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看不见3
莉奈拖着带有后摆的富丽和服，红金色的绣纹在阳光下莹莹生辉，在人群的簇拥下像是美丽的红雀般步行在藤氏占地极宽的贵族古宅内。
从正门一直走到了大宅玄关后，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要残忍地把大病初愈的巫女拉起来进行除魔仪式了。
占地大而宽阔的宅子，大门两旁的门神端庄肃立，庭院内布置的如一处山水画，缭绕着古色古香层次丰富的日式古宅，这一切，无一不在宣誓着宅子主人身份的尊贵。
只可惜——
石头门神上两只无脸小鬼拽着门神的脑袋在荡秋千，庭院长廊两旁的竹林内探出一只只形状怪异的脑袋盯着路过的人像在观赏今晚的开胃菜，而屋顶上一只似泡了一个月温泉、涨开如球，无数只长手的咒灵则压得这个大宅子喘不过气。
身体里的葵似乎陷入了沉睡，身体这一次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或是颤抖。
莉奈也从头至尾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但脑子里一直有一句话想宣泄：
救不了了，我建议直接埋了吧。
莉奈的爷爷说过，咒灵滋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这藤氏是不是包括下人在内人均抑郁？
一直到内宅客室，莉奈也没见到藤氏大贵族本人，仅是妻子出来迎接。
看来这个时代虽然精怪已经开始滋生，除妖师类职业的地位选没有这些贵族皇室高。
莉奈正对着藤夫人坐在榻榻米上，她的“母亲”坐在她身侧。
“巫女大人，请原谅藤大人今日不能亲自迎接。”
藤夫人肩上一只像蜥蜴一样只不过长着人类四肢的凸眼咒灵，表演杂技般从一只胳膊爬到另一只胳膊，这位夫人再优雅的沏茶姿势都无法让莉奈欣赏起来。
莉奈一言不发。
祖上大宅已经病入膏肓了，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事吗？
“能为藤大人进行驱魔，是我们浦上家族的荣幸。”
这位“母亲”似乎已经习惯代替这位巫女发言了。
一只背盖龟壳的河童怪，从跪坐着的三人中间爬了过去。
莉奈：“……”真希望这一大家子人看得到这些。
藤夫人简单讲述了近期大宅的变故，这场变故持续了近一个月，先是宅内无端的声响和被打破的瓶瓶罐罐，再是从上到下开始染病，现在整个宅子内都感觉到阴冷无比，来人都觉得喘不上气。迫于无奈，于是请来了巫女大人。
她说完看向莉奈，估计是在等这位巫女大人给出一些见解。
莉奈面视着藤夫人，余光则给到膝前，河童怪依旧慢悠悠地在三人中间爬过来，又爬回去。
她在平安京时期见识过阴阳师的厉害，他们各个有独门绝学或是家族传承以及用于抵抗妖物的术具或咒具，甚者还能驾驭式神和妖物。
问题来了，这位巫女有什么对抗这些咒灵的绝学吗？
莉奈很快又知道了。
在举行驱魔仪式的大庭院内，侍女用垫着金边丝绸的托盘送上了这位巫女的“咒具”——如果它们是的话——一只比莉奈手大一些的罗盘和一叠写着咒术的黄符纸。
黄符纸上的咒术莉奈只能勉强读出一些字词，罗盘则呈暗沉的红木色，边缘有一圈她从未见过的纹路和符号。
这些要怎么用呢？装模作样拿着罗盘转几圈，然后将黄符纸贴咒灵脑袋上？
她曾见过那些没什么能力却壮着自己能看到些咒灵就到处行骗的假阴阳师。
最坏的结局是乱往这些不知深浅的妖魔身上撒什么东西最后自己被一口吞掉的。
见她没动，罗盘和符纸被直接递到她手上。
莉奈：“……”
和莉奈一起来的侍女们，像是很熟悉她们巫女大人接下来的操作，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段距离，就连那位和自己形影不离“母亲”也退后了几步。
反观她，反而是最不清楚该做什么的了。
她原本以为只是个驱魔仪式，类似于在神社每年祭祀时跳一段神乐舞祈求神明的保佑，结果却是真真切切地驱魔。
在平安时代她学习过使用咒术，或者准确说在那个时候被称之为阴阳术。这股力量的习得需要天赋，比如像她一样能看得到咒灵鬼物，而没有天赋的人是很难以跨进这个领域的。她那时习到的也只是皮毛，但是对付那些灵智不高的咒灵足够了。
后来她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后，尝试着运用术式，却无法使用出来，她归咎于自己的身体就算能看到，也没有学习的天赋。
但现在这具身体不同，她是原本就可能会点什么的巫女，或许她可以将那时候的技巧运用到这里。
咒灵源于人类的负面情感，咒力也是。
莉奈双手托起罗盘，将身体内的负面情感堆积……
仅仅是一个尝试，莉奈就发现了这个身体不得了的地方。
在另一片意识的深处，源源不断的负面能量朝外涌现，是原主葵的负面能量。
庭院的树木无风自动，院中央巫女的深红裙摆宛如被狂风卷起。这股力量在聚拢的同时，那些竹间的脑袋都跟着缩了回去。
莉奈手中的罗盘也慢慢浮起，原本罗盘的中央没有指针或是任何表明方向的辅助工具，此刻却出现了一滴深红色的小点，像朱笔滴上的一小珠油墨。这滴红色墨珠似是有生命一样，在罗盘上摇摆不定、左右试探，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往罗盘的左上角滑去，最后止于罗盘边缘的纹路前，划出了一个小小的箭头。
原来巫女大人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有点东西。
或许真的可以解决这栋大宅子背负的压力？
“跟我来。”这是她第一次发声。
或许驱魔巫女就是这样的吧，保持神秘，开口就是重要信息。
藤氏上下见证了她的能力，自然没有任何疑问，都老老实实地跟上。
莉奈则手持罗盘，跟着上面的朱墨的方向，这个方向不是死的，而是会随着莉奈的走动不断聚集成珠再重新延伸。
她本以为这个指向是整个宅子里咒气最重的那个咒灵，结果好像不是，她带着人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滕氏的庭院后处，这里只有一口水井和石景池塘。
这里也有大大小小的咒灵，而罗盘所指之处就是那口水井。
“这口水井你们用吗？”莉奈开口问道。
立马就有藤氏的人上来解释，这口水井已经废弃，他们现在一直在用侧院的。
在她的示意下，身边两位侍女将木桶放进了水井取水。
水井确实是废弃了一段日子了，发出咯吱的声响。
同一时间，一种不安的感觉在莉奈心下蔓延开。
水桶碰底，像是触到了什么东西，这东西被水桶盛起，伴随着咯吱的声响通往地面。
“看来有老鼠要碰我的东西了。”
戏谑又不快的声音，从莉奈的斜后方传来。
莉奈跟着背后一凉，她发现，没有人转身。
除了她，没有人听到。
莉奈不动，目光盯着那口井。
是咒灵，和之前见过的都不同，能熟练的说人语，有极高灵智的那种。
她虽然还没看到，已经在内心下了定论。
余光最先看到的是一只被与人类无二的腿脚踩来的木拖，接着是一身穿插着黑色束带和纽系结的羽织白褂，白褂的左右襟被随意慵懒地搭在前胸，黑色的长带纹路自两襟一直延续到张开的领口。
她弄错了，是人类？
这个念头只在莉奈脑内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就被抹去了。
男人一头樱色张扬的短发，额头和脸颊都有古怪却不违和的黑色纹路。
看似除了这些黑纹与人类无异，但自从他出现这后院里的咒灵都一只只跟炸了毛，瞬间都没了踪影。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咒灵都害怕的东西，会是人类吗？
绝不可能吧。
“男人”旁若无人，闲散地晃到水井边。
“是哪个老鼠发现了我的东西呢？”
“男人”半侧过身来，仰着下巴，像俯视蝼蚁一般看向在场的众人。
如果其他人看不到他，那她也不能看到。
此时的莉奈仍举着她那只罗盘，自然被锁定为最可能的目标。
即便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莉奈神情丝毫没动。
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男人”也不急，反而耐心地双手抱胸，等待着。
水桶的咯吱声此时更像是生命的倒计时，仿佛那东西被放到阳光下后，这里就会发生噩梦。
咯噔一声，木桶被整个摇上来了。
莉奈忽然后悔了，她就不应该在这里尝试什么使用咒力的，就应该直接劝这藤氏别找什么巫女或除妖师了，直接换房子吧。
“木桶里有东西。”侍女小心翼翼地用符纸包住桶内的物品取出，放在木制托盘上后递到莉奈面前。
托盘上是一只说不清楚是什么材料的编织娃娃，娃娃缺了一只胳膊和半条腿，又在水井下被弄得脏兮兮的。
在莉奈眼里，娃娃四周萦绕着黑色又不详的气息，很显然这栋咒灵横行的宅子的罪魁凶手就是这东西了。
但是——
高大健硕的“男人”，嘴角的弧度意味深长，他的眼瞳鲜红，光是站在那里，就这么看人一眼，就会把人压得喘不过气。他看上去也没有生气，但显然很反感自己藏起的东西被别人发现了。
莉奈的手指此时已经碰到了那只被诅咒的娃娃。
她能感觉到，只要她拿起来，这个“男人”就会对她做点什么。
“巫女大人，难道就是这个东西，给我们藤氏带来了灾难吗？”
一无所知的藤夫人，此时也走到了莉奈身旁。
巫女的袖口随着她抬手被一起牵起，诅咒之物刚碰到她的手指，就被抓住抛起，然后以一条优美的弧度，重新被扔回藏匿它的水井里，最后触底发出咚的一声。
莉奈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弄错了，不是这个。”
等着把这巫女头摘下来的诅咒之王：“……”