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看见了25
天庆九年, 12月，冬
国都平安京发生诅咒师、咒灵与诅咒之王两面宿傩联合策划的动乱。数十名诅咒师和阴阳师家主被困“帐”中，保守估计112名术师伤亡, 平民伤亡10人。事件以传说级咒灵酒吞童子死亡告终, 涉乱的诅咒师纷纷逃逸。这一晚被称为“百鬼夜行”。
关于终结事件的原因, 现场的术师有两方说法：
一方称是两面宿傩与酒吞童子意见不合, 两面宿傩以绝对的实力直接斩杀酒吞童子。
另一方称在现场的神宫宫楼下看到一位神秘女子, 这位女子以一人之力, 战胜了三方势力。
同一晚，诅咒师现役最高家主夜蛾, 宣布弃恶从良、改过自新，自此加入咒术师行列。
这位家主自称自己“不够有决心”, “运气也不好”，没有能够给诅咒师带来未来的“宿命”, 榎户家这样的咒术师大家，才是夜蛾家的未来。
而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归为一人战胜三方势力的神秘女子莉奈, 正在被两面宿傩带出平安京的路上。
十秒前，她还被两面宿傩钳住下颌立在神宫外墙宫门上。
在她说出了“被戳穿了还真是遗憾”这句话后，对方的手松开了她的下颌, 接着直环入她腰间, 把她像宠物一样单手从腰部拖起，往自己的身侧一夹。
她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 双脚已经落在泥土地上, 前方是竹林和树木包裹着的宅院。
莉奈：？
“这是哪里？”她自然只能问两面宿傩。
他却根本没有要解释和回答的意思，将她放下后, 径直朝着宅子走去。
莉奈转身查看, 背后是漆黑的树林, 看不见平安京的影子，只好无奈地跟上了两面宿傩。
宅子和那些贵族的别院没有太大区别，门廊边留下了名牌的被拆下的痕迹，门口写着宅子主人姓氏的两个黄纸灯笼被深咖色的斑渍糊的看不清，就像是鲜红色的血液溅射上灯笼后留下的干涸。
出乎意外的，宅门被人从内打开了。
一位年长的男侍，低垂着头，莉奈进入前后，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宅内很干净，偶尔有一两个侍从，也都是男人和老人。
他们看到两面宿傩，都立马弯下身子，匍匐于地。
两面宿傩没有停下的意思，莉奈也隔着一步的距离跟着。
明明穿着木踏，两面宿傩走路却没有声音，反而是莉奈踩着长廊上的每一步，都发出鞋底和木料的碰撞声。
沿着长廊，两面宿傩没有进宅子的玄关，而是从侧面的朝院露天走廊一直走到了宅子的后侧。
迎面，一位老奶奶跪坐在一间双侧拉门已被打开室内，她的身前是一套精致的茶具。
茶具是这个时代名贵的青瓷制成，是这个时代上位贵族才可能拥有的御赐品。
老奶奶也没有看她，而是很顺然地去够身侧的茶叶，看似准备泡茶。
她轻手轻脚，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这个宅子明明有人，却因为两面宿傩的存在，没有一丝人声。
“今天不用你来。”两面宿傩忽然出声了，没有情感和语调。
老奶奶依然没抬头，放下茶叶，跪拜了一下，然后弯腰压着身子离开。
随后就见到两面宿傩沿着屋外的长廊盘腿坐下。
“……”
他还记得有她这个存在吗？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其实一开始就不应该跟进来？
“嗯？”莉奈在踌躇间，忽然就看到两面宿傩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离开了“帐”，莉奈才发现今晚的月亮很亮，照亮了半边浓稠的夜色。
这光也打在两面宿傩的侧脸上，他眼角的两对眼睛已经不在了，剩下那对殷红色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倒映。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蠢。”
“？”
莉奈哪里想得到两面宿傩半天不开口，开口就是嘲讽她。
思考了一下，她跪坐了下来。
大概是这位鬼神很讨厌别人俯视他吧。
算了，她还想多活一段时间。
结果两面宿傩见她坐下，又补了一句：“蠢货。”
“？？”
她错过什么眼神或是暗示了吗？
莉奈的视线落到屋内的茶具上。
他和那位老奶奶说过，“今天不用你来。”
不用你来，有其他人来。
她在心下叹气，又起身坐到了那副茶具旁边。
刚把茶叶盛入瓷碗，她又听到他坐在那里开口：“你凭借什么认为你能打得过那个肮脏的咒灵？”
莉奈看着手里那杯已经放完茶叶的茶碗，意识到，原来是因为这个骂她蠢。
既然茶叶已经入茶碗了，那也没有倒回去的道理了。
“凭借我运气好吧，我可是在您手下撑了三个月，您的手下败将又算的了什么呢。”
“蠢。”
面对“蠢”字三连，莉奈反而觉得这是两面宿傩口吻中较“和善”的词了。
“倒是您，怎么有闲情顺手救我？你不是和酒吞交易要帮他们？”莉奈反问。
“交易？那个肮脏的咒灵也配和我谈交易？”两面宿傩直接回避了第一个问题。
曾经有束缚时，她在他面前说的话还不多，现在没有了，她也不知道为何更敢说话了。
莉奈抬眼看了两面宿傩一眼，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是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番话的。
比起诅咒师和咒灵间的矛盾，他们更担心的应该是这个随心所欲的鬼神。
上一秒还顺手帮你呢，下一秒直接把你杀了。
还真是……不讲道理，人咒喊打。
他背对着她，身子被月光拉出一道长影，打在廊上
“看够了吗？”
“……”
这句话真耳熟呀，她今日在比试台上，也就看了一眼，就被他这么问。
看什么？看这种时候她能不能在他背后捅一刀。
两面宿傩的背后一定还有一张脸，她有证据。
莉奈继续手下沏茶的动作，问道：“为什么这个宅子里都是男人和老人？”
两面宿傩回的漫不经心：“如果有女人和小孩的话我怕我会忍不住杀掉。”
莉奈手下一抖，滚烫的茶水险些溅到手指上。
果然，两面宿傩还是两面宿傩，安倍老师口中的诅咒之王。
茶水在她手中被沏好。
她端上茶碗，小心翼翼地走到两面宿傩边上，把茶碗放在他身侧。
“请用吧。”
看似语气轻松，但莉奈有时刻在防备着。
两面宿傩把她从酒吞手下捞起来带到这里，绝对不可能是让她来沏茶的。
完全无法容忍被人戏弄的两面宿傩到现在只字不提之前她的事，这不对劲。
这后面说不定，有更残酷的在等着她。
茶碗被放下片刻，两面宿傩自然地接起，然后递到嘴边。
目光则落在莉奈那对纤细的手背上。
他曾经找过很多会沏茶的蝼蚁，他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连话都说不清楚，沏出来的茶也是和他喝过的那种相差甚远。
后来他就把他们都杀掉了，这是一种排除法。
莉奈注意到了两面宿傩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手收到了背后。
她从他眼里读出了一句话——想切下来。
见她收回手，他依旧噤声。
莉奈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
在曾经那个小院子里，她就总这么沏茶时给他顺手沏一杯，然后他一口喝完再将茶碗丢掉。
只不过这一次，茶碗被他放回了身侧。
这是什么？
区别对待？
还是，再来一杯？
莉奈拿起茶碗起身，去沏第二杯。
而每一次，两面宿傩都会极快的喝完，然后把茶碗放回她面前。
对，极快。
他必然不懂品茶，浪费！
这期间，两面宿傩坐在在月色下，一手的手肘撑于大腿，手背抵着太阳穴，像是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等准备的热水见底，莉奈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您把我带来就是想让我给您沏茶？”
她的话似是唤回了他的注意了，他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又回到原来的姿势。
“你难不成会做人肉了？”
“……”
……这是什么脑回路。
她的意思不是她除了沏茶还能干点别的不，而是她想告诉他有话直说想打架就直接打。
“继续。”莉奈听到他说。
她只好将煮水的壶拎起，去找灌水和烧水的地方。
却在转弯处看到了刚才的老奶奶，她竟然已经备着新的沸水在这等她。
莉奈严重怀疑两面宿傩用了很残忍的手段把这些人训练成了不需要言语交流就能明白他需要的人。
第六碗，第七碗……
一直到夜深，她仍在反复经历沏茶的步骤。
比起以前为了两面宿傩的束缚彻日练习咒力来说，沏茶真的不算什么。
但毕竟不是葵的那具身体，这样不断反复的重复作业，手慢慢开始酸疼。
再加上失血过多，晚上没有吃什么东西，又消耗大量咒力展开了一次领域。
莉奈感觉到这个夜晚格外的漫长。
直到那位老奶奶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身侧放了一盘和果子。
可惜她吃完和果子，又继续了她漫长的沏茶活动。
月色褪去，天边微微亮起。
两面宿傩在喝完又一杯茶后，将茶碗倒扣在身侧。
放下了撑了一夜的那只手臂。
莉奈还跪坐着，他忽然就站起了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开口道：“你被诅咒了？”
“什么？”莉奈被问得莫名其妙。
“蝼蚁可没有跨越几百年的灵魂。”
莉奈忽然就意识到了，原来两面宿傩思考了一夜，关于她为什么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思考就思考，不停让她沏茶是为了什么？
如果可以，她想把他的脑子切开来，放入茶水里浸一夜。
如果她有罪，请让神明惩罚她，而不是让她在这里给两面宿傩沏一夜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