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躲雨
校园路的拐角处。
嘈杂人群将这块方寸之地,层层围了起来。
救护车的鸣笛声,杂乱无章的私语声,哭天抢地的惊呼声
在暴雨的冲击下,一切仓皇而愕然。
陈念沂站在不远处,面色苍白,一阵阵冷意从脊背爬出。
有那么一瞬间,脚下像被锁住了。
手中的伞早已崩坏,被他拎在手上,张牙舞爪的骨架四处乱飞着。
他抬手,用力地抹了把脸,将残破的雨伞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朝事故所在地走过去。
忽尔,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
“陈念沂?”
许鹿刚从校园路的另一个方向跑过来,她原本低头狂奔着,但偶然瞥了眼在雨中一动不动的奇怪男人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看见许鹿的瞬间,某种劫后余生的表情,在陈念沂脸上一闪而逝。
然后,一张脸迅速冷了下来,他将人拽进了旁边的小卖部。
“你就不知道找地方躲一下吗?”
陈念沂口气极差,视线落在许鹿罩在头顶的塑料袋上,整个人像从冰窖被捞出来。
许鹿却毫不在意,脸上仍挂着惊喜的笑,“我怕你们等太久,没敢耽误。”
“而且,我买了伞,”许鹿吐了吐舌头,“但风太大,给吹坏了”
她将临时问店家要的塑料袋,从头上揭下来。
但手一抬起,便哗啦一声,雨水顺着身上淌下,地上瞬间积了一滩水。
视线往下,在看见那几杯被她护在外套里的咖啡后,陈念沂半是瞠目结舌,半是气结。
“许鹿你是不是蠢啊。”陈念沂揉着眉骨,将东西接过来,放在小卖部门口的方桌上,语气已非无奈可以形容,“是人重要,还是东西重要?”
许鹿一愣,低喃着道歉,“对不起,耽误你排练时间了。”
“”望着眼前神经大条的人,陈念沂险些心梗。
“可是赵琦越说,你喜欢喝冰美式,所以我就跑到学校外面去买了。”
她语气很弱,时不时瞥他一眼,“那家店的咖啡,比学校里的好喝。”
陈念沂揉了揉额角,强压住怒火,打算暂时不跟迟钝的人理论。
他掀开小卖部的帘子,进去买了结实的长柄雨伞,纸巾,拖鞋,还有毛巾。
一双拖鞋被扔到许鹿脚下。
“把鞋换了。”陈念沂语气肃然道。
“噢。”
许鹿乖乖脱下鞋,运动鞋像只漏水的船,一翻过来,又是一地水。
接着,陈念沂又拿出毛巾,往许鹿头上一蒙。
胡乱揉搓了几下后,他撒手,交代说:“你自己把身上弄干。”
毛巾遮住许鹿的视线。
她抬手,往上扯了下,露出双清澈的杏眼,朝陈念沂望去。
明明他那么凶,可为什么自己心底却有点儿暖呢。
她转头,望着外面的暴雨,不知想到什么,梨涡的浅笑,渐渐就蔓延到了眼底。
“还笑?”陈念沂凶她。
“喝咖啡吗?”许鹿笑得更明目张胆了。
她将毛巾搭在肩头,从旁边的桌上挑了一圈,终于找到那杯特意买给陈念沂的。
“试试?”许鹿双手捧着,憋着笑,递了过去。
她的眼睛有点发红,大概是刚才进了水,被胡乱揉的,清澈中看起来有些无辜。
发梢偶尔落下一两滴水,脚上还踩着大一号的黑色拖鞋,裤腿半挽
明明狼狈的很,却又对窘境毫不在意。
她的世界,似乎总是如此明亮,皎洁。像永不坠落的太阳,像坦荡澄净的月亮。
陈念沂盯着她,霎时间,好似闯进了一个种满向日葵的花园。
他收住了脾气,接过咖啡,不易察觉地弯了下唇。
几株冬青伫立旁边,雨打绿叶,像急促落下的音符。
小卖部里,隐约有老剧的声音传来,怀旧的氛围,让时光仿若被拉长。
十来分钟后,雨势终于转小。慢慢地,又变成了浠沥沥的小雨。
两人撑着新买的黑伞,走下台阶,回排练室。
斜风细雨,两人身高又差得多,陈念沂便将雨伞往许鹿的方向偏了些。
雨势虽小,抵达时,他大半个肩膀仍被打湿了。
许鹿将幸存下来的咖啡分给几人,对暴雨中的凶险,只字不提。
陈念沂却没那么好脾气。
他将湿外套的拉链拉下,嗓音比湿哒哒的衣服,还要冷几分,“以后想喝东西,自己去买。”
众人一愣,包括许鹿。
“我不知道,是谁让她去买这些东西的——”
“啪”一声,滴着水的衣服被扔在桌上,陈念沂视线掠过那群人,在赵琦越身上停了下,又移开,即便是平静的语气,也带着很强的压迫感,“但她是来等我,不是来当苦力的。”
赵琦越咬着唇,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李言过来打圆场,“我那儿有干净的衣服,要不先给许鹿妹妹穿着,大是大了点,总比——”
话未说完就被陈念沂打断。
却是对着许鹿说的,“你先回宿舍换衣服。”
许鹿摆手,“我可以回家换。”她不想再耽误陈念沂的时间。
陈念沂恍若未闻,继续交代说:“徐蔚森有东西给我,放在孙嘉芋那儿了,你去帮我拿一下。”
许鹿“噢”了声,这才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李言盯着许鹿的背影,问旁边的人:“她真是你亲戚家的小孩?”
“是又怎样?”陈念沂瞥他一眼,“不是又怎样?”
李言若有所思,“只要不是女朋友就好。”
陈盯着他,蹙眉,目露疑惑。
李言耸肩,“没什么,就是觉得许鹿挺可爱的。”
许鹿拿着孙嘉芋给的调音器,喘着气,一路小跑着,到了排练室外。
雨停了,陈念沂正骑在车上,单脚踩地,看着她慢慢跑近。
“上车。”陈念沂接过东西,下巴指了下自行车后座。
迟疑几秒后,许鹿上了车。
起初,她姿势还有些别扭,但路过一个坎,差点被颠下来,她也顾不得其他了,立刻抓紧了前面的稻草。
“以后别来排练室了。”
陈念沂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风中传来。见后面的人没反应,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许鹿“明白”他的意思,解释说:“今天的事是意外。”
车忽然停了下来。
许鹿的脑袋猛地撞在陈念沂后背上。
“要么去图书馆等,要么别等了。”陈念沂偏头,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对后面的人道,“二选一。”
“那就图书馆。”许鹿揉着被撞疼的脑袋,妥协道。
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件事很严重,但也许在陈念沂看来,她大概像一颗石子,搅乱了他们平静的湖面。
自行车停在许鹿家门口。
许鹿瞥见院里那辆熟悉的车,也不管陈念沂了,跳下后座,三两步跑回了家。
“爸。”她将包一扔,像个人形立牌,挂在许意书的脖子上。
“给爸瞧瞧。”许意书捏着许鹿的脸,打量了下,心疼道,“瘦了。”
“一个都这么大了还撒娇,一个就知道睁眼说瞎话。”钟曼在旁边看不下去。
“再大也是孩子。”许意书用哄小孩的语气道,“爸给你做了糖醋小排,你这小身板可得多吃点。”
“你这是又要走?”见许意书换好了鞋子,许鹿不满道。
“晚上还有个会。”许意书有些无奈。因为早出晚归,又频频出差,哪怕和女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周也见不了几次。
“那你还给我做吃的!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多休息下。”
许鹿嘟囔着,悄悄拿过父亲手里的公文包,刚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就听到陈念沂的声音响起。
“许叔。”陈念沂锁了车,慢腾腾走过来。
他瞄了眼许鹿的动作,对她的这种无用功,表示费解。
“念沂来了。”许意书拍了拍陈念沂的肩头,“饿了吧?快进去,洗手吃饭。”
“好。”陈念沂神色淡淡的,在他的世界里,多少无法理解,或者说感知这种温馨的场面。
“行了,你也进去吃饭吧。”
许意书俯身,轻车熟路找到被许鹿藏在鞋柜旁的公文包,一边将女儿往里推,一边交代道,“多跟你念沂哥哥学习学习,看人家是怎么次次都考第一的。”
许鹿“噢”了声,站在原地,朝父亲的背影挥手。
钟曼拿着件外套,嚷着追了出去,“这晚上冷,你再套件大衣。”
陈念沂默不作声吃着饭,神色晦暗不明。
许鹿夹了块父亲做的糖醋小排给他,问:“在想什么呢?”
“在想”陈念沂夹起那块排骨,挑眼看她,慢腾腾道,“你早上为什么撒谎。”
许鹿险些被噎着。
她顺了口气,正经八百解释起来,“我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嘛,毕竟我们系隔那么远。”
陈念沂目光如炬,“那我还得多谢你体贴。”
“你还不是没告诉我‘周而’是谁。”许鹿以牙还牙。
陈念沂一怔,“这很重要?”
“嗯。”许鹿放下筷子,“非常重要。”
“行。”陈念沂也放下筷子,煞有介事地介绍起自己来。
“那我现在告诉你,周而就是我。你喜欢周而的歌,我很感谢,也很荣幸。”
“不客气,也谢谢你写出这么多好听的歌。”
“不过,”陈念沂好奇道,“你到底喜欢周而什么?”
许鹿把含在嘴里的骨头吐了,喝了口水,思考片刻后,给出一个让对方意外的回答。
“可能,是他身上那种孤寂感吧。”
陈念沂挑眉,默不作声盯着她,等着下文。
“周而的声音,虽然低沉温暖,但很多时候,他都用叹息的方式结尾。”
许鹿对着当事人,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而且,他歌里那些故事,几乎都没有一个,结局是圆满的。”
陈念沂也不说话,静静凝试着那张生动的脸。
半晌后,他收回视线,嗓音染上几分暖意,“如果周而知道有人这么懂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许鹿粲然一笑。
两个人像是打哑谜,却又心照不宣。
但那笑意还未绵延开,就凝固在脸上了。陈念沂的手机不合时宜响起来。
“琦越。”他接起来,语气又恢复了无波无澜的状态,“有事吗?”
“现在过去?”
陈念沂看了许鹿一眼,见她埋着头,把筷子往米饭里戳,改了主意,“电视台那边的意见先发给我,我晚上有事,明天再碰头。”
“你晚上有事?”闻言,许鹿心里开心归开心,却又忍不住好奇。
“吃饭啊。”陈念沂微抬下巴,指了指一桌的菜。
“噢对!陆姨说了,你胃不好,要好好吃饭,不能随便敷衍。”
许鹿一高兴,又多吃了两块排骨,骨头硌着牙龈,疼得她嘶了口冷气。
“去拔牙吧。”陈念沂幽幽看着她。
许鹿态度坚决地摇头。
陈念沂拿出手机,埋头操作了一番,将页面推到许鹿面前,威胁道:“已经挂了号了。你如果不去,我就告诉钟姨。”
许鹿犹豫片刻,伸出根食指,“就一颗?”
陈念沂点头,“一颗。”
“行。”许鹿认怂。
如果让钟曼带她去,那就是左右一起开弓,到时候整张脸都别想要了。
“不过,”许鹿扫了眼预约时间,拽着陈念沂的手腕,可怜巴巴地谈起条件,“能不能改到一周后?我需要时间做心理建设。”
陈念沂将手抽出来,瞥她一眼,淡淡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