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罗伊正在处理公文，侍从敲了敲门：“陛下，费里曼先生到了。”
罗伊顺手收了公文：“请他进来。”
费里曼走进书房，罗伊微微一怔。他穿着一身便装，衣服上还有磨损的痕迹和沾上的尘土，看来是训练过后没换衣服直接过来的。通常骑士觐见都要梳洗整理一番，换上正式一些的衣服，这种情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费里曼进来之后，见君王坐着，一屁股就坐在了君王对面的椅子上。
侍从忍不住提醒：“费里曼先生，陛下没有让你坐下。”
罗伊见他没有起来的意思，向侍者说道：“你先出去吧。”见侍者关上了门，转向费里曼：“没有人教过你礼仪吗？”
“我学那种东西干什么？”费里曼不耐烦地说：“你今天把我叫来是为了教训我？”
“最近有很多人向我表达了对你的不满。”
见罗伊的话停在这里，费里曼态度倨傲地问道：“所以呢？”
罗伊发觉跟他说话不能点到为止，干脆挑明：“听说你将阿尔塞伯爵的次子打伤了。”
费里曼听到这话皱起眉头：“胡扯，我没跟什么阿尔塞家的人打过交道。”
罗伊有些意外。以费里曼的性格，应该不屑在这种事上说谎，但阿尔塞伯爵夫人的话也绝不可能是编造的，于是，他追问道：“你没有在训练时和彼得·帕克交过手？”
“哦，那小子，是我打伤的。”
罗伊被闹得一头雾水：“那你刚才为什么否认？”
这次换成费里曼一头雾水：“那个彼得·帕克跟阿尔塞家有什么关系？”
罗伊忽然明白了问题所在，解释道：“彼得·帕克就是阿尔塞伯爵的次子。”
费里曼这下子更糊涂了：“那小子没跟他爹姓？”
罗伊忍不住一笑：“你大概不了解贵族的称谓。阿尔塞是伯爵的封地，帕克才是阿尔塞伯爵的姓氏。”
费里曼被绕来绕去本来一肚子火，被他这一笑忽然发不出脾气来，只是抱怨了一句：“你们这些贵族都喜欢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吗？”
罗伊微微耸了耸肩，笑道：“确实复杂。但这些规矩也不是我定的，我也没办法。”
他说这话时十分放松，神态不经意间显出几分跳脱的少年气来，让那笑容显得格外灿烂。费里曼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一面，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罗伊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但他压根没听见，只好问道：“你说什么？”
罗伊怔了怔，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走神，只好重复道：“我问你在驭龙骑士营都学了哪些技能。”
费里曼听他突然转了话题，不解道：“你不是要为那小子出气吗？”
罗伊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费里曼没等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贵族讲究礼仪，通常不会打断别人的话，更何况罗伊从十来岁就已经是君主，更不会有人在他说话时插话，骤然被打断，罗伊不由愣了愣，才继续说道：“训练时受伤是常有的事，本不值得这样小题大做，是有人要借题发挥。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提醒你小心。”
费里曼并不傻，只不过刚才走了神，加上不熟悉那些贵族玩阴谋的手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听了罗伊的话，有些不解：“他们要害我这很正常，但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费里曼一瞬间冷静下来，他们原本就是被共同利益绑到一起的，他不应该因为这个人外表温良无害而对他产生任何好感，于是他发难道：“我记得你承诺要将对付恶龙的经验给我，入营这么久，我可是一点都没见到。”
“所有的记载都在骑士营的图书馆里，而图书馆所有骑士都可以自由出入。”罗伊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你是不是不识字？”
这句话问出来他就发觉太过唐突，然而他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也不知道该如何用更加委婉的措辞问对方是否识字。
费里曼倒是没有生气，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荒唐的笑话：“外城的人怎么可能识字？”知识这种东西通常都是被贵族垄断的，连内城的普通人家都有不识字的，更何况外城？
“抱歉，我对外城所知甚少。”罗伊思忖道：“你如果不识字，就有些麻烦了。所有与龙的作战史，以及作战经验都是以文字的形式记载的。”
费里曼冷笑道：“你是觉得我学不会？”
“学识字是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为了读几本史书去学识字是件很没有效率的事情。当然，如果你认识字，就可以学更多的东西，不用依赖别人来告诉你。”
费里曼不耐烦地说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我想不通？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干什么？”
罗伊听了这话有些惊喜，又是一笑，眼神中有种亮晶晶的东西，让这一笑极富神彩。
他原本担心费里曼会没有学识字的耐心，毕竟要掌握驭龙作战的经验可以有更快的速成的方式，然而不识字对他的发展也会产生极大的限制。他内心是希望费里曼可以去学习的，但是如果他不配合，也没有任何办法。他没有想到，费里曼竟然主动提出愿意学习。这个人真是越了解越有意思。
费里曼却不知道罗伊心里在想什么，他再一次走了神。等他反应过来，发现又错过了罗伊的话，只得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罗伊环视四周，有些困惑：“这书房里有什么特别吗？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走神了。”
“没有。”费里曼没好气地回答。
罗伊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又问道：“那么可否告知到底是什么在吸引你的注意？”
“你。”
罗伊愣住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无礼而又直白的回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明白费里曼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不能让谈话往这样出格的方向进行下去，于是迅速恢复镇定，把话题拉回来道：“我刚才说，如果你愿意学习，我可以请雷克瑟修士教你。”
费里曼有些不耐烦地问道：“那又是谁？”
“是我的启蒙老师。雷克瑟先生是一位学识丰富，道德高尚的学者，相信你在他那里可以学到许多东西。”
对话进行到这里，费里曼已经几乎可以确定罗伊的意图并不单纯。罗伊如果只是将他当成一件对付恶龙的工具，那么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教自己学习知识。他与那些贵族应该存在某些问题，所以他一面对他们示弱一面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然而他还有一件事不解：“为什么是我们？”
罗伊怔了怔，不知道他这一问从何而来。
“让外城的人进入驭龙骑士营，想必你要花不少心思吧？为什么不从内城找人呢？内城里已经没有你信得过的人了吗？”
罗伊没想到他的心思转到那里去了，解释道：“外城与内城的人特别是那些贵族有一个区别，你们足够绝望。”
“什么？”
“很多人都认为希望是一种力量，然而太多的希望容易让人懈怠，觉得这次不行下次也可以，这件事不行另一件事也可以。”罗伊见他不明白，打了个比喻：“如果你走在路上，遇到了一堵三英尺高的墙，有人给你一条绳子，要拉你过去，也许你会接受，因为那样会让你省点力气，然而你并不会太在意有没有那条绳子，因为你觉得你有千百种办法跨过障碍，甚至不跨过去也无所谓，因为你本身站在一条坦途上。但如果你是挂在悬崖边上呢？脚下是万丈深渊，那么这条绳子就是你唯一的希望，哪怕是荆棘也要死命抓住的吧。”
费里曼觉得这听起来像是利用他们的绝望设置了一个陷阱，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跳进来，然而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就算抓住了绳子，对于抛绳子的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那么换个说法吧。绝望就像是个充满火药的木桶，希望就像落入桶里的一点火星，你无法估量那点火星所能引发的能量。我需要这种能量。”
费里曼皱了皱眉头，绝望？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绝望，却懂得要利用外城人的血与泪为自己铺路。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帝王心术吧。
等费里曼离开王宫，罗伊才突然想起，他本来要嘱咐费里曼好好准备下个月的比武大会，被刚才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搅，居然忘了。
费里曼离开王宫时，心情莫名糟糕。
他发现他对罗伊的这张脸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特别是在他笑的时候。其实十年前就已然如此，他居然才发现。
十年前他救下罗伊本来是不想被别人抢食的心态，原本发现这人身上没有什么油水就该直接把他扔到外城不管，任他自生自灭，却在看到那张脸之后莫名其妙对他说了那么多废话，还冒着惹下大麻烦的风险把他送回了内城。那时候他居然还没意识到不对劲。
十年后第一次见面，他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话，让自己陷入了一场不利的谈判中。其实在他看见城头那个人时，就该意识到的。
这张脸实在是太危险了。他本来以为是他在外城没见过这样干净漂亮的人物，然而这些日子在内城中贵族子弟见得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能如此惊艳。
又能有几个人不过在城头现一下身，就能够让支持与反对他的人通通忘记厮杀，驻足观看？
那天君王站在城头，强烈的阳光让他白皙的肤色显得几近透明，他整个人如同笼罩在光晕中一般，灿烂夺目，恍若神明。
如果是神祇一般的人物，可远观不可亵玩，倒也还好，然而当他笑起来，神明般的人物突然变得生动，才真叫人无从抵抗。
可是谁又明白隐藏在那张无辜脸庞后面的是怎样危险的算计呢？
那张脸和那种危险的感觉都是让费里曼神往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叠在一起，却让费里曼对罗伊满心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