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看不见9
秋末的夜晚，飞州内的一处小县城浸入夜色。家家户户熄灭油灯，贵族大宅内的家仆也进入了梦乡。
身着朱红色褂服的少女，脚步无声地走在月色下，墨色长发如瀑晕着柔色月光。
她的右手中执着某样编织物，编织物上贴着朱笔画字的咒符，在月光下诡异又怪诞。
走到一户大户人家院墙外，少女用咒力包裹双脚，轻盈越入院内，短暂的十几秒过后，她又越出，无人察觉。
她的手中已经不再有那样编织物了，而是多了一片咒符。
近日飞州的妖魔作怪越来越频繁了，贵族和皇室都很头疼。
不知道是不是妖魔喜欢聚集在人多之处，宅内人口聚多的贵族们是最苦不堪言的。
本地的巫女，除妖师，咒术师被贵族们争相邀入宅内，其他州的也陆续赶来。
鬼怪妖魔伤人事件依旧频发，一些诅咒强大的鬼怪更是伤了好几名除魔人。
浦上家作为本地小有名气的巫女世家，却不得不把来请巫女的贵族拒之门外。
因为他们的巫女也把他们拒之门外。
这种事态下不出现，一些贵族们觉得依巫女为生的浦上家是要没落了。
却在其他贵族处，看到除魔的浦上家巫女。
那位巫女身后不再有簇拥的侍女。
邀过她除魔的贵族更是发现，她不再优雅地使用罗盘，而是常常对着一大片空气拳打脚踢。
贵族们：？
她甚至自立了门户，自称自己已经不再隶属于浦上家了。
她现在姓榎户，单名一个葵。
大家可以通过称呼她为榎户大人把她和其他除魔师区分开。
贵族们：？？
不少贵族们称，巫女榎户大人的除魔真实有效。
只要她一来，别说宅院干净了，连酸疼了几日的臂膀腰筋都轻松了。
在他们纷纷猜测这位巫女大人和浦上家族发生了什么恩怨时，有人宣称看到浦上家带着一队家兵、侍从试图去把巫女大人带回浦上家，结果这些人都在她家院外横七竖八地躺了一条街。
贵族们：？？？
莉奈不以为然，就这些个普通人类，哪里可以和宿傩那个怪物比。
自从她知道自己可能无法使用咒术开始，她就在体能和咒力的使用上下功夫。
期间值得一提的只有两件事。
那就是又有一只智商看上去不太高的咒灵，找到她让她交出某样东西。
当她将这只咒灵打趴下，然后质问是什么东西时，这个咒灵自己也说不出来。
莉奈：“……”
还有就是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出现的两面宿傩。
每次见面必是大打出手，不弄断她几根骨头不罢休。
然后他都会像拍拍小狗一样，赞赏一句“不错”，然后替她把身体治愈好。
他其实就是想找个长期会自主进化的沙袋吧？
莉奈把这归为无聊的最高境界。
排除宿傩这个不定因素，事情在朝莉奈意向中的发现发展。
上一次她在平安京呆了整整半年的时光，现在才一个月，她已经帮助葵脱离了那个家族。
夜深，练习了一晚上咒力的莉奈为自己沏了一壶茶，一口一口慢慢酌着。
晚风吹过，茶杯从她手中滑落，砸在榻榻米上。
茶杯内的水渍溅起，湿了她的和服衣摆。
而先前握着茶杯的少女，径直晕倒在地。
仅仅不到一分钟，少女又重新爬了起来。她低头查看，又握了握自己的双手，有些难以置信。
很快，柔软的眼眸变得恐慌，因为月光下，一片人形的影子在榻榻米上一路朝她延伸。
这影子漫上她的下肢，最后遮住了跪坐在地上的她的整个身躯。
樱色短发的鬼神，被怒火包围着，明明看似什么也没做，地上的茶壶在他跟前碎裂。
“那个人类灵魂，去哪里了？”
茶杯与茶壶：我们做错了什么？
明明神社的铃铛距离社庭后院隔了百米的距离，急切且持续的碰撞还是把莉奈吵醒了。
她懵了一瞬，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
——她回来了。
怎么可能回来？她不是应该在那个时代待上半年之久吗？
第一次穿越时她就发现，两个时空的时间流速完全不同。
她在平安时代居住了半年，而回到神社，对她而言只是睡了一个晚上。
而现在，月亮依旧高挂，时钟显示的是凌晨1点。
莉奈没有时间多想，因为神社那边，拜殿的铃铛响得就像下一秒就要破碎了。
显然，就是这铃铛把她吵醒的。
发生了什么？
莉奈赶紧换上常服，走廊里，爷爷也爬了起来。
“爷爷你别急，我先去看一下。”
莉奈的木拖把走廊敲得咚咚直响。
刚出社庭后院，莉奈就滞在了原地。
几只咒灵从她身边窜过，对她视而不见，直往神殿的方向去。
这是第一次，莉奈在神社里看到了这么多咒灵。
而这些咒灵刚刚离开，莉奈的眼前忽然就升起了一片黑色的幕布，这块幕布就像是一片巨大又厚重的黑帘。
等回过神来时，除了社庭后院她们的住处，整个神社都被笼罩在了这片墨黑的幕布中。
原本耳边吵闹的铃铛，被黑幕一瞬间隔绝了，安静下来。
担心神社内部的莉奈，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黑帘。
她的手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而是直接透了过去。
——她可以过去。
这是爷爷生活了一辈子的神社，她必须过去。
莉奈憋住一口气，撞进了黑帘子。
没有阻力，内部也和往常无二，只是在黑幕的效果下，有些许的暗。
就好像明明能看见月亮，月光却不能完全透进来。
还未能松口气，就见一只只眼睛在黑暗中转到了她的方向。
在莉奈面前，十多只大大小小的咒灵，齐齐转向了她。
甚至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一只大眼睛的咒灵就扑向了莉奈。
她几乎是本能依着在那个时空练习的内容，将咒力瞬间包裹住双手，然后挥出手臂击打咒灵的方向。
等等！她忽然想起自己在这个身体是无法使用出咒力的！
但是这个想法已经太晚了，她的手已经要和那只飞扑来的咒灵亲密接触了。
莉奈以为自己的手会被咬掉，却见那咒灵触到她这一击，直接炸开被消除。
莉奈：？？？
她有了咒力，这怎么可能？！
怪异的事情太多了，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去了解神社在发生什么。
这些咒灵太过弱小了，莉奈轻易就突破了它们。
她发现，越接近神殿，咒灵就越强。
一只身形如巨大蚊子的咒灵，振动着翅膀，那根钢针般尖锐的口器直冲她而来。
莉奈轻松地躲过这位空中杀手的第一击。
比起宿傩的箭，这咒灵的速度完全惊险不到哪里去。
但是它速度太快了，莉奈无法攻击到它。
如果她也可以成为远程法师该多好。
先是什么东西穿透了血肉，再是清脆的响声敲击地面。
敏捷的蚊子咒灵忽然摇摇欲坠，最后如飞机坠机，摔在了莉奈身旁。
“诶？”莉奈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我就知道你这个小丫头看得见我们。”
矮矮小小额头凸起的独眼老头，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的手中上下抛着一颗石子。
他怡然地将那颗石子一扔，那颗石子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接连穿透了四只咒灵。
刚才一击杀死蚊子咒灵的是他！
那个在她记事起，就存活在这个神社里的咒灵！
莉奈警惕地朝后退了几步。
这个咒灵，不是那些连话都说不清的咒灵可以比拟的，他很强。
“老头子我就这么吓人吗？我可是看着你这个小丫头长大的。”独眼老头摸了摸后脑勺，手中凭空出现的石子又一次扔出，把要接近莉奈的咒灵秒杀。
……哪里不吓人了。
“为什么神社会有这么多咒灵？”莉奈问道，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有很强的东西出现在这里，你们人类好像称之为诅咒之物吧。我这个老头子也很伤脑筋啊。”说完独眼老头看似真的很头大地叹了口气。
神社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好像又有客人来了。”
独眼老头说罢，莉奈注意到远处有两个人走过来了，他们也在接近神殿。
“这究竟是什么诅咒之物，吸引的咒灵也太多了。”走在前面的男人黑衣黑发，融在夜色中。
他的左右两边一黑一白两只半人高的大犬，撕咬着咒灵。
“桂鱼。”他身后侧的男人一头浅褐栗色的短发，衣服遮过嘴角，说着莉奈听不懂的词。
他们两人的服装统一，像是某类组织。
“他们又是谁？”莉奈和独眼老头此时都在神殿外的东北角，这两个男人应该不会轻易发现。
“只要不破坏神社，就是客人，呵呵。”独眼老人双手背到身后，慢悠悠地朝着两人的方向踱步。
莉奈：“……”
咒术高等专门学院二年级的狗卷棘，和准一年级的新生伏黑惠，接到了封印诅咒之物的任务。
他们设下“帐”并进入，发现“帐”内的咒灵多到不对劲。
这是非常强大的诅咒之物，很可能是一级的水准。
因此才会吸引这么多咒灵哄抢。
伏黑惠的术式可以召唤式神，他唤出自己的黑白玉犬开路。
两只玉犬能寻到诅咒的气息，强壮有力地厮杀着咒灵。
而诅咒之物的气息，直指神殿。
“这些可恶的咒灵竟然侵犯神社这种地方。”伏黑惠道。
“桂鱼。”狗卷棘作为咒言师，言语带着诅咒，只能用饭团材料的词汇附和着。
一直到神殿门口，巨大的多手多足咒灵从屋顶忽然从地下窜出。
身形虽然肥大，但动作敏捷，这个咒灵一出现，就死死地抓住了伏黑惠。
“接近一级的咒灵吗？”伏黑惠双手结印，“鵺！”
猫头鹰状的鸟形式神从口中俯冲而下，尖爪正欲带起伏黑惠，就被咒灵的一只手给拍飞。
下方的狗卷棘拉下衣领，露出嘴角的咒文，大喊道：“别动！”
咒灵真的不动了，伏黑惠趁机逃脱，双脚重回地面。
但也仅仅是短暂的几秒钟，咒灵再次挥舞四肢，将两人击飞。
还没有正式入学的伏黑惠忽然意识到自己接到了多么严峻的任务了。
两只玉犬对咒灵进行着进攻的间隙，伏黑惠准备唤出下一个式神。
“嗖”——的声响划破夜空。
实力接近一级的咒灵忽然就不动了。
接着又是几声类似的声响，就像是箭矢穿透物体。
不，比那个还快还要锋利。
巨大的咒灵轰然倒地。
伏黑和狗卷面面相觑。
这种秒杀准一级咒灵的力量，要么是特级咒术师，要么是——特级咒灵？！
仿佛为了验证他们的猜想，一个矮矮小小的身影，顺着神殿旁的侧廊，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独眼凸额，绿色胡须。
这个咒灵在那里多久了？
伏黑和狗卷甚至连意识都没有意识到。
特级咒灵，这不是他们可以应付的等级。
“狗卷前辈，我等下让鵺和玉犬进攻，你使用咒言定住它，我们就跑。”伏黑惠做出了风险最小的决定。
“桂鱼。”
两人先是摆出了攻击的阵势，就在式神准备攻击时，伏黑惠猛然制止了。
他和狗卷都看到了，在特级咒灵的身后，一个人类少女走了出来。
莉奈看得出独眼老头很强，但他把令那两位看似咒术师的少年都困扰的咒灵轻而易举地击杀时，她完完全全确认了。
这不是她可以惹得咒灵。
“看他们没有破坏神殿，我就帮帮他们吧。”独眼老头就像是做了个不足挂齿的小事。
这可把两位少年惊呆了。
莉奈明显看到他们看这咒灵的眼神，严峻地像是准备赴死。
“你们来我的神社，是来拔除诅咒的吗？”
莉奈恐怕是唯一可以消除这种氛围的人了。
“你的神社？”黑发的年轻人疑惑，“你不是……这个特级咒灵的人质。”
“海裙菜。”另一位少年又一次说了个迷茫的词汇。
“我是这个神社的巫女，我叫榎户莉奈。”莉奈走下了楼梯，“人质？应该不是吧。”
“我是伏黑惠，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准一年级学生。”黑发青年依旧忌惮着独眼老头，“只有快死的人或者特殊情况的非咒术师才能看到咒灵，你看得到它们？”
莉奈耸耸肩，没有答。
“你们还没说来这里做什么呢，还有这个黑幕，也是你们的手法吧。”
她猜测，这个黑幕有着困住咒灵或是隔绝非咒术师的功效。
“这是帐，有隔绝的作用。”自称伏黑惠的年轻人解释道，然后看了莉奈身后的咒灵一眼，压低了声音，“我们是来封印诅咒之物的，那东西如果被咒灵吸收了，可能会出大事。”
伏黑惠话音刚落，独眼老头已经来到莉奈身侧，他的面前。
他和狗卷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们年轻人讲话怎么不照顾老头子我呢？这神社要找东西，问我是最快的。再说了，诅咒之物又不是好茶，乱吃会坏老头子肚子的。”独眼老头看着也不恼怒伏黑惠背着他说话的行为，缓慢地转身，然后朝着神殿的走去。
莉奈看向两位咒术师：“我猜这意思，是要带你们去拿诅咒之物。”
有点难以接受现实的伏黑和狗卷：“……”
咒灵带咒术师去找诅咒之物？
这和饿极的狼把羊肉交给猎人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他没有骗你们。”
莉奈是最先放下心来的。
这么多年，独眼老头要杀她早动手了。
有阴谋的话，出手救这两个咒术师也是多此一举。
三人跟着进入神殿，明明殿外之前那么多咒灵，神殿里却干干净净。
唯一不对劲的，就是供奉台上的那只乌龟咒灵，抱着肚子像是刚刚饱餐了一顿。
莉奈认出了那只乌龟，是独眼老头坐在身下的那只。
而那特级咒灵则径直从神殿供奉的土产神神像后抱出了一个盒子。
慢悠悠地放在三人面前，“就是这东西了。”
伏黑惠打开，莉奈看到，那竟然是一根手指。手指指甲黝长，状似枯枝，指上细看还有小脸在哭嚎。
在场有咒力的人都能看到，这手指被不详的气息笼罩。
这究竟是什么？
莉奈没问。残余咒灵被清理，手指被两位少年咒术师取走。
“帐”被撤下，神社再次笼罩在寂静中。
“小丫头，可以去睡了，今晚可累死我一把老骨头了。”独眼老头说完跳上了祭坛，盘腿而坐。
？！
莉奈忽然想起了那个时空还有事等着她去做呢。
至于今晚发生的一切，只有等白天再说了。
她往回走的速度，比来时更快。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钟已经接近4点。
圆月已经垂在了天际，随时有离开的征兆。
莉奈进入被窝，重新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眼，她的双脚腾空，疼痛遍布全身。
两面宿傩扯着她的和服领襟，四只眼睛灼上了怒火。
“我讨厌被蝼蚁戏弄，最后问一次，那个女人的灵魂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