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惊喜
天光最盛的午后两点。
许鹿呆坐在阳台上,手里捏着黎晏给的那张照片,一动不动,像是被凝固在了黎晏娓娓道出的陈年旧事里。
照片里,那座灰色拱形大门,是许鹿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法国pla大学,校门口。
她难以置信,这张摄于五年前的照片,竟出自陈念沂之手。
黎晏的话像老旧复读机,暂停键失了效,磁带里的内容一遍一遍,不断在许鹿耳边循环着。
“应该是你刚走的那会儿,他需要很大一笔钱,就签了家挺黑心的唱片公司。”
“出于人情,他不得不写了一些爆款歌,那家公司吃了红利,便逼着他再做同样类型的歌,陈念沂这才发现着了道。”
“当初签约时承诺的什么音乐理想,都被金钱和利益踩在脚下,想解约,但人家不肯,双方彻底闹僵了”
“为了解约,他什么条件都答应,包括让他去酒局应酬,结果被一个女高层暗示,解约可以,但是你总得付出点儿什么。”
“他那个硬脾气啊,二话不说,直接拿了酒瓶子,往脑袋上砸,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整桌人都被他冷静又凶狠的样子吓到了,那个女高层才不了了之”
“再后来,我在法国遇见他时,他被前公司找的一群流氓,围在漆黑的巷子里群殴,如果不是我那晚恰好路过,报了警,估计这家伙就要不明不白,死在异国他乡了。”
“我带他去医院处理伤口,就发现了他手机里的这张照片”
“不过,他还算幸运,有才华傍身,又遇到了我这种惜才的人。虽然离我第一次在mg遇见你们,已经过了很久了,但我依然毫不犹豫想签下他。”
“好在这家伙吃一堑长一智,终于知道谁才是真正爱惜他羽毛的人”
但黎晏费力替陈念沂收拾了烂摊子,花重金替他摆平前公司,自然也是有条件的。
“我跟他说,要签就得签个十年。其实哪有那么夸张,我本来是想试探他的诚意,结果他却毫不犹豫答应了,并且只提了一个要求。”
黎晏忽然看向许鹿,仿佛那个要求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问我,”黎晏缓缓道出那句话,“能让他红吗?”
后来,黎晏才知道,他想红,不是为了名利,只是为了一个人。
只有红了,他的音乐才能让更多人听到,包括大洋彼岸的那个人。
“你知道吗?其实“微尘”这首歌,我从几年前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很喜欢,想让他发,可他总是冷着脸拒绝,每次一提,就跟我发脾气。”
黎晏看了眼许鹿,继续道:“直到去年,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去法国找你这件事,他恐怕从没想过要告诉你,他这个人啊,就是这样骄傲”
“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也不知道。赵琦越被拍到,你当真以为是巧合吗?”
许鹿抱着膝盖,呆呆坐在阳台上,直到夕阳西下。脑子里,不断碾过黎晏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能为你做的,他愿意为你做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所以,你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呢?”
如果不是黎晏将那件事吐露出来,他是不是打算瞒一辈子?
所以,他到底还做了多少自己不知情的事?
窗外,天蓝得一片澄明,白云游走,散了又聚。许鹿捂着脸,有晶莹的东西,从指缝缓缓淌下。
她原本以为,陈念沂如今对她珍而重之,更多是失而复得后的珍惜,是千帆过境后的成长。
却没想,竟是自始至终的从未放弃。
他就像一个无法阻止结局,只能黯然目送爱人离去的失意者,一直伫立在江边,等着那艘远航的船,回头。
却又不问归期,更不愿离去。
许鹿再次确认,那些年,他对她的那份情,远比她以为的,要深刻得多。
可如果,她没有在听到“微尘”的一念之间,定了回国的机票呢?
如果这么多年的等待,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凿着,一下一下,以山呼海啸之势,将许鹿浑身的力量抽空。
此刻,她突然疯狂地想念他。
许鹿去了楼下。
打开门,在他的领地里游走,寻找着他的气息。她慢慢走到钢琴边,随手弹了两下。琴盖上放着一本老旧的曲谱。
曲谱里夹着张更老旧的纸。
她打开谱子,将那张纸拿出来。
是一张泛黄的歌词稿,手写的,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她的字迹。
许鹿看着“微尘”的歌词稿,用指尖缓缓抚过上面的每一个字,渐渐地,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
手机响起,许鹿抬手抹了下眼角,摸出手机看了眼,是陈念沂发来的信息。
他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意外提到了顾昀,还说如果不是情敌的话,也许他们会成为朋友。
许鹿深吸了口气,正破涕而笑,他跟着又发了两条过来——
[剩下的事,陆见深会和任燃联系。我直接飞去清城了]
[好好吃药,别胡思乱想,乖乖在家等我。]
几乎在刹那间,许鹿就做了一个决定。
她打开定机票的软件,毫不犹豫定了张,两日后飞去清城的机票。
去机场前,许鹿接到了陆见深的电话。
这件事他原本已经派人去查,但陈念沂先他一步揪出了搞鬼的人,尘埃落定,余静也没狡辩,直接辞了职。
许鹿抵达社里,便看见余静正在收拾东西,两人对视一眼,她眼里再没了平日的犀利,甚至捕捉不到任何的情绪。
许鹿收回视线,敲开陆见深的办公室。
“状态不错。”陆见深看到她,对她的复原能力感到意外。
“这还不是多亏陆总给我放了两天假。”许鹿笑说。
陆见深极少听见许鹿拍马屁,笑意更深了,而后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样,难过吗?”
许鹿摇头,又点头。
旁人犯的错,不该她埋单。
可转念,一想到这样的收场,又无法不难过。
她和余静之间的较量,从踏进这里,便开始了。
她本以为,可以靠着能力和努力,让她对自己改观,最后却事与愿违。
“晚上有空吗,带你去放松下。”陆见深耸了耸肩,又补充了句,“黎晏安排的。”一副自己也只能听候差遣的表情。
许鹿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我等会儿要飞清城。”
陆见深了然地点头,“那就祝你此行,得偿所愿。”
许鹿回赠他说:“那我也祝你,和黎晏姐早日修成正果。”
出了办公室,许鹿看见余静正立窗边,背影安静,落寞。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来,对许鹿道:“我想跟你谈谈。”
许鹿还未开口,便被林笑和莫凝一人扣了只胳膊。莫凝如临大敌,林笑倒是风轻云淡道:“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小心她又使诈。”
她这话虽是对许鹿讲的,眼神却定在余静身上,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声音不小,恰巧落入余静耳朵里。她苦涩地笑了下。
“没事的,你们放心。”许鹿抽出手,答应了余静。
走廊尽头的花园里。
风有些大,许鹿紧了紧领口,便听余静开口道:“你恨我吗?”
许鹿摇头,淡笑道:“我不恨你,而且,我还要感谢你。”
如果不是这个蓄谋的意外,她永远没办法对陈念沂彻底敞开心扉。有些事,有些情,她也永远不会知道。
余静望向许鹿,微微有些诧异,“谢我?”
许鹿点头,“谢谢你让我看清了,生命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而什么,不过是过眼云烟。”
余静脸色一白。
她不就是为了那些过眼云烟的功名,对许鹿一次次不怀好意?
“不过,我不恨你,不代表这件事,你就是对的。”许鹿抱紧了胳膊,嗓音不冷不淡,“也不代表,我就会原谅你。”
这才是余静意料之中的话。她“嗯”了声,默了片刻,终于缓缓说出那三个字。
“对不起,许鹿。”
许鹿笑了下,算是接受她的道歉。
但两人之间,最多也只能到这里了。
许鹿看了眼时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刚迈出脚步,又听余静问道:“我们以后还有机会成为朋友吗?”
高楼间,大雾渐渐散去。
许鹿伸手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眼底浮现真诚的笑意。她没有回答余静的话,只温声道:“祝你以后事事顺心。”
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余静望着她的背影,她是那么洒脱,那么柔软又坚韧,那么美好。
曾几何时,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可是渐渐迷失自己,不知不觉变成了个一叶障目的,丑陋的人。
直到,她失去了一切——工作,爱人,朋友。
她终于恍然大悟,那些得不到的,不是因为她还不够努力,而是行错了路,再怎么走,都不过是在通往深渊罢了。
抵达机场时,浮云游走,绯红晚霞在天幕涂鸦出大自然无价的画作。
傍晚时分的人间,温柔缱绻,一如许鹿奔赴爱人的那颗心。
许鹿抬眼,扫了下大厅的时间,不到五点。
她这才安下心来。
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办好托运手续后,她去机场便利店买了个面包,就着白水,三两下咽了下去。
从社里离开后,她就心急如焚赶回去拿行李,生怕误了机。
此刻箭在弦上,却不禁忐忑了起来。
她这次的决定有点仓促,当时脑门一热,就定了机票,也不知道对陈念沂而言,自己的突然出现,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
坐在候机室,她心神不宁地刷了会儿手机,一个视频重复播放了好几遍,她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索性关了视频,拿起旁边架子上的杂志期刊,随手翻了翻,那些文字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一只只蚂蚁,密密麻麻排着队,她竟一个也不认识了。
她气馁地叹口气,将杂志放回去。
算了,肾上腺素飙升,她无能为力。
终于上了飞机。
手机却在关机的前一秒响了起来。
“喂?”许鹿压低声音。
“在外面?”陈念沂问。
许鹿“嗯”了声,盯着前方座椅上的广告,面不改色道:“孙嘉芋找我散心。”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就在楼下,你不用担心。”
“嗯。”陈念沂不疑有他,问,“药吃了吗?”
“吃了。”
“心情呢?”
“好多了。”
因为怕机舱里的声音暴露行程,许鹿一心想着赶紧关机,便回答得言简意赅,但这话落入对方耳里,就变成了莫名的“冷淡”。
陈念沂只道她是因为病了,才不想多说话,也没放在心里,又问:“今天胃有没有不舒服?”
“没。”许鹿扫了眼过来的空姐,因为着急,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回,电话那头明显静了好几秒。
许鹿大抵意识到了什么,心虚地找补道:“刚芋头叫我”
“行,那你们聊。”陈念沂大方地笑了下,又补充道,“我大概一周后回”
这时,空姐走到许鹿面前,无声示意她该关机了。
“我现在有点急事儿。”许鹿生怕空姐忽然开口,露了馅儿,只能强行打断陈念沂,“先挂了啊。”
电话被火速掐断,接着,关机。
陈念沂盯着一片忙音的手机,怔了怔,拎起旁边的矿泉水,猛灌了几口。拧上盖子后,他将瓶子用力杵在桌上。
他扫了眼舞台上走位的那群人,眼神失了焦,不知在看向哪个更深远的地方。
但表情上的失落,却显而易见。
也不知是什么急事,竟然比他的分量还重。而且,更要命的是,许鹿竟然连他嗓子哑了都没听出来。
是有多没在意他?
陈念沂忽然觉得顾昀那番话,其实挺有道理的。
他干嘛非要亲自跑去法国?这才几天不见,许鹿就快要把他忘诸脑后了。
不行。这样看不见摸不着,他很没有安全感。脑子里正盘算着什么,小柠就拿着一个流程表过来。
“念沂哥,你先吃点药,等我们把流程对好了,晚点我带你去医院做雾化治疗。”
“嗯。”陈念沂接过流程单,问,“这里有什么旅游景点吗?适合那种性格安静的人去玩的地方?”
“有啊,”小柠抿着唇,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兴奋道,“要不我给你找个旅游手册?”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