦飞快的往嘴里扒饭，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嗯，出来了，考得一般。”
见赵橙曦不敢与自己对视，余淑芬就知道考的很不一般了，“化学又不及格？1
赵正飞连忙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余淑芬一摔筷子，瞪了赵正飞一眼，“没你的事，一边凉快去1
没想到这一次，赵正飞意外的没有沉默，“学校都有孩子因为学习压力跳楼了，你怎么还这么逼她，不就是偏科吗，多大点事，我又不要求她考清华北大。”
没想到赵正飞会帮自己说话，赵橙曦又是惊讶又是感动，于是跟着赵正飞抗议：“我爸说的没错，你就不怕把我逼出个好歹。”
余淑芬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我太了解你了，就你这没心没肺的样，还学习压力？你有压力吗？你要是有压力就不能每次都考这个分1
趁余淑芬还没彻底爆发，赵橙曦火速抱起得意逃回房间，关门，锁门。
门外余淑芬的声音很快就消停了。
赵橙曦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揉着得意的脸叹道：“真羡慕你，每天吃喝玩乐，不用学习，没有考试。”
越说越委屈，越说心越痛，最后，她搂着得意的脖子发泄一般的对天大吼了一声。
吼完以后她顿时觉得心情大好。
山水花园在雲城算是中高档小区，环境优美，安保完善，房屋面积大，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楼房结构有点偏老式，隔音效果很一般。
顾琰戴着耳机都听见了隔壁惨痛的吼声。
一墙之隔，隔绝了一切，却又好像什么也没隔祝
他摘下耳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八点零五分。
何美娟还没回家。
这时敲门声响起，他回头看见了站在房间门口的顾瑶。
顾瑶一手拿着一盒泡面走了进来，她把猪骨浓汤味道的递给顾琰，自己坐在顾琰旁边的椅子上，开始吃番茄牛肉味的。
顾琰拿着有些烫手的泡面，声音很轻的说：“快期末了，作业多，没办法天天做饭。”
顾瑶不在意的挥挥手，“你忙学习就好，大不了点外卖，等她回家，我跟她要零用钱。”
顾琰挑起几根已经泡软的面条，却没往嘴里送。片刻过后，才听见他没有起伏的声音，“这个暑假过完我就成年了，我会找份兼职。”
听完这话，顾瑶顿时没了胃口，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是你一个即将高三的学生说的话吗，兼职的事你想都别想，我不同意。”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但却没能唬住顾琰，“我没征求你的意见。”
顾瑶翻了个白眼：“我是你姐，你必须听我的。”
顾琰强调：“只比我大十分钟的姐。”
顾瑶自知口才不如顾琰，于是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选择直接放狠话，“这事没得说，你如果不听话，我就趁你睡着的时候剃光你头发1
顾琰：“”
接着，顾瑶三两口吃完了泡面，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了顾琰的房间，顾琰看着面前泡坨了的面，抿了抿唇，最终面不改色的连面带汤全部吃完。
第二天清晨，赵橙曦在余淑芬连番炮轰下离开了温暖的被窝，强忍着困意洗漱、吃早饭，然后生无可恋的背上书包准备上学。
推开门跨出去的同时，对面也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她愣了愣，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个点，他不是应该已经到教室自习了吗？
顾琰也看见了赵橙曦，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安静的过分。
赵橙曦心想到底是同班同学，还是邻居，总不能装不认识，于是决定先打招呼，一句“早上好”而已，有什么难的。
可就在她张嘴要说话的时候，顾琰淡漠的移开视线，头也不回的下楼了。
于是，一个“早”字就这样硬生生卡在了嗓子里，最后艰难的憋了回去。
是不是长得帅的人都这么冷若冰霜？
想起上学就要迟到了，她急忙收回飘忽不定的思绪小跑下楼，正好看见顾琰骑着单车呼啸而过，空气中短暂的停留了一丝他校服上散发出的衣物柔顺剂味道，淡淡的柠檬香，很快被微风打散。
最后，她在早自习开始五分钟前到达教室，却发现今天教室的氛围和往常大不一样。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着昨天的跳楼事件，教室里闹哄哄的。
唯独顾琰正在埋头背单词，对耳边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赵橙曦往顾琰的座位走，然后在他正前方的空位坐下。苗昕的座位与赵橙曦仅隔一条过道，见赵橙曦来了，她单手拉着椅子背整个人移动到赵橙曦面前，神秘兮兮的说：“我知道昨天跳楼的是谁了，你想知道是谁吗？”
赵橙曦想问是谁，但一想到顾琰就在自己身后，说什么他都能听见，因为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八卦，所以她果断回了四个字，“不想知道。”
苗昕不乐意了，“少来，我看你脸上写满了”我想知道”1
赵橙曦：“”
要说就赶紧说，能不能不吊人胃口！
“你看看，说你两句还不高兴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我告诉你，昨天跳楼的是八班的阮茵茵。”
“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之前跟你说过，就是长得特别漂亮的那个女生，上个月有两个高三的为了她在学校后门大打出手，这事儿闹的挺大。”
要说这件事，赵橙曦确实有印象，她和苗昕上体育课的时候好像还看见过她，长得的确很漂亮，是那种让人一眼见过就印象深刻的那种美。
可就是这么漂亮的女生，却选择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班主任梁老师神情严肃的走进教室，教室里瞬间变得安静，苗昕动作敏捷的又移回了自己的座位。
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梁老师并未多说，只是让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别的事少谈论，不准散布虚假谣言，也不准在网络上发布相关言论。否则轻则警告处分，重则勒令退学。
这一番话令很多抱着阳奉阴违心态的人感到了害怕，同时也意识到了学校对这件事的态度。
之后的一个月，跳楼事件就被学校慢慢压了下去，事件没了新鲜度和讨论度，学生们也就渐渐淡忘了。
可赵橙曦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因为这件事真正开始了解顾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