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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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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浓得化不开,晚风徐徐而来。

    许鹿捧着褐色玻璃杯,杯中酒一滴不剩。这酒的酒精度数高,她脸颊烧红,人已有些迷离,恍惚中,心里的防线便松了下来。

    “这酒,我以前喝过。”

    她语气慵懒,伸手去拿酒瓶子,想给自己再倒点。一只手覆盖在她手背上,将瓶身牢牢摁住。

    许鹿眼神迷蒙地望向陈念沂,笑了下,像是在嘲笑他的小气,耳边响起颗粒感很重的低哑嗓音。

    “一个人喝酒?”陈念沂望着她脸上那抹,从前再熟悉不过,而今却很少见到的笑意,微微失神。

    “不是。”许鹿松开握住酒瓶的手,再任由那人将杯子也顺势拿走。

    她索性靠在沙发上,抓起身后的抱枕,塞进怀里,摇头道:“说来挺好笑的,其实,是跟巴黎街头的一个流浪汉。”

    “流浪汉?”陈念沂本以为那人会是顾昀。

    “嗯。”

    刚去的那段时间,日子并不好过。

    因为没想过真的要出去,她法语学得潦草,基本是为了应付许意书。故而,语言不通是常事。

    国内的学业没完成,一切只能从头开始,她在顾家的帮助下申请了大学,同时狂补语言。

    她没什么语言天赋,学得异常吃力,常常崩溃得想要放弃。

    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很照顾她,顾昀也时常过来帮忙,但即便如此,生活中的绝大部分麻烦,她还是要独自面对的。

    日常的基本沟通还好,但环境的改变让她时常生病,去药店买药,去医院看病,往往艰难比划半天,对方才勉强明白她的意思。

    那时候,她发着烧,站在举目无亲的陌生街头,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后来,为了省钱,她住在地下室,一顿饭当两顿,课余时间便去打工。最初,每天下课后会去打两份工,傍晚在中餐馆,夜幕四合后便去酒吧。

    中餐馆的老板,是个讲着一口川普的中年男人,秃顶发福,看起来有点凶神恶煞,初见时许鹿很怕他。

    但相处下来,许鹿才发现老板人不错,见她一个同乡,又是瘦弱的女生,派给她的都是店里最轻松的活儿。

    只需要每天五点到八点,负责接餐馆的外卖电话,以及给外卖打包。

    可惜,好景不长。

    几个月后,餐馆倒闭,老板清算店里剩下的烟酒,给散伙的员工都分发了些,许鹿不喝酒也不抽烟,自然就没收。

    但老板温良耿直,推给她几瓶顶好的酒,让她和朋友好好放松一下,打起精神来再找下一份工作。还安慰她说,人活着就得不断面对困难,但困难总会过去的。

    对于这个萍水相逢,且自身都麻烦缠身还不忘鼓励她的老乡,许鹿心里挺感动的,于是没再推辞,在那堆酒里随手拿了一瓶。

    道理她当然懂,但那晚刚下了地铁,她就崩溃了。

    其实,在老板告诉她餐厅倒闭的消息之前,她就接到了房东的电话。

    是一个法国女人,态度语气都还算客气,但一开口就是坐地涨价,毫无商量余地。

    房子本就是条件简陋的地下室,潮湿阴暗,价格并不低,加价后更是远超她的承受能力。

    但如果不接受,三天后就会被扫地出门。

    有时候,人的脆弱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第一张牌倒下,跟着便会引发山呼海啸般的崩塌。

    她走出地铁口,站在热闹的街头。目之所及是世间的一片繁华。耳边充斥着的,是此起彼伏的圣诞歌曲。

    人潮来往,热闹的孤独中,一种看不见前路的绝望,猛然向她袭来。

    霎那之间,那几年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遭遇,像电影般在脑子里一一过了一遍。

    她迫切想找人倾诉。这时,她撞见了一个因为好奇一直盯着她的流浪汉。

    “能跟我聊会儿天吗?”许鹿走过去,用法语问他。有偿服务,对方不用开口,听她说话就好。

    于是,她在街边坐了下来,将那瓶“失业酒”开封,分了大半给流浪汉。

    然后,便抱着酒瓶子,在异国的街头,一口酒一个故事,声泪俱下,倾诉了一个晚上。

    那一日,正好是圣诞节。

    伴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她把积攒好几年的泪通通都流完了。

    临走时,她付了钱,不多,但足够流浪汉饱餐好几顿。

    对方大概觉得她太惨了——虽然听不懂,但从哭花了妆的女人身上大概能明白点什么,将那点钱又塞回了她手里。

    流浪汉扬起手头的保温杯,示意这酒就够了,最后甚至还用蹩脚的中文跟她说了句,“加油。”

    再后来,雪停了,月亮也出来了。

    大概是因为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又或是离开时,她抬头望见的那抹黄澄澄的月色,她永远记得那晚,那瓶酒的味道,还有月亮的模样。

    其实,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顾昀对她的照顾,远远超出了朋友的范畴,当她察觉到对方的心思后,便不再接受他的任何好意。

    也曾有华人富二代同学追过她,她不想伤害对方,便只能想方设法躲起来。

    那人却执着地缠了她好久,说感情可以培养,说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不用再辛苦打工了。

    可许鹿始终坚定地摇头,为了不伤人,只能借口说自己配不上对方。那人仍旧不罢休,直到许鹿以绝交威胁,对方怕连朋友都做不了,才没再堵人。

    每当这种情况重复上演,许鹿想的,念的,都是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

    她已经看过世间最美的风景,摘下过最熠熠闪光的那颗星,自那以后,其他人再优秀,在她心里已掀不起任何波澜。

    但这些事,她永远不会让陈念沂知道。

    关于“酒”的故事落幕,许鹿转头看了眼窗外,不知何时,清冷的缺月又明亮了起来。

    “酒虽然还是那个味道,但月亮,”她喃喃道,“到底还是家乡的圆。”

    她到底,还是回来了。

    陈念沂眼里染上了一层霜。他很想质问她,为什么不找他,为什么宁愿受苦也不向他求助。但他终究问不出口。

    于是一开口,又回到了那个永远也无法绕过的老问题上,“所以,为什么回来?”

    许鹿迷茫地望向陈念沂,脑子已有些断线。她努力地思考他的话,像是终于理解了似的,也不再撒谎了,将脑袋埋在抱枕里。

    安静了会儿后,她低低地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那语气像是在回答对方,更像是在问自己。

    许鹿醉了,她抱着膝盖,歪着脑袋,望着旁边的人,眼里一片缱绻。

    似乎,有很多事情想问。

    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脑袋越来越昏沉,慢慢地,她闭上了眼。陈念沂沉默地看着她,就这点酒量还敢跟流浪汉喝酒?

    还是跟以前一样,毫无防备地信任所有的一切。

    他伸手,轻推身边的人,“许鹿?”

    没动静。

    温柔的目光,落在那张恬淡的脸上,半晌后,陈念沂缓缓靠了过去。

    他抬手,用拇指指尖,替她擦去眼角那点湿润,又将那缕遮住她眼睛的发丝,捋到她耳后。

    许鹿却像诈尸似的,忽然睁开眼,拂开他的手。

    “陈,念,沂!”她一巴掌轻拍在对方脸上,一字一句,像是训斥似的,叫着他的名字。

    “?”

    “你是”

    “?”

    “你是混蛋,是大混蛋。”说完,再次轰然栽倒在沙发上。

    “嗯,我是混蛋。”陈念沂侧过身,将许鹿怀里的抱枕抽出来,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安稳地搁在自己肩头。

    电视被禁音,屋内陷入漫长寂静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偏过头,吻了下她的长发,见她已沉沉睡去,又将她的下巴掰了过来。

    他将人圈在怀里,盯着那张脸,目光一一扫过她的眉眼,又掠过她浅浅的梨涡。

    虽然,她现在已经很少笑了,但他永远记得那几年,她梨涡缀笑,眉眼弯弯的模样,总是能拂去他心底的烦闷。

    那样子,仿佛再大的难题,对她而言,都不过是生活的涟漪。

    视线继续往下,定在那张莹润饱满的唇上,低头,吻了下去。

    他吻得很温柔,先是试探着碰了一下,离开,又碰了下,然后才轻柔地吻着。

    过了会儿,陈念沂抬起头来,目色静而深,如浓得化不开的夜,他抬手,摩梭着许鹿睡梦中的绯红脸颊,嗓音微哑道:“我是混蛋,那你又是什么?”

    这一刻,心底那些藏了好多年的恨意,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关于她当年的不辞而别,他疯了似的四处寻她,骄傲和自尊被踩在脚下的那些时光,他决定不再计较。

    捧着她的这张脸,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混沌之中,许鹿陷入了一个温热缱绻的梦境里。

    有什么触感粗糙又柔软的东西在她唇上碾过,她本能地想要躲开,但睡意沉沉,她浑身无法动弹。

    更重要的是,游移在周遭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她竟然有点儿贪恋。

    半夜,许鹿是被渴醒的。

    头有些痛,喉咙也火辣辣的难受,她已经不记得谈话的最后,他们说了些什么,她又是怎样从客厅来到卧室的。

    关于这晚的记忆,似乎停留在窗外的月色,和那双漆黑深眸中。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准备去找水喝。路过某间房,有光从门缝里淌出。

    从约莫一个手掌宽的门缝里望进去,许鹿看见陈念沂正埋头忙碌着。

    他戴着银色边框眼镜,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又时不时在键盘上弹几下。

    似乎是在创作。

    房间做了隔音处理,声音并不大。许鹿这样想着,踮着脚,轻轻走过去,生怕惊动了陈念沂。

    到了厨房,她也没开灯,借着手机的光,终于找到了在茶水柜上放着的保温壶。

    三两步走过去,谁知脚下“砰”一声,钻心的疼从身体里腾出,吃痛的惊呼声响彻整个空间,眼泪当即夺眶而出。

    她踢到了一个东西,不知是什么,硬邦邦的。

    漆黑的厨房,骤然灯火通明,有人急步过来开了灯。许鹿这才看清,罪魁祸首竟是个扫地机器人。

    “你没事吧?”陈念沂声色急切。

    “抱歉,打扰到你了。”许鹿单脚跳着,回过头,皱着张小脸道,“我只是,想找点水喝。”

    “别动。”陈念沂见她眼泪都疼出来了,眉头皱了下,走过去,将障碍物挪开后,伸手去扶她,却见许鹿瘸着腿,往后蹦了下。

    他看她一眼,收了手,从旁边拎了张椅子过来,示意她坐下。

    “为什么不开灯?”他蹲下,查看她被伤到的地方,有些红肿,破了点皮,但并未流血。大概十指连心,才会生出钻心的疼。

    “我夜视能力挺好的。”许鹿把脚往后缩了些。

    陈念沂笑了下,“你以为自己是猫头鹰么。”

    还是擦了点药油止痛。处理完后,陈念沂倒了杯早已煮好的汤药,放到许鹿面前。

    “把这个喝了。”

    “这什么?”

    “解酒汤。”

    他人又高,睡衣又宽松,影子便宽宽大大的,将许鹿整个都罩了进去。她一抬头,便撞见他唇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心头顿时跳了下。

    “谢谢。”许鹿埋下头,咕噜咕噜喝着杯里的东西,大概是太口渴了,解酒汤被她一口气喝光。

    “一杯倒的酒量,以后不准喝酒了。”

    陈念沂伸手去接杯子,手指和许鹿的碰到一起。他东西还没拿稳,许鹿便松了手,杯子从他手里滑出来,在桌上打了个转。

    “我来洗吧。”许鹿眼疾手快,握住玻璃杯,仰头望着他,“你不是还有工作吗?”

    陈念沂低头看了她几秒,然后双手抄在裤兜里,缓缓离开了。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转过身,叫住正在洗杯子的人,“许鹿。”

    夜已深,万籁俱寂。

    陈念沂定在原地,深潭般的目光注视着许鹿,静了一瞬后,他将心里最浓的情愫,化作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晚安。”

    许鹿关了水龙头,扭过头,晶亮的眸子里,大雾散去,仿若万千颗星在闪烁。

    “晚安。”她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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