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孟忘忧一行人是在黎明时分天空将醒未醒之时抵达青州归来堂的。
才刚到,谛听就吵着要跟鹭白去外面四处看看,孟忘忧怕他待会儿口无遮拦更惹易安伤心,于是催促让他快滚。
而她跟在易安身后慢慢地走,忽地就听见前头一阵抽泣,原是易安目睹不复往日温情的断壁颓垣,不禁悄然泪下。
现在的易安,其实是她自己的魂魄和莫离躯壳的组合,“她”外表看上去正是一位俊逸的年轻男子,黑眉亮眼鼻梁挺拔,但眼角眉梢间俱是女子的似水柔情。
易安的魂魄离体太久,已经不能单独远行,必须要借助一具躯壳。
所以眼前这幅哭泣景象看起来就有些滑稽:身形挺拔的男子作柔弱女子状抽抽搭搭,不时以手绢擦拭眼角的泪水。
孟忘忧不太会安慰人,所以只静静地看着她哭。
差不多哭的够了,易安又抽抽搭搭地开了口:“忘忧你知道吗,当年我与他只一面之缘便已两情相悦,成亲之后我们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和谐的幸福生活。那时我们志趣相投,常常一起收集金石一起写诗作画,那段日子让我后来再回想起来都觉得幸福不已。可惜好景不长,我与他南下不久青州就发生了兵变,而后江宁也发生兵变,明诚他居然弃城而逃了!忘忧,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也没想通,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孟忘忧见过赵明诚,其实不太看得上此人,但斯人已逝,她也懒得评价,只是熟稔地念出来一首诗:“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易安愣了一瞬,黯然苦笑一声:“以前我还愤慨他是个逃兵,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伟大的事情。”
孟忘忧摇摇头,脱口道:“能写得出如此气魄的诗,易安若是男子,必然不会临阵脱逃的。”
易安略略止住哭意:“若我是个男子我必提枪上阵,杀得一个是一个,只要能护得我大宋不被那些金人践踏,即便马革裹尸又有何惧?”
末了却又叹息一声,道:“可是有那样的朝廷,我纵有豪情万丈也是枉然。就是因为像岳将军韩将军这样的忠臣太少,而蔡京童贯赵明诚之流又太多太多,所以我大宋才节节败退、割地赔款!”
孟忘忧以为她想通了,却又见她激动起来:“若是人人都至死不退,又怎会放纵得金人嚣张如此?”
孟忘忧看着她激动的有些发红的脸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她从秦国至今,还没有见过像大宋这样的朝廷,灭又灭不掉,复兴却无望。就像温水里的青蛙,等死而已。
而此情此景,纵然孟忘忧理解不了易安对大宋复杂的心情,也不免对她生出一点可怜之意来。于是她忖度着欲要劝慰两句,不想谛听牵着鹭白刚好回来。
鹭白脸上灰蒙蒙的,而谛听头上横七竖八地插了几根杂草,孟忘忧就担心起来是哪个倒霉的鸟窝被他俩祸害了。
谛听对孟忘忧的心思全然不知,他就是有点饿了:“你悼念完了没?”
是在问易安。
这话问的突兀,易安却也不恼,只是泰然地走到鹭白跟前蹲下,轻轻地给他擦去脸上的灰尘:“小鬼,以后若是我们的朝廷收复了失地,就劳你到我坟上烧上一柱香告诉我一声,好吗?”
“易安,你……”
易安抬起头,露出一点真心的笑容:“忘忧,我还是这样没出息,我知道大宋这半臂江山不会太久了,可私心里还是存着那么一点妄想,万一呢?”
“忘忧,我的心愿已了,是时候走了。这些年,谢谢你”,说着她眼睛一转,看向谛听:“也谢谢你。”
谛听蓦然受了声谢,倒不好意思起来:“慢走不送。”
孟忘忧横了他一眼,伸手就要去拉易安的手,却是只触摸到一缕轻烟。
须臾之后,地上只剩下一副俊逸的年轻躯壳。
孟忘忧盯着那副躯壳,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