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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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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春登天净山

    “这眼睛可是这样?”画师用着一根细长的犀角紫毫小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锥尖一般的细线,已经勾勒出几个人形。

    这画师专画人像,还配合过府尹为嫌犯造像,自认对口述画像有几分信心。

    前七张画像还好,两人涂涂改改,最终总能画到侯爷点头。

    可自从画了这主谋的画像,别说侯爷点头,便是侯爷口述也时不时会停滞下来。

    许久又未闻声,画师抬起头来望向小侯爷,只见贺羽安皱起眉心,似乎有无量思考。

    最终只闻小侯爷开口,说了声:“罢了。”说着竟转身离去。

    画师还要追问,又见一伶俐家仆已递送来两倍润笔,一边口中称着“多有劳烦”,一边把画出的画像收集起来带走。

    连那搁置一边的废稿也不曾落下一张,笔尖上的墨迹还未干,人已经走得再也看不到。

    画师把那画笔在洗笔中仔细涮干净,搁置到笔架上阴着,美滋滋地揣起那块银子。

    管那些老爷做什么,只要给足银子就行。有了这笔银子,迎娶九娘指日可待。

    贺羽安刚出府衙,就听得友人呼唤。转头望去,只见一白衣公子,玉树临风,衣袂翩翩。

    贺羽安面无表情:“令尊可安好。”

    严希颜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我也许久不曾见他了。”

    严希颜的父亲从地方清官经营而上,时两任得了五位荐官,过了五品大限,转为了京官。这些年京官家族盘根错节,地方小官家世简单,反而多得陛下喜欢。严希颜的父亲也乘着这阵东风,扶摇直上,一直坐到了现今中书侍郎。

    严希颜是嫡长子,母亲虽然是七品清官时求娶的糟糠之妻,却牢牢坐稳了家中主母的位置。在严希颜小时,父亲只是严厉不好亲近,后院却只有母亲一人,是以一家三口还算合美。

    待他十岁后父亲做了京官,应酬渐多,母亲又再未诞下子嗣,终究还是纳了妾侍。这一纳便不可收拾,现在院里已经有了四房妾侍,多了六个庶弟庶妹。

    此后父亲更是甚少和母亲和乐,对庶弟妹也比对他亲近,只好在母亲在家里地位牢固,家中资源始终向他偏斜。

    可这颠覆让严希颜变得乖张顽劣,时常做那惊世骇俗的事来引人注意。

    只可惜想引起关注的人,始终不曾落下关注,初始还发几次怒,在母亲的维护下,反倒避让变得漠视起来。

    久而久之,严希颜的张狂性格京城皆知。

    时人只有服丧才穿这雪白衣裳,此刻他父母长辈健在,却穿了这孤露祭祖才着的外袍。

    是不是要讽刺他有父如丧父一般,就不得而知了。

    “你怎么来了这里?让我一番辛苦好找。”严希颜没有骑马,倒牵着一头小驴。这驴品相颇好,腹部雪白,通背漆黑,一双长耳摇摆,显得憨态可掬。

    “这是?……”贺羽安不答反问,颐指示意那头驴。

    严希颜虽是纨绔,骑射却是会的,虽然平时多乘车轿,也不至于骑驴。

    贺羽安知道他会骑马,所以才好奇发问。

    谁想严希颜却十分得意,用手从驴脖下吊着的布袋里拿出一把掺了盐的豆粮,那驴立刻开心地大嚼起来。

    “最近观《诗仙骑驴图》,品古人咏诗仙‘仙人骑驴如骑鲸,睥睨尘海思东瀛。……醉来天地小于斗,鞭策雷霆鬼神走’得浩然之气。”

    他说着跃上驴背,那驴往前一冲,离得贺羽安的良马近了些,又害怕地后退几步。恰好退到府衙旁栽得青松,惊落了早春一些残雪。

    “有了有了,驴背驮诗,鸱夷盛酒,笑踏松林残雪。(注1)”严希颜满意抚掌:“可有那浩然之气了?”

    贺羽安听得也笑了:“做诗便罢了,可不要学子瑜面,孙楚声。”顿了一顿,他接着补充:“再开个什么春鸣大会。”

    在风流名士的年代,不少文人喜欢驴鸣。认为这驴声悦耳,引人发笑,是喜悦的表达。所以古代有许多和驴鸣相关的典故,比如孝子学驴鸣以娱母,又或者喜闻驴鸣的大文士(王粲)走了,来访文人众皆学驴鸣以致哀。

    贺羽安这是调侃,严希颜向来标新立异,可不要仿效古人,搞个学驴叫大会迎接春天。

    果然严希颜听了,鼻孔都要朝天了,他没好气地从袖囊里拿出帖子来:“我奔波劳碌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亲自把这请帖交与你?”

    贺羽安挑了挑眉,却不去接,假意问:“怕不是真的春鸣大会?”

    严希颜一巴掌把帖子摔在他怀里:“鸣什么鸣,驴鸣犬吠(注2),聒噪而已1

    贺羽安这才接起帖子,严希颜不等他看赶忙讲:“没有出格的事,就是大家找个由头聚在一起顽闹,吃吃茶果。护国寺的山茶正盛,时该去赏。”

    听得护国寺,贺羽安眉毛微蹙,不过转念此时待在府中也是麻烦,进而应允。

    严希颜送出了请帖,终是心满意足,挥挥袖子,又驾驭着毛驴得儿得地走了。

    …………

    话说这獬豸卫缉拿魏永望回京,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这事儿里还有贺小侯爷的参与,虽然未明面讲出,但是京中官员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魏永望现已交由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大夫三司共审,这官员里和魏永望来往过的皆两股战战。每日朝堂上争吵也少了许多,卫帝甚感舒心。

    这贪腐牵连太众,卫帝原也没要一网打尽,但是既然拖出了萝卜带出泥,朝廷之上必然要动荡一番。

    这时节明面上小侯爷禁足解封,保不齐会有人要上门来探问虚实,这才有了贺羽安不愿待在王府中。

    不过卫帝高兴,正好吃着一道菜蔬味道鲜美,在冬日里十分难得。于是吩咐王中官,把皇家温泉里温养的冬日蔬果,都摘些送往王府。

    贺羽安接到这些蔬果时,正和王妃讲明日要去护国寺赏花的帖子。王妃从不曾管过三儿交友,按她念想,倒希望三子顽劣一些,免得遭人嫉恨。

    得了宫里赏赐,谢过送蔬果的小黄门,玉仙公主立刻便吩咐晚上加菜。宫里送来许多,一日吃不完,玉仙公主突然想到:“你明日既要去护国寺,便给你皇嫂嫂带一些过去罢了,她一个人在那里,日子也苦。”

    看着贺羽安满心不乐意的模样,王妃又要讲古:“李氏与我亲厚,又在你出生时竭力帮我护你,若不是辈分如此,她也当得你义母。现在她是你嫂嫂,可这些年来也都细细惦记你,当得起长嫂如母。”

    “你去看她,要心怀敬重。”

    “知道了~”尾音故意拖长。

    在外冷峻寡言的小侯爷,也只有在圣上和亲娘面前,才留有几分孩子气。

    第二日正是个休沐又逢晴天,残雪化净,天空高远,春早温阳,梅风和煦,是个赏花的好日子。

    一行人皆是京城纨绔,国子监的名额多是祖辈荫庇,又或者有商贾捐班,甚至还有一位武学生。原本文生不与武生往来,以示清流。只是严希颜因读圣人言“有教无类”“三人行必有我师”而旁通“交友无清浊,日久见人心”,是以这群纨绔不论出身文武,混顽一堆。

    这武生是殿前金指挥使的幼子,是严希颜家邻居,两人岁数相仿才玩到一起。

    众人骑马,偏偏严希颜骑驴。那长耳蠢物被一群高头大马围着,眼看着就不活泼了。好在这驴精心洗过,没有一般驴身上的腌臜味,众马便也没有欺负它。

    这群纨绔多是严希颜的拥趸,配合着小驴的行步前进,渐渐地这驴才不怕了。

    天净山虽在城郊,却是皇室寺庙属地。护国寺建于前前前前朝,距今也传了几个百岁。

    前朝覆灭时,贼首登山自焚而亡,引发大火。后来便人为地种了许多山茶树,樱树,桃树和香桂。每到春季,漫山遍野花团景簇,美不胜收。

    此时山茶花正盛,有单色的花,也有那复色的。个个开得足有碗口大,如火如荼,苍黄翻覆,浮翠流丹,五光十色。

    一行人未走大道,只走了那风景秀丽的小路去。遇到美景则都会下马步行,只有严希颜不用下驴,小驴慢起来比人步行还慢,且对小路行走自如。

    山间深潭寒冽,但有泉溪从后山温泉脉流来,虽触摸仍是冰凉,却比潭水要暖些,还在这春早冒出热气。

    驴马路过都忍不住喝了些水。

    半山远远暼见一所师姑庵,严希颜引了个方向走向另一边,还有不知道地出声问:“那是何地?”

    嘴快者回答:“前太子妃清修地。”好问者这便住了话,一同往岔路去。

    岔路通向半山亭,众人纷纷下马。随行小厮把石凳铺上皮垫,又摆出了炭盆,因为一会要进寺院,不便饮酒,便温了些茶水。

    “你们快看。”忽然一纨绔惊叹,引得众人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松鼠正抱着山茶花在啃,众人都颇以为趣。

    歇了会继续上山,终于行至山顶,被寺僧带进居士林,这才真正的更衣休整。

    这护国寺的居士林修在山顶的边侧,有几间禅房推窗便能欣赏到漫山遍野的花树,视野极佳。所以这几间禅房常年被租赁,花季赏景,淡季修禅都极好。

    入寺虽然不许饮酒,但赏花助兴喝少许,寺里也只做看不到。小厮们这才把瓜果点心摆出来,又温了些黄桂稠酒。这酒□□清甜,酒度也低,加之热饮活血暖身,非常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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